乡下人产国偷v产偷v自拍,国产午夜片在线观看,婷婷成人亚洲综合国产麻豆,久久综合给合久久狠狠狠9

  • <output id="e9wm2"></output>
    <s id="e9wm2"><nobr id="e9wm2"><ins id="e9wm2"></ins></nobr></s>

    • 分享

      書摘。梁漱溟雄文四篇《中國何故無民主》《人權自由之所以不見》《民治制度之所以不見》《中國文化是人類文化之早熟》

       聯(lián)合參謀學院 2013-09-04

      一 中國何故無民主 
        第一章中,曾以“民主”要求之不見提出,及其制度之不見形成,列為中國文化特征之一(第九特征)。上文既把中國社會構造不變之理,說了許多,則讀者于此一問題諒亦可有所體會。不過我們將更為闡明之如下—— 
        且先問:何謂民主?民主是一種精神,在人類社會生活中并不難看見;它原從一根本點 發(fā)展出來,而次第分析之可有五點: 
        一、我承認我,同時亦承認旁人。我有我的感情要求、思想意見,種種;旁人亦有他的感情要求、思想意見,種種。所有這些,我都要顧及,不能抹殺,不能排斥之,滅絕之?!@是第一根本點。若“有己無人”,便是反民主。 
        二、從承認旁人,就發(fā)展有“彼此平等”之一精神出現(xiàn)。在團體內(nèi),則“大家平等”,若“唯我獨尊”,便是反民主。 
        三、從彼此平等,就發(fā)展有講理之一精神出現(xiàn)。人們彼此間遇有問題,要依理性解決。什么事大家說通,你亦點頭,我亦點頭,就行了。不能硬來,不能以強力來行己意。凡不講理,而以力服人者,都是反民主。 
        四、從平等講理,就自然有“多數(shù)人大過少數(shù)人”之一承認。凡事關涉眾人,就要開會商議,取決多數(shù);其中涵義,實綜合以上四點而來。民主之“民”,正指多數(shù)人說;民主之“主”,則有多數(shù)人作主體,作主張,作主動等意思。 
        五、尊重個人自由?!@仍是根本于第一點而來。大家的事,固應大家共同做主;若一個人的事,于他人無涉者,就應讓他自己做主,不得干涉。此中自有分際,必須認識。任何一個人意志不容被抹殺,雖公眾亦不能抹殺之。 
        民主的涵義,粗舉其要似不外此五點。然卻須聲明: 
        一、民主是一種精神或傾向,而不像是一件東西,所以難于斬截地說它有沒有。它表見得一點,就算民主;表見得多,更算民主。反之,表見得少,就是不夠民主;假如缺的太多,就是反民主。它在正面負面一長一消上見,在彼此比較相對上見,而非絕對如何的事。 
        二、民主精神總是最先見于較小的生活圈內(nèi),即最先對他“自己人”見出民主精神來。但若于此外不能推廣來用,則亦等于零耳。人民主精神偶一流露,并不難;難在恒久。所以非在較大范圍成為風氣習俗者,例不能以民主許之。 
        三、上列五點——承認旁人、平等、講理、取決多數(shù)、尊重個人自由——都是從一根本精神所表現(xiàn)。精神是一,因而各點容易相連而見;但各時各地社會生活卻多不同,因而其所表現(xiàn)者就有出入,又非必五點齊備。如世人所知,英美與蘇聯(lián)互有短長,即是其例。甚至就在同一點上,亦且各有各的表現(xiàn),絕不一樣。與其執(zhí)此而非彼,不如善觀其通 。 
        明白這些,然后可以來論中國。中國人生活上自有其民主精神,讀吾書者前后尋繹,應不難大致看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恕道,即其第一點精神之表見。再以中國社會 (缺乏階級)與歐洲中古社會(有階級)相較,與印度社會(階級多且嚴)相較,將見其第二點之精神。特別是第三點,最為中國之所長——中國人最愛講理。通常之說中國無民主,蓋指其缺乏第四第五兩點。即:遇事召開會議取決多數(shù)之習慣制度未立;劃清群己權界人己權界之習慣制度未立。前者可說就是缺乏政治上之民主;特別是民有、民享、民治三點中,缺乏民治(by the people)之一點。后者可說就是缺乏近代法律上之民主, 特別是缺乏個人本位權利觀念。一句話總括:中國非無民主,但沒有西洋近代國家那樣的民主。 
        中西何為如是不同?歷史所示分明兩條路線。西洋之政治和法律,早于古代海國城邦見 其端倪。其次,則基督教會又有千余年更好陶冶:在教會之中,個個人都是同等的,直屬于團體;破除家長家族之間隔。最后則經(jīng)過中古后期之自由都市,培養(yǎng)出近代國家。在近代國家穩(wěn)定進步之中,乃更發(fā)展了其政治和法律。——這就是沿著集團生活偏勝所走出的一條脈路。但家族生活偏勝,又演為倫理社會如中國者,卻天然缺乏政治其事,法律其物。梁任公先生所指出,“中國有族民而無市民”,“有鄉(xiāng)自治而無市自治”( 見第四章),乍看似不得其解者,真乃有確見。中國鄉(xiāng)黨成于家族。鄉(xiāng)自治即族自治, 依人而不依他,原不是真的集團(見第四章)。任公所述其家鄉(xiāng)自治狀況,(1)(梁任公《中國文化史》鄉(xiāng)治章述其家鄉(xiāng)自治概況,原文如次: 
        吾鄉(xiāng)曰茶坑,距?門十余里之一島也。島中一山,依山麓為村落,居民約五千,吾梁氏 約三千,居山之東麓,自為一保。馀、袁、聶等姓,分居環(huán)山之三面為二保。故吾鄉(xiāng)總名亦稱三保。鄉(xiāng)沿各決于本保,其有關系三保共同利害者,則由三保聯(lián)治機關法決之。聯(lián)治機關曰“三保廟”,本保自治機關則吾梁氏宗祠“疊繩堂”。自治機關之最高權,由疊繩堂子孫年五十一歲以上之耆老會議掌之。未及年而有“功名”者(秀才監(jiān)生以上) ,亦得與焉。會議名曰“上祠堂”(聯(lián)治會議則名曰“上廟”)。本保大小事,皆以“上祠堂”決之。疊繩堂置值理四人至六人,以壯年專管會計,其人每年由耆老會議指定,但有連任至十余年者。凡值理雖未及年,亦得列席于耆老會議。保長一人專以應官,身份甚卑,未及年者則不得列席耆老會議。耆老及值理皆名譽職,其特別權利只在祭祀時領雙胙,及祠堂有宴飲時得入座。保長有俸給,每年每戶給米三千,名曰“保長米”,由保長親自沿門征收。耆老會議每年兩次,以春秋二祭之前一日行之。春祭會主要事項為指定來年值理,秋祭會主要事項為報告決算及新舊值理交代。故秋祭會時或延長至三四日。此外遇有重要事件發(fā)生,即臨時開會。大率每年開會總在二十次以上,農(nóng)忙時較少,冬春之交最多。耆老總數(shù)常六七十人,但出席者每不及半數(shù),有時僅數(shù)人亦開議,未滿五十歲者只得立而旁聽,有大事或擠至數(shù)百人,堂前階下皆滿。亦常有發(fā)言者,但發(fā)言不當,輒被耆老訶斥。臨時會議其議題,以對于紛爭之調(diào)解或裁判為最多。每有紛爭,最初由親友耆老和解,不服則訴諸各房分祠,不服則訴諸疊繩堂,疊繩堂為一鄉(xiāng)最高法庭,不服則訟于官矣。然不服疊繩之判決而興訟,鄉(xiāng)人認為不道德,故行者極希。子弟犯法,如聚賭斗毆之類,小者上祠堂申斥,大者在神龕前跪領鞭撲,再大者停胙一季或一年,更大者革胙。停胙者逾期即復,革胙者非經(jīng)下次會議免除其罪,不得復胙。故革胙為極重刑罰。耕祠堂之田而拖欠租稅者停胙,完納后即復胙。犯竊盜罪者縛其人游行全鄉(xiāng),群兒共噪辱之,名曰“游刑”。凡曾經(jīng)游刑者,最少停胙一年。有奸淫案發(fā)生,則取全鄉(xiāng)人所豢之豕悉行剌殺,將豕肉分配于全鄉(xiāng)人,而令犯罪之家償豕價,名曰 “倒豬”。凡曾犯倒豬罪者,永遠革胙。祠堂主要收入為嘗田,各分祠皆有,疊繩堂最富,約七八頃。凡新淤積之沙田皆歸疊繩堂不得私有。嘗田由本祠子孫承耕之,而納租稅約十分之四于祠堂,名曰“兌田”,凡兌田皆于年末以競爭投標行之,但現(xiàn)兌此田不欠租者,次年大率繼續(xù)其兌耕權,不另投標。遇水旱風災則減租。凡減租之率,由耆老會議定之,其率便為私人田主減租之標準。支出以墳墓之拜掃、祠堂之祭祀為最主要。凡祭皆分胙肉,歲杪辭年所分獨多,各分祠皆然。故度歲時,雖至貧之家皆得豐飽。有鄉(xiāng)團,本保及三保聯(lián)治機關分任之,置槍購彈,分擔其費。團丁由壯年子弟志愿補充,但須得耆老會議之許可。團丁得領雙胙,槍由團丁保管(或數(shù)人共保管一槍)。盜賣者除追究賠償外,仍科以永遠革胙之嚴罰。槍彈由福堂值理保管之,鄉(xiāng)前有小運河,常淤塞,率三五年一浚治。每浚治,由祠堂供給物料,全鄉(xiāng)人自十八歲以上,五十一歲以下,皆服工役。惟耆老功名得免役,余人不愿到工或不能到工者,須納免役錢,祠堂雇人代之。遇有筑提堰等工程亦然。凡不到工又不納免役錢者,受停胙之罰。鄉(xiāng)有蒙館三四所,大率借用各祠堂為教室,教師總是本鄉(xiāng)念過書的人。學費無定額,多者每年三十幾塊錢,少者幾升米。當教師者在祠堂得領雙胙。因領雙胙及借用祠堂故,其所負之義務,則本族兒童雖無力納錢米者,亦不得拒其附學。每年正月放燈,七月打醮,為鄉(xiāng)人主要公共娛樂。其費例由各人樂捐,不足則由疊繩堂包圓。每三年或五年演戲一次,其費大率由三保廟出四分之一,疊繩堂出四分之一,分祠堂及他種團體出四分之一,私人樂捐四分之一。鄉(xiāng)中有一頗饒趣味之組織,曰“江南會”,性質(zhì)極類歐人之信用合作社。會 之成立,以二十年或三十年為期,成立后三年或五年開始抽簽還本,先還者得利少,后 還者得利多。所得利息,除每歲杪分胙及大宴會所費外,悉分配于會員(鄉(xiāng)中娛樂費, 此種會常多捐)。會中值理,每年輪充,但得連任。值理無俸給,所享者惟雙胙權利。 三十年前,吾鄉(xiāng)盛時,此種會有三四個之多。鄉(xiāng)中勤儉子弟得此等會之信用,以赤貧起 家而致中產(chǎn)者蓋不少。又有一種組織頗類消費合作社或販賣合作社者。吾鄉(xiāng)農(nóng)民所需主 要之肥料曰“麻麩”,常有若干家相約以較廉價購入大量之麻麩,薄取其利以分配于會 員。吾鄉(xiāng)主要產(chǎn)品曰“葵扇”,曰柑,常有若干家相約聯(lián)合售出,得較高之價,會中亦 抽其所入之若干。此等會臨時結合者多,亦有繼續(xù)至數(shù)年以上者。會中所得,除捐助娛 樂費外,大率每年終,盡數(shù)擴充分胙之用。各分祠及各種私會之組織,大率模仿疊繩堂 。三保廟則取疊繩堂之組織而擴大之。然而鄉(xiāng)治之實權,則什九操諸疊繩堂之耆老會議 及值理。 
        舊日之鄉(xiāng)村社會生活,最為今日所當研究。顧前人則以習見而鮮加記載。或散碎不得肯要。此文于其組織制度、機構運用、辦理事項、社會制裁、爭訟公斷、征工服役、地方保衛(wèi)、公共娛樂、經(jīng)濟合作、子弟教育等,均扼要敘出,實為極寶貴之材料,故全錄于此。)正是其一代表例。看那種規(guī)模條理,看那種業(yè)務經(jīng)營,豈不很好很好?但它一則不能移植于都市,二則它若擴大到一千五百戶以上,或一萬人口以上,便難保其良好秩序。都市是五方雜處,依地不依人,像那種依于家族倫理關系以為組織運用者,便用不上。而單位大了,人數(shù)多了,必須用法,用禮便嫌不足,但它原是用禮的。此即見其本質(zhì)上有異乎集團,而其所可能有之團體生活不越乎是。像三國之田疇,明末之花縣(見第 十章),皆因特殊機會,偶一表見,要它維持長久,或擴大范圍,都不可能的。老實說 ,這些社會生活并不缺乏民主——其內(nèi)部秩序不恃武力而恃理性,即其誠證。而因其不能成為強大集團,卻實缺乏政治——政治和法律全是強大集團所有事。要它擴大或持久,就必須增加武力成分,那亦即是歷代建立王朝之路。然而就令如彼,其政治不依然是落歸消極無為嗎?根本上中國是無數(shù)家族藉倫理聯(lián)鎖以成之社會,縱然增加武力成分, 亦還變不成階級統(tǒng)治之地緣國家。它藉禮教維系一消極相安之局,就在這一瞬間,一面有幾分民主,一面卻繼送了政治。任公先生說:“西洋人之市自治為其政治能力之濫觴,而中國人之鄉(xiāng)自治為其政治能力之煬灶”,其論精湛無比(1)(由于中西歷史事實所在,卒使任公先生覺察“中國有族民而無市民”,“有鄉(xiāng)自治而無市自治”,并指出西人之市自治養(yǎng)成其政治能力,中國人之鄉(xiāng)自治卻斷送其政治能力。但于家族生活偏勝與集團生活偏勝之兩條脈路,先生猶辨之未明,雖為此言,不能深識其義。)。歸結來說: 中國不是缺乏民主,乃是缺乏集團生活,缺乏政治和法律?;蛘哒f:中國非因缺乏民主而缺乏其第四第五兩點,其缺乏于此,實以缺乏集團生活之故。 
        以上只是籠統(tǒng)說,以下更就第四第五兩點分別說明其不見于中國之所以然。 



        二 人權自由之所以不見 



        人權自由之觀念,誠非中國所有。然從其初輸入中國時,人們之不感興趣,維新家之以為非急務,革命家且嫌過去自由太多(以上均見第一章),種種看來,就可知道事實上中國人未嘗不自由,只是觀念不明?;蛘哒f:中國人恰介于自由不自由之間——他未嘗自由,亦未嘗不自由。這種怪事,從下文可以明白其所以然。 
        這必須借鏡于西洋:人權自由之著見于近代西洋人之間,乃是由于近代人一個個都強起來,使你不得不承認他。舊日梁任公先生有幾句話,說明得好: 
        前此唯在上位者乃為強者,今則在下位者亦為強者?!瓋蓮娤嘤?,兩權并行,固兩強相消,而兩權平等,故可謂自由權與強權本同一物。(見《飲冰室自由書》,《飲冰室 專集》第二冊) 
        自由者,人人自由而以他人之自由為界。譬之有兩人于此,……各擴充一己之自由,其力線各向外而伸張。伸張不已,而兩線相遇,兩力各不相下,而界出焉?!垉扇酥τ幸蝗跽?,則其強者伸張之線必侵入于弱者之界,其自由即不能保。(同見前書) 
        個人為自由之主體,自由為個人之無形領域,言自由固不得不以個人來說。然而從人類歷史上看,自由之受屈抑,并不開始在此一人對彼一人之間,而是在集團對集團之間,集團對其分子之間的。恒為自由之敵者,是作為代表一集團之權力機關——這在國家就是政府。所以小穆勒的《自由論》(嚴譯《群己權界論》)上說:“其君所守之權限,其民所享之自由也。”前在第九章,根據(jù)西洋歷史所講“民主期于尊重人權,而始于限制王權”一段,正亦指明問題出在階級對階級之間,問題之解決尤必待階級起來相抗,個人是抗不了的。此時固然要個人強起來才行,但既不可能是某一個人先強起來,亦不可能是所有個人普遍同時強起來。乃是其間一部分之個人先強起來的,這就是所謂新興階級了。社會形勢至此一變,個人自由乃藉階級相角之均勢而得以保障。新興階級本由經(jīng)濟進步而來,經(jīng)濟繼續(xù)進步,階級更有興起(第四階級),個人強起來的又以加多,享有自由者隨而增廣。末后可能有一天,所有人們普遍強了起來——人人知識能力都很高很高——亦就普遍自由了。這是從西洋過去社會形勢發(fā)展上,可以望見之人類前途。 
        前講民主始于承認旁人,今亦可說:民主始于不得不承認旁人。承認旁人,出乎自己理性,不得不承認旁人,正由這種社會形勢使然。由外而內(nèi),從事到理,西洋之路如此,或者一般亦都是如此。我們在前既曾指出過: 
        理是產(chǎn)生于兩力之上的,是由事實發(fā)展而逼出的。不是人類理性演出來歷史,倒是歷史演出來人類理性(第十一章)。 
        中國恰好不然。中國恰好是先自動地承認了旁人。為何能這樣呢?要知“行于家人父子 間者為情,而存于集團與集團之間、集團與其分子之間者為勢”(見第十章)。在情如一體之中,時或忘了自己而只照顧旁人。周孔因之以為教化,就推演而成中國之倫理社會。倫理社會彼此互以對方為重,早已超過了“承認旁人”那句話。這明非形勢所使然,而且就此遮斷了形勢之路。形勢乃因彼此相對,兩力相較而見。在倫理社會一切都是情誼之中,形勢蓋已被化除,無從得見了。但當我們推家人相與之情以及于社會國家,把階級消融于倫理之時,集團生活偏勝之西洋人卻把集團與集團相對之勢。集團與其分子相對之勢,推演到此一人與彼一人之間,雖父子夫婦不免相對起來。梁任公先生嘗嘆息說: 
        權利觀念,可謂為歐美政治思想中之唯一原素?!酥磷詈唵巫蠲芮姓呷绺缸臃驄D相 互之關系,皆以此觀念行之。此種觀念入到吾儕中國人腦中,直是無從理解。父子夫婦 間何故有彼我權利之可言?吾儕真不能領略此中妙諦。(梁著《先秦政治思想史》第147 頁) 
        還有遍游歐美的孔大充先生數(shù)道其感想: 
        中國人是泥與水(混在一起),西洋人是鋼鐵與石頭(硬碰硬)。 
        中國人的勁兒,就是一個“混”字,而西洋乃深得一“分”字。(見孔著《大地人文》 ,戰(zhàn)地圖書公司出版) 
        中西顯然是兩回事。事實上中國人未嘗不自由,但人權自由觀念卻不得明白確立,就是為此。——這就是中國社會之為倫理本位那一面來看,它沒有像西洋那樣的社會形勢,先叫人失去自由,再叫人確立其自由。 
        但決定中國人不得確立其自由的,更在其社會之為職業(yè)分途的那一面。何以言之?中國 雖說融國家于社會,頗不像一國家;然其為國家,終不可免,是一個國家,便少不得強權勢力。盡管收斂而不多用,亦還是用。臨到這時候,形同散沙一盤的中國人,缺乏階級以相對抗,限制王權的話,始終喊不出來。每天王朝只有等待它失盡人心,自行倒斃,總不能形成一種均勢以立自由。這是從封建毀于士人,階級化為職業(yè)以后,所必有之結果。倫理本位使中國人混而不分,不成對立,不過使自由不得明確而已。而遇著對立時候,又無可以對立者(個人抗不了),則自由不立,此職業(yè)分途之局實決定之。 
        以上皆就社會形勢說話。因為西洋是藉社會形勢之發(fā)展,開出其個人自由的,故亦從社會形勢之有異,來說明中國。然中國所以不見有人權自由,第一還是受阻于其特殊之人生理念,他的路與西洋相反,寧是由內(nèi)而外,從理到事的。即其社會形勢之有異,亦無非由于理性早啟而來。 
        在中國,根于理性而來之理念有種種,而要以兩大精神為中心:一則向上之心強——亦稱“人生向上”;又一則相與之情厚——亦稱“倫理情誼”。第七章因講人類理性,而講到中國民族精神社會風尚,皆曾提出說過。人權自由首先就從這里發(fā)生不出來。這并不難明白。當你明白人權自由如何發(fā)生在西洋近代人生活中,就明白它如何不發(fā)生在過去中國人生活中。 
        西洋近代人生是其中古人生之反動。中古人生特征有二:一是宗教籠罩了一切,而其宗教又是傾向出世禁欲的,二是生活于集團之中,而其集團又是干涉過強的。一個人從心到身,就被這樣“雙管齊下”管束著。自宗教改革以來種種運動,如世所稱“個人覺醒 ”的,要無非一個人感情、要求、思想、意見被壓抑被抹殺之反抗。前說“一個個人強起來”,指此。對集團則抬高個人地位,反干涉而要自由——首先是信仰自由。對宗教則翻轉來肯定了欲望,而追求現(xiàn)世幸福。當此之時:(一)自由就是幸福;(二)倘沒有自由,又何有幸福?在強列要求下,自由于是確立。但在中國,其歷史路線、文化背景恰 有不同。它恰不像出世宗教那樣,把現(xiàn)世人生看得可賤,而相反地乃是看得非??少F,要鄭重地生活去,唯恐有所虧失。如所謂“食無求飽,居無求安”者,個人欲望既在所屏斥,現(xiàn)世幸福亦不足尚。在人自己則以就正有道,求教高明為心;在社會或國家則以明禮義,興教化為事。試問:于此誰能說“我的事,由我自己,你們不要管!?”一面這里沒有像西洋那樣過強集團,逼得人非提出這種消極性的自由要求不可。更一面這里充滿著大家相勉向上之積極精神,早掩蓋了它,不好提出。就為此,人己權界、群己權界數(shù)千年始終混含,難得確立。(1)(張東蓀先生于所著《理性與民生》一書中,曾說“西方因為與教化不生直接關系,所以會引出平等自由等概念來,而中國則因為必須有待于教化,遂不發(fā)生平等與自由兩概念”(見原書第三章,人性與人格)。其言足資參考印證。) 
        在另一面,其所以教化為第一大事者,又是由家族中親長對子弟那種關系衍下來的。親 長要對子弟盡其教導責任,乃是文化得以繼承之本,而為社會生存所攸賴。教導之內(nèi)容 ,固不少屬于生活之手段方法技術一面的,但重要更在其屬于人生規(guī)范價值判斷之那一 面。在倫理社會,既仿佛一切都是此一人對彼一人之事,社會秩序條理寄于各人之私德 ,私德遂為其所注重。似此注重私德之教化,即是上而國家政府下而鄉(xiāng)里自治所有事, 中國人的自由大半斷送于其中。記得清末草定新刑律,和奸為罪不為罪,是當時新舊派 最大爭點之一。這問題把中西之不同正好顯示出來。從西洋來看:(一)飲食男女,人生 之幸福在此;(二)個人之事于他人無干,于公共無礙者,即有其自由,國家不應過問。 根據(jù)這兩點,無配偶之男女只要彼此同意,則他們所為即屬其個人之自由,有何罪名可 立?并且若有人妨害他們這種自由,國家還應當為之保障。倘國家而干涉及此,乃無異 干涉到人家飲食那樣荒謬!但中國人的觀念和推理卻有別:(一)飲食男女,人生本色; 但行之自有其宜。如只求欲望滿足,不問其他,則虧失理性,不同于禽獸。(二)男女居 室,一切倫理關系所由造端,故曰“人之大倫”;于此不知鄭重,其所給予社會之破壞 影響實大。(三)有子弟而不教,則為之親長君師者,所為何事?教化有不及,則刑罰從 之,其動機仍在教化。于是就在“出于禮則入于刑”,“明刑弼教”之理論下,雖和奸 亦不能不為罪了。西方蓋各有其足以自信之理念,作為其不同文化之支點。 
        自由——一個人的無形領域——之不立,實為向上精神所掩蓋,略說如上。但其為倫理情誼所掩蓋,似更有力,在倫理情誼中,彼此互以對方為重,早已超過了“承認旁人” 那句話,而變成“一個人似不為其自己而存在,乃仿佛互為他人而存在者”,信有如張東蓀先生所指的 dependent being (見第五章)。在以個人為本位之西洋社會,到處活 躍著權利觀念。反之,到處彌漫著義務觀念之中國,其個人便幾乎沒有地位。此時個人失沒于倫理之中,殆將永不被發(fā)現(xiàn)。自由之主體且不立,自由其如何得立?在西洋近代 初期,自由實貴于生命,乃不料在中國竟同無主之棄物! 
        中國文化最大之偏失,就在個人永不被發(fā)現(xiàn)這一點上。一個人簡直沒有站在自己立場說話機會,多少感情要求被壓抑,被抹殺。五四運動以來,所以遭受“吃人禮教”等詛咒者,事非一端,而其實要不外此,戴東原責宋儒理學“人死于法,猶有憐之者;死于理其誰憐之?”其言絕痛。而譚復生(嗣同)所以聲言要沖決種種網(wǎng)羅者,亦是針對這一類 的理念而發(fā)。不知者以為中國桎梏于封建,其實封建不過依恃于武力與迷信,植根甚淺,何足以久存?久據(jù)中國而不可去者,是倫理理念。理念雖后天形成,而在人類理性中 遠有其根,終不可拔——只可修正。自由是一種理念,產(chǎn)生于西洋歷史,曾被認為自明 之理,儼若神圣而不可犯。倫理是另一種理念,產(chǎn)生于中國歷史,其若為自明與神圣亦 同。中國正為先有這種理念起來,所以那種理念便起不來。雖起不來,而中國人未嘗不 自由。害就害在這“未嘗不自由”上,從此便難得有明確之自由。 



        三 民治制度之所以不見 



        遇事開會,取決多數(shù),是謂民治。例如今之英國美國,每當大選之時(在英為國會選舉 ,在美為總統(tǒng)選舉),真所謂國事決于國人。在中國雖政治上民有民享之義,早見發(fā)揮 ,而二三千年卒不見民治之制度。豈止制度未立,試問誰曾設想及此?三點本相聯(lián),那 兩點從孟子到黃梨洲可云發(fā)揮甚至,而此一點竟為數(shù)千年設想所不及,詎非怪事?此其 故,亦要從人生理念社會形勢兩面言之?!?nbsp;
        中西理念各有它的背景來歷不同:西洋之民治,蓋從其集團生活來的,但中國人則過著家族生活。遇事開會集議,正是生活在團體中自爾養(yǎng)成之一種習慣,生活在家族中,卻不必然。他的習慣,寧是父兄領導于前,子弟追從于后了。民治之要西洋,可以說早有的,并不始于近代。反之,在中國從古就不大看見(1)(《周禮》小司寇,有掌外朝之政,以致萬民而詢國危、詢國遷、詢立君之說。梁任公《先秦政治思想史》第三章,曾從《左傳》既其他古籍搜集二三事例以實之,謂戰(zhàn)國以后無得而稽。),亦不必待后來始 然。這大約就為一則集團生活偏勝,一則家族生活偏勝,彼此分路是很遠很遠的事了。復次,則基督教義之于他們,周孔教化之于我們,其間關系甚大。集團生活賴基督教而益強大,益永固。家族生活則賴孔子倫理而敦篤其情誼,提高其精神,延長其壽命。一個人生長家族倫理中,其所習見者為長幼尊卑,親疏遠近,種種不等。反之,一個人處在教會組織中,則從上帝來看,恰是人人平等,誰亦不比誰大。所以在這里,取決多數(shù)為理所當然。在彼而取決多數(shù),勢必祖父服從于諸孫,此在我則殊覺不可思議。民治或否,乃由此判分。 
        基督教人人平等之議,有助于民治,是從正面的,其助力尚小。由基督教而逼出近代政教分離之局,其從反面為助于民治者乃最大。此對照中國即易明白。中國政府主持教化,由親長對子弟之教導責任衍來,已說于前。而其理性早見,人生觀之不同,尤為重要關鍵。我們從沒有人生帶來罪惡那種觀念;相反地,卻以為人具有理性,至德要道不必外求于神,圣賢師表皆與我同類。人生至此,乃一息離不開好學向上,求教寡過。不然,不足以為人。人生而離開向上,既是不可以的,則政又豈可以離開教?無論是政教合 一,或以教統(tǒng)政,此時尚賢尊師之不暇,若云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直?3?9匪夷所思。西洋恰不是這樣。他們從中古宗教之出世禁欲,反逼出近代人之現(xiàn)世幸福主義,同時政治亦就與宗教分家。所謂政治,不出乎保障私人利益圖謀公共福利之云,而一個人的事只有自己親切清楚,誰能替他作主張?所以事情關涉到誰,只有問誰。事情關涉到大眾,就必開 會征問各人意見。取舍不一之時,只可少數(shù)遷就多數(shù)。此即民治之理,原甚平常。民治在西洋雖早有之,而卒必至近代其理大著其制大成者,除由于社會形勢發(fā)展容另說外,其在理念上實因這種人生觀而加強,以共成所謂“近代思潮”之故。但我們的人生理念,自周孔奠其基,卻一直未曾變過。抑且宋以后,愈表見一種嚴肅面孔,賢愚之分看得愈重,多數(shù)取決乃愈為設想所不及了。 
        然須知:中國走不上多數(shù)政治之路,固先阻于人生理念之不同于西洋;而近世西洋之走上此路,卻正由社會形勢演成,并非啟導于理念。舉例言之,議會制度即不以理念產(chǎn)生,而是西歐國家不知不覺演成之事實。其選舉議員之權,亦是被迫一步一步開放給眾人,初非根據(jù)了平等之理,一上來就行普選制。第九章講西洋因有階級而政治乃得日進于民主,就是講明這種社會形勢之發(fā)展。讀者請參看前文,此不重述。又嚴譯甄克斯《社會通詮》,把近代民治制度初發(fā)生種種情形,說得十分明白。惜乎其文太繁,不能具引。只摘一斑,以見其概: 
        古之民,不識從眾之義也。有一議,十人之中為七人之所合,古不以是為可用也。此自今觀之,若甚怪者,然事在歷史,固無可疑。(中略)古之人無從眾之說矣,然未嘗無門戶黨人也。黨人者何?一眾之人利益相合,而共為所事者也。聞者將曰,既有黨人,其 爭于外者無論已;假有同氣之爭,非有三占從二之術其何以定之乎?曰,出占探丸均非 所用。一議未決,考于舊章;舊章不足,乃為調(diào)停。調(diào)停不能,唯有戰(zhàn)耳。勝者得之,負者噤若。(下略) 
        凡初民所以決疑定爭者,大抵皆出于斗,則選舉之爭,亦猶是耳。斗而勝,則勝家簇擁其所舉者,以貢之于有司。有司受之,書其名以傳之于國會。今之報章每及議院之選舉,所用之成語皆沿于古初。其爭選也,無殊其戰(zhàn)也。此非僅借喻而已。蓋古之事實流傳于文字間也?!吨新浴饭势涫汲鲇趯嵍?,浸假乃名為斗,而一黨之人勝焉。雖然,何黨 ?曰,使他物而平等也,則必黨之最眾者。此計數(shù)多寡以為勝負之所由也。而出占(vote )之法,亦從之從始。其始之出占,非若今之書名投匭也。眾各呼其所舉者之名,為嘩 噪。所眾舉者,其聲洪以聞,所寡舉者,其聲微以溺。此其以眾蝕寡之道也。其法之粗如此,使舉者異,而眾寡之數(shù)略均,又無以辦也。于是效戰(zhàn)陣這行列,而料簡其人數(shù),此亦古法也。今日國會選舉所以不敢以此法行者,恐民將由今之文,而反古之質(zhì)也。故雍容揖讓這術行焉,則出占是爾。 
        吾黨由是而知從眾之制,所謂以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者,其始乃武健忿爭之事,而非出于禮讓為國之思,使常決于戰(zhàn)斗,則戰(zhàn)者才力之高下,將者指揮之巧拙,皆將有勝負之異效。惟用從眾之制,前之事皆可不講。易而易知,簡而易從。是以其法大行,用以排難解紛,至于今于廢。(見原書第120—122頁) 
        由行而知,先行后知,亦即前說“由外而內(nèi),從事到理”,西洋之路,正是如此。甄克斯這種敘出,在文化研究上真是關系非常重要。讀者務須好好記取,以后許多討論均將根據(jù)于是。 
        民治制度絕非單建筑于一種理念之上,還建筑于客觀形勢之上。今日英美,國事決于國人,蓋為其社會形勢所決定。認真講,他們于此亦只行得幾分。所差幾分,非因理有未明,而實由于其形勢還不夠。過去中國民治制度之不立,固先阻于其理念之不同,抑亦由其社會形勢之有異。此社會形勢之異,由中國封建之解體開始,至秦漢乃豁然全露。是追源上去,當又在中國古代貴族階級之不甚凝固,缺乏封畛。如梁任公所指出的,中國貴族政治從不見有合議機關(如羅馬元老院或中古各國之階級會議),應即其一大特征。而像西歐那樣先把政權公開于一個圈內(nèi),以為后此民治制度之端萌者,于此遂不可得。無端萌,即無發(fā)展,像西洋那樣以階級作階梯而逐步展開民治者,自亦不可得?!?nbsp;凡此均應請回看第九章所進的。 
        問題就在階級缺乏,社會形勢渾論不明。特別是秦漢后的中國,階級以隱于倫理而渾, 以化為職業(yè)而散,復何有形勢之可見?第九章曾指出它不可能有三權分立制度產(chǎn)生,而 只能有權力一元化,特置一自警反省之權構于其中,此種政治制度與此種社會形勢,相 應不離,幾同一物而不可分,且永久是這個樣子,不會變了。此不會變,蓋早伏于其形 勢無可見之初?!泊私匝云湔妫湄撁?,便是民治制度之不立。 
        民治制度在中國建立不起,是固然了。但并非中國人就沒有開會集議徇從多數(shù)之事。這些事在中國人生活中,亦是尋常易見,初不希罕。即如梁任公所述其家鄉(xiāng)自治概況,就不少其例。特別像是所述“江南會”一類經(jīng)濟合作組織,其遇事開會取決多數(shù),蓋尤不待言。我們可以模仿前例而說:在中國未嘗自由,亦未嘗不自由;未嘗民治,亦未嘗無民治。 



        四 人類文化之早熟 



        在過去幾章為討論某些問題,屢曾說到“理性早啟”、“文化早熟”這一類話。但究竟何謂“文化早熟”,本章將予明定其意義。 
        為行文方便,可接續(xù)上文來講。上文從中西“理念不同”、“形勢有異”兩面,說明自由、民治所以不見于中國之故?,F(xiàn)在我們?nèi)詮倪@兩面討究去?!?nbsp;
        我們先從理念上看,將見出中國理念較之西洋恒有所超過,而非不及。例如大家的事要征詢大家意見,意見不一之時,只有依從多數(shù)。這在中國人何嘗不知,何嘗不行?只是 不十分看重,不那樣拘定。因為這固然有理,然而理又豈止此一條?還有更長于此之理 在??峙虏灰姷萌魏螘r候這樣行之,都是合理的。《左傳》上: 
        或謂欒武子曰:圣人與眾同欲,是以濟事。子盍從眾?子為大政,將酌于民者也。…… 《商書》曰:“三人占,從二人”,眾故也。武子曰:善鈞從眾(意謂兩善相均則從眾) 。夫善,眾之主也。 
        此即不否認從眾之理,但所見更有在從眾之外者。取決多數(shù),只算聚訟不休時一個最省事的解決方法。執(zhí)行起來,容易行得通而已。至于其是否當理,就不得而知。但人類是理性的動物,其根本要求或在真,或在善,或在美,或在巧(指實用上最經(jīng)濟有效者),統(tǒng)可名曰當理。人類理性一天一天開發(fā),此根本要求愈來愈明強。那不問是否當理,糊里糊涂從多數(shù)的辦法,將不為人所取。近今西洋立法,時或舍民意而取專家。(1)(舊著《鄉(xiāng)村建設理論》第154—159頁,論及開會取決多數(shù),曾引近今西洋之“專家立法”“ 技術行政”為例,可參看。)乍看形式似舍多數(shù)而依少數(shù),其實專家所為正所以達成民 意。欒書所云“夫善,眾之主也”,正是說:善為眾所宗生,民意本在求善。拘定要從眾者,或反不如尊尚賢智之合理。此實為民治制度之進步,夫豈民主精神之取消?民有 民享之理,中國人充分見到,顧不以民治制度行之者,并非見不及此,蓋從乎理性所見又超過了一步。中國,乃是病在高明,非失之愚笨,這是最應當記取的。 
        再例如一個人在中國只許有義務觀念,而不許有權利觀念,乃起因于倫理尊重對方,反而沒有站在自己立場說話機會。雖亦不免于被壓抑被抹殺,但其壓抑抹殺之者,是“理 ”而非“法”。其義務乃本于情義而自課者,初非外來強權之所加,是道德上之義務,非法律上之義務。各人站在自己立場則相爭,彼此互為對方設想則相讓。中國實吃虧在講禮讓,看對方重于自己,超過了“承認旁人”那句話,與起因在不顧旁人者適相反。近代西洋人既由相爭而達于互相承認,兩得其平,此時乃信有非中國之所及者。然其不及,原從有所超過而來,并不是因不及而不及的。如我所見,中國不及西洋之處,一切皆同比例。這又是希望讀者記取的。 
        從上理念之研究,即可進而研究其社會形勢。此恒有所超過之理念,發(fā)乎理性,不由客觀形勢所逼出,乃轉而變化了客觀形勢。這實在是中西一切不同之所由來。凡上文所論社會形勢之異,試追上去,皆可尋出其根由在此。上文說過中國社會形勢之異,至秦漢而豁露。此豁露乃由先秦封建之解體。此封建解體,如第九章所論證乃有大異于西洋者:西洋起于經(jīng)濟進步,經(jīng)濟手段對政治手段之一次確定制勝,即封建財于一種新興之外力而不得不代謝以去。中國卻由內(nèi)部自行分化融解,而非政治手段果敗于經(jīng)濟手段,封 建因此未遽為新興勢力所代,而不免于反復。在此自行融解又時不免反復之局勢中,正見其有一種與封建自為矛盾之力量在。封建之所依恃,一在武力,二在宗教。而中國一則以理性早啟,趨重于道德之自覺向上,宗教遂以不足;再則以理性早啟,乃不以對物者對人,更且以對內(nèi)者對外;唯相安是尚,不尚武力(詳?shù)谑徽?。矛盾就起于此,其構成矛盾者,實為理性之力。封建既以矛盾而軟化崩解,崩解又以矛盾而不免糾纏。二千余年社會形勢之特殊,端由人們主觀上理性之萌動而衍來。這是很明白的。 
        兩面討究,總結一句:西洋文化是從身體出發(fā),慢慢發(fā)展到心的,中國卻有些徑直從心發(fā)出來,而影響了全局。前者是循序而進,后者便是早熟?!拔幕缡臁敝饬x在此。向下將講明它,凡上文所云“由內(nèi)而外 ”,“從理到事”,第九章所云“由文化和政 治影響了經(jīng)濟,似由心到物,由上而下”,……亦皆于此得其著落。 
        何謂從身體出發(fā)?又何謂徑直從心發(fā)出來?這就要回到第七章所講那許多許。身體為個體生命活動之具,是人類與其他動物所同有的。心在其他動物雖不是沒有,但其心思作用大多掩沒于其官體作用中,而不易見。獨至于人類,官體反應減低而心思作用擴大,才可說有心。心思作用原有理智理性兩面,這里又單指理性為心。所謂從心發(fā)出者,正謂從理性發(fā)出。因此,“理性早啟”,“文化早熟”,可算同義語。何以必指理性為心? 前曾說:一切生物均限于“有對”之中,唯人類則以“有對”超進于“無對”。只有理 性是人類生命“無對”一面之表現(xiàn);而其“有對”一面之活動,或運用理智,或不運用理智,卻莫非從身體出發(fā)。原意在以“有對”“無對”作中西之比較,故于此言心,即單指理性。 
        何謂“有對”?何謂“無對”?展轉不出乎利用與反抗,是曰“有對”;“無對”則超于利用與反抗,而恍若其為一體也。人類本于其生物之要求(個體生存及傳種),其一切活動恒不出乎有所利用與有所反抗;而利用之中每含反抗,反抗之中每含利用,利用反抗正自難分。此即所謂“有對”。還有許多活動——例如好名爭勝——看似與那些要求不甚相關,但其落于“有對”之中,固極顯然,其為從身體出發(fā),并無二致。只有超越這些,或發(fā)乎向上之心,或發(fā)乎同體之情,內(nèi)有自覺而外無所為,斯乃所謂“無對”。理智原不過是工具,有時順乎理性而顯其用,則同屬“無對”,但最多是為身體所用,以 應付外面,那便落歸“有對”了。我們對身而言心,指理性而不指理智,其義亦在此。 
        明白這些,再看上文討究所得,則于我們說西洋“從身體出發(fā)”,中國“徑直從心發(fā) 出來”,應不難得其解。然身心關系之間,尚待一說,庶幾早熟之論可以明白。 
        中國文化為人類文化早熟之論,余發(fā)之于二十七年前(見舊著《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當時見解是這樣的:古希臘人、古中國人、古印度人在人生態(tài)度上之不同,實為其文化不同之根本。而此三種人生態(tài)度實應于人生三種問題而來。即:第一態(tài)度適應于第一問題,第二態(tài)度適應于第二問題,第三態(tài)度適應于第三問題。由于問題淺深之不等,其出現(xiàn)于人類文化上實應有先后之序。從而人類文化表現(xiàn),依之應有三期次第不同。本來人類第一期文化至今還未得完成,而古中國人在文化上遽從第二問題第二態(tài)度以創(chuàng)造去,古印度人遽從第三問題第三態(tài)度以創(chuàng)造去,所以就說它是早熟。今本書只比較中西,印度且置不談。見解大致如前未變,說法稍有不同: 
        第一問題即人對物的問題;第一態(tài)度即向外用力的態(tài)度?,F(xiàn)在總說作:從身體出發(fā)。 
        第二問題即人對人的問題;第二態(tài)度即轉而向內(nèi)用力的態(tài)度?,F(xiàn)在總說作:從心(理性) 出發(fā)。 
        一般生物總要向外界爭生存,而由吾人向外看,一切皆物。此“物”包含一切生物無生物乃至其他人類都在內(nèi)。生存問題則發(fā)生在身體對外物之間。身體為爭生存之具,而同時主要亦就是為了身體生存而爭。第一問題徑稱為“身體的問題”亦不為過。此問題居一切問題之先,人的心思聰明首先是為它而用。眼向外看,耳向外聽,手向外取,心向外想……這都是自然趨向。而必從前面對方下手,變更外在條件,改造客觀環(huán)境,以為問題之解決,亦是一定的。這就所謂第一態(tài)度,其實亦就是生來身體的態(tài)度。當人類本第一態(tài)度適應第一問題而不斷活動,有所解決,那種種活動正是從身體出發(fā);其所解決種種,即屬第一期文化。 
        對于一個人,原可能作一“物”看待,同時亦可能作一“人”看待,當我照顧到他的感情意志之時,便是以人看待;不顧他的感情意志如何,只作一物來利用,或視為一障礙而排斥之,便是以物看待。譬如兩軍作戰(zhàn),彼此砍殺,其與斬草伐木豈有兩樣?坐下來 講和,似乎要照顧到對方感情意志了,而威脅利誘無不至,其與調(diào)馴犬馬亦復不甚相遠。真正照顧到對方感情意志者,雖泛然相值,而對方在我意識中亦有位置,遇事不單站在自己立場而止,這亦就是所謂承認旁人。必如此,乃有人對人的問題——第二問題— —之發(fā)生,而不屬第一問題之事。第一問題原從身體出發(fā),第二問題則從理性而來。 
        二十七年前我還不認識理性。但頗有悟于人類社會生活之所以成功,有遠超乎個人意識作用之外者,遂因克魯泡特金之《互助論》而信《社會本能》之說。認為:意識覺醒所以促個人主義之抬頭,而社會之構成則筑基于此種本能之上。本來植物動物既然皆有社會之可見,則社會本能或者亦是有的。但一經(jīng)曉得人類生命原是從本能解放出來,其重點寧在本能以外,則說人類社會出于智力固非,說它筑基于本能,尤覺無據(jù)。因為人類是社會的動物,遠非其他物類所可比,而同時人類又明明白白以擅長理智邁越其他。如若以這兩特點相聯(lián)屬,還說得近理,若以其優(yōu)于社會者,歸功于其所短之本能,如何說得通?再看物類之合群互助,乃至舍己為群,雖間或有的,然而各有所限定,因之,其 社會生命亦各有所限。此誠所謂本能了。唯其社會生命有限,故物類生命仍偏重在個體上。人類卻早從偏重個體者,進而倚重于社會;其社會生命更日見開拓變化而無所限,此無所限者哪里還是靠本能?本能又豈得無所限?然則人類社會之心理學的基礎竟何在? 這就在其本能松開后,透露出來的生命本身,本身對工具而言,生命本身在物類早為其生命工具——本能、身體——之所錮蔽,透露不出。而人類則自從本能解放出來,生命乃不復局于其身體,而與其他生命相聯(lián)通。特別是與其他人的生命相聯(lián)相通,彼此感應神速,有非一般物類所及?!睹献印窌稀罢б娙孀訉⑷胗诰币欢卧挘更c甚明。我們前曾說: 
        “人在情感中,恒只見對方而忘了自己”(第五章); 
        “人類生命廓然與物同體,其情無所不到”(第七章); 
        “一個人的生命不自一個人而止,是有倫理關系”(第七章); 
        “凡痛癢親切處就是自己,何必區(qū)區(qū)數(shù)尺之軀”(第七章)。 
        其義可以互證。此際一片天理流行,無彼我之見存,是曰“無對”,表現(xiàn)在意識上,即是理性。 
        人當有理性時,對于旁人的感情乃能相喻而關切之。而亦唯關切,乃能相喻。既相關且相喻,而彼此意志顧有出入,乃有人對人的問題發(fā)生。此所以說,第二問題從理性來。如果不從狹義理性來,亦要從廣義理性來。那就是:除由本心情感上承認對方外,人們亦可能從其心思計慮上(利害關系上)而承認對方??傊?,人對人的問題實以對方在我意識中既有其位置為前提,它之被排除,只有過強的本能沖動起來,把理性理智都掩蔽了之時。而這時第二問題亦隨之轉為第一問題了。 
        第二問題原從理性來,亦且須得理性以解決之。大致說,恒須向里用力。何以故呢?第 一問題第二問題相較,本質(zhì)上大有不同。在第一問題中,為當前之礙者無非是物,而上天下地一切之物無不可由人控制之改造之,以滿足我們的要求。在第二問題中,則為礙者卻不是物,而是與我同樣的生命——活的人,特別是他的心。對于他心,只能影響之感召之,而且不可必得,說不到控制改造。譬如我只要把一女子的身體得到手,那是第一問題,不難用巧計或強暴之力得之?!@些都是向外用力。如我真想得此女子之愛,那便是第二問題,此時強力求之則勢益乖,巧思取之則情益離,凡一切心思力氣向外用者,皆非其道。所謂人對人的問題,其實就是心對心的問題,彼此互相感召之間,全靠至誠能動。這正是狹義的理性,這亦是最純粹地向里用力。通常自未見得是這樣兩極端(身體或真心)。而一經(jīng)照顧到對方感情意志上,亦即入于第二問題范疇,其向外用力輒有所限,而逼得轉向內(nèi)里用力。—— 
        一、在我所得而為者,不過如何影響他的心,外此無能為,此是第一限。在求所以影響他之時,時時要轉回來看自己,乃至改變自己以適應于他——中國古話“反求諸己”。 
        二、無論如何用力,其結果還要看他,并非由我這一面所能決定者,此是第二限。求滿足于外,即不可必得,要求的重點乃從外而移內(nèi),但求自己力量盡到,不留絲毫歉憾于心——中國古話“盡其在我”。 
        這些初時都不免展轉往復于向外向里之間,而以廣義之理性居多。然若對于問題把握不放松,終必漸歸于純粹向里,狹義理性而后已。所謂唯第二態(tài)度適應于第二問題,其義在此。凡此可與前章論安的問題安的功夫兩段參看。安的問題即屬第二問題,安的功夫必歸于修己,猶是向里用力之義也。 
        就人的個體生命說,心身之發(fā)育成長,是心隨身來,身先而心后。這同樣之順序,亦可于社會生命見之。社會是隨著文化之發(fā)生開展而發(fā)育成長的,文化之發(fā)生以至開展,則最先是環(huán)繞著生存問題(第一問題)這一中心。所以社會之發(fā)育成長,此時實寄于那些從身體出發(fā)的活動上。大略說來,身體本是生存工具,人在圖生存中,又不斷在身內(nèi)身外創(chuàng)造許多工具(包括知識技能而言)來用,使身體活動加大加強,乃至更加靈便。就由這些工具之發(fā)達,社會關系日益繁密,社會單位日益拓大,這就是所謂社會之發(fā)育成長。然而這不過是社會發(fā)育成長之一面——偏乎人的身體這一面。同時還有人的心思那一面。 
        所謂人的心思那一面何指?人沒有工具不能生存,人不結成社會亦不能生存。但人類是 不能全靠有意地無意地(本能地)彼此利用而結成社會的。除了這些,更靠他們超越了各自身體而有其心的相聯(lián)相通之道在,人與人之間,從乎身則分則隔,從乎心則分而不隔。然卒以身之故,此不隔之心卻極容易隔起來。故在文化上恒必有其聯(lián)之通之之道,而后乃得成社會。所謂人的心思那一面,實指其所以成社會之道。這在文化初期,通常就是宗教。宗教是社會文化在人心一面所有之端萌。繼此發(fā)展去,更有禮俗、法律、道德種種。但宗教并不因有種種繼起者就消滅,而仍自有其無窮之變化發(fā)展。其他種種亦都是此以彼為瓜代。渾括說,此四者實為社會成立維持以至發(fā)皇拓大之所攸賴。有此,才有社會,有社會,才有種種工具之發(fā)達。工具屬于身體一面之開展,此則屬于心思一面。 
        譬如以強暴機詐對人,而大家相習,恬不為怪者,自古到今雖都是有的。然而其間卻不知經(jīng)過多少發(fā)展變化了。顯然可見的:(一)古初之民,遠比他們的后代要少有此種惡德,而后此社會,經(jīng)由良好風教可能亦同樣少有此種惡德。前者只是混沌未鑿,后者則出于文化,其間顯然有著很長一段歷史發(fā)展在。(二)對于此種惡德,雖云古今相習不怪,但若從另一面說,則恰又是古今人所都不許可的。此即是:人類對比,無不有其限制與范圍,不越其限制范圍,則不怪耳。這限制與范圍,即是文化。如何限制,如何范圍,各時各地萬般不同,而最簡單扼要一句話,便是不能行之于自己圈內(nèi)。否則,社會不成社會,人亦無法生存。而此圈自古到今卻顯然是愈來愈擴大,今天聯(lián)合國就是在努力實現(xiàn)最大的一個圈,把全世界納于法律及道德之中。雖可惜尚不成功,國際間依然不以機詐強暴為怪。但回顧當初之小圈,此其發(fā)展不已經(jīng)很遠很遠了嗎! 
        所謂文化實包有以上這兩面,由于這兩面之逐漸開展,而社會得以發(fā)育成長。通常應該是這兩面彼此展轉增上,循環(huán)推進的。其間蓋必有一種最適當之配稱關系,凡不相稱者,必出毛病。然卻須曉得:發(fā)育先是偏乎身之一面,后乃偏乎心之一面。當身之一面長 成時,心之一面卻還有它的成長。明白言之,當社會在經(jīng)濟上實現(xiàn)其一體性,人與人不 復有生存競爭,而合起來控馭自然界時,實為文化發(fā)展上一絕大轉捩關鍵,而劃分了前 后期。因為社會在經(jīng)濟上既實現(xiàn)其一體性,生存問題就好像有了交代,從此不須各自操 心,一向從身體出發(fā)的活動,漸自告休,人的理性(心)乃得以透達流行。前此之環(huán)繞著 第一問題而發(fā)展文化者,至此已成過去,而轉換到第二問題。第二問題代替第一問題而 占據(jù)人心,即由此以開出第二期文化。第一期中并非沒有第二問題,而為第一問題當前 ,有不遑多顧者。故其所成就,主要在發(fā)達了身內(nèi)身外種種工具。工具發(fā)達到社會在經(jīng) 濟上足以實現(xiàn)其一體性地步,則身之一面可云長成,人類第一期文化亦即完成。第二期 中并非沒有第一問題,而為一切既有安排,可以行其所無事。同時,如何配稱了身的一 面(發(fā)達的工具),以實現(xiàn)其社會一體性,正需要心的一面有其偉大開展。故第一期假如 可稱為身的文化,第二期正可稱為心的文化。第一期文化不過給人打下生活基礎,第二 期才真是人的生活。 
        此前后期之劃分,亦可用武力一事來說明。武力為身體之事。在缺乏心思的動物之間,其所有問題不外是身體的問題,其解決亦只有身體廝拼來解決。在人實不應當如此。然第一期文化中,對外則戰(zhàn)爭,對內(nèi)則死刑,武力之當令行時為此期之最大特征。此期之所以收束,即在武力之不能復用。何以說武力不能復用?要知此期文化全在發(fā)達工具, 加強身體活動之力。工具發(fā)達到末后,身體力量加強之結果,其效能便有兩面:一面是把世界縮小,把自然控制在人手,生產(chǎn)力極高,把社會從經(jīng)濟上密織在一起,分離不開,準備好了“社會一體”、“天下一家”的條件而無所不足。另一面,便是把這小世界及其有限人類拿來毀滅掉的力量,亦已具備。力量是一,用法不同。不論用在哪一面,都可收到偉大效果,好則極好,壞則極壞。我說武力不能復用,正亦不外今人已經(jīng)唱出之“不和平即毀滅”那句話而已。 
        弭兵運動自古有之,卻總不成功。戰(zhàn)爭始終作為人類之一制度而存在。說它是制度者,就為大家公認某些問題從戰(zhàn)爭解決之有效,戰(zhàn)爭成了解決某些問題之一定辦法。比制度之存廢,是人類文化問題,視乎人類理性展開之程度如何而定,非少數(shù)人主觀一面之要求所能為,然而現(xiàn)在時機卻近成熟。一面由于工具發(fā)達,人都受對教育,文化普遍增高,人命彌足珍貴。一面由于工具發(fā)達,戰(zhàn)爭破壞力增大,以致可能毀滅一切。兩面通到非廢止戰(zhàn)爭不可。客觀形勢既促理性之展開,而經(jīng)過很久文化陶冶,人類已不那樣沖動,在經(jīng)過很多鍛煉后,國際組織亦終可成功。 
        至于死刑廢除,則今日既見其端。死刑之成為一種制度存在于世界,自有很多理由。而用其他方法處置罪人皆不經(jīng)濟,實為其卒以存續(xù)之故。然物貴是以人賤,物賤而后人貴。在生產(chǎn)發(fā)達,物力寬紓,經(jīng)濟生活社會化之將來,必將以感化代死刑,亦有不待言者。 
        凡以較富于理性之觀念、禮俗、制度代替其舊者,即是理性在社會文化中之展開。而由社會形勢促成理性之展開,實為理性展開之通途。例如從經(jīng)濟上把社會密織在一起,把世界聯(lián)結成一氣,人與人勢必積極求所以合作共處。又如人人都受教育,頭腦開發(fā),勢必誰亦不能抹殺誰,則第二問題于是形成,理性之客觀需要于是形成。同時一面以經(jīng)濟進步,物力寬紓,無所不給。凡建立新辦法新制度之種種條件即從而具備,其事亦遂有可能。本書自第八章以下,于此社會形勢之來因去果多有論及,試參看自明。是故第二期文化實以第一期文化為基礎而出現(xiàn)。所謂“心隨身來,身先而心后”之順序,于人類個體生命見之,于社會生命亦同樣見之者,正指此。 
        明乎此,再回頭把本章起始較論中西之自由、民治各段通看一過,則對于“西洋文化是從身轉到心的,而中國卻有些徑直從心發(fā)出”,(1)(北新書局出版魯迅譯廚川白村著《出了象牙之塔》有“從靈向肉和從肉向靈”一段,與此所論不無關系,值得參考。)“ 中國文化是人類文化的早熟”,應無疑義。 

        本站是提供個人知識管理的網(wǎng)絡存儲空間,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不代表本站觀點。請注意甄別內(nèi)容中的聯(lián)系方式、誘導購買等信息,謹防詐騙。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內(nèi)容,請點擊一鍵舉報。
        轉藏 分享 獻花(0

        0條評論

        發(fā)表

        請遵守用戶 評論公約

        類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