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李家的一兵一匪
李太白死后,我們家,在五里廟是難呆下去了,李中北就和叔叔李太斗——也就是李太白的弟弟商量怎么辦。
“怎么辦?!”李太斗雖然是我太爺李太白的弟弟,但李太斗卻比我爺爺還小兩歲,并且個頭也沒有李中北高,象個孩子。叔侄倆商量來商量去也沒有個辦法。
“不如當兵去。”我爺爺李中北說,“家有兵匪別人怕?!?/SPAN>
“家里總得留個人?!备纱辔腋罾夏腹犯伤懔?,李太斗說。
“做強盜名聲不好,弄不好還會丟了性命。”
“當兵也一樣。聽說日本人從東北過來了,搞不好也會丟了小命?!?/SPAN>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F(xiàn)在我們家變成這樣子,在十里廟是沒有辦法呆下去了?!崩钪斜眹@了一口氣。
“只有這樣!”李太斗也嘆了一口氣。
過后我爺爺李中北又跑到后王莊和王大個子——李中北的好友商量學名王學仁,王大個子也是李中北當年念私塾的同學,當然兩人都沒有把私塾念完,后來改為新學,兩人就都斷了上學的念頭,中途而廢。
王大個子說:“當兵吃飯,也不錯。干脆我和你一塊去當兵算了?!本瓦@樣,我爺爺李中北和好友王大個子成了了國民黨的兵。這大概發(fā)生在我爺爺李太白十八歲那年,也就是一九三八年,即民國二十七年。
我小太爺李太斗從那以后就跟了李老母狗,變成了一名強盜,開始李太斗給李老母狗看堆。因為李太斗膽小,又是新來的,所以沒有人讓他去搶,李老母狗就讓他看看堆,混碗飯吃。不想李太斗雖然給李老母狗看堆,但還是粘上了強盜的氣,終究也算一名強盜。也正是因為他成了強盜所以也丟了他的性命。
事情的過程是這樣的,待我慢慢寫來。
那一年,李太白跟了李老母狗,變成了一名強盜,這在我們家族里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太爺李太白雖然是個種田人,種田沒有多少收成,但堅持窮死不做賊,餓死不搶人的理論,所以莊子里人人都做過強盜,就我太爺就沒有去過。別人有的也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做強盜,只是跟著李老母狗或者是小寡婦出去溜上一圈,看個堆,偶爾幫助搶點東西,但李太白沒有,從來沒有,并且一次都沒有。所以李中北秉承父志寧愿去當兵,也不愿做強盜。但我小太爺就管不了這些,就跟著李老母狗當起了小嘍羅。
有的人說李太斗死了,但還有人說他沒死。最后李太斗的死成了一個迷。讓我先來說說這個迷吧。
那一年有人到我們家里來送信說李太斗死了。當然這人不是李老母狗的小嘍羅,也不是李老母狗。那時候我爺爺李太白已經(jīng)不再當兵了,也學醫(yī)成功,并回到了家鄉(xiāng),但是我爺爺李太白卻沒有回到十里廟去住,我爺爺住在了舜耕山南面一個叫頭營的地方,傳說那個地方以前是曹操帶兵時頭營的駐扎地,后來人們就習慣叫著那地方頭營,具體的真實性也沒有人考證,反正就這么叫唄。
送信的人是一個要飯花子,是有人用錢買他要他來送信的。因為有人害怕我爺爺李中北對送信的人不客氣。
那天一大早,一個花子就立在李中北的門口,李中北還沒有開門,花子就把門擂的震天響,李中北開門一看是一個氣喘吁吁的花子,就來氣,說你這個人是干什么的?;ㄗ诱f,我是送信的。李中北說你送什么信,是誰讓你來送信的?;ㄗ泳驼f是李太斗的信,一個不認識的人,給了我一快大洋叫我到這里來送信,得了別人一塊大洋,我夜不成寐,連夜從北路橋(現(xiàn)在定遠縣縣城)趕來,我也顧不上頭上的露水,地上的驢糞。李中北一看那人的確是頭上露珠滿頭,腳上還有踩著的驢糞。于是就把那人讓進屋來,倒了一碗熱茶,詳細詢問怎么回事。那人喝了點熱茶暖暖心口,然后娓娓道出了李太斗的悲慘結局。
說李太白一直給李老母狗看堆,沒有直接參與過真正的強竊,當別人把東西搶來后,李太白就老老實實的守在那里,那其實是李老母狗的一條大船,這條船就一直在爐河里游蕩,當然有時也游蕩過北路橋。那是一個深秋的清晨,天剛放亮,李老母狗帶領一幫兄弟剛想行動,卻不想就遇到了國民黨淮上軍的剿匪行動。國民黨這只軍隊早就盯上李老母狗了,并且已經(jīng)追擊了很長時間,其實李老母狗也早就嗅出了,只是李太斗不知到。李老母狗經(jīng)常要求兄弟變換船只,并且聲東擊西的躲避。在狡猾的狐貍也跺不過獵人,國民黨的這只軍隊終于趕上了李老母狗的賊船,幾槍架上,強盜畢竟是強盜,放了兩槍后,沒有一個敢反抗,乖乖的舉手投降。
深秋的清晨天氣微冷,一伙國民黨軍人押著李老母狗的二十多個弟兄,一字排開,列在河岸上,當然這些人全部脫去了衣服,只留下一只褲衩,二十多人全部凍得全身發(fā)抖,口唇發(fā)烏,在深秋的河岸邊成了一道風景,只是這個風景有點蕭殺,枯黃的衰草,衰草上染滿了晨霜,滿地的敗葉。這些人喘氣都帶著一股白煙。在定遠一帶何等微風的李老母狗,曾幾何時這個嚇唬孩子的符號,居然也在人群中瑟瑟發(fā)抖,此時他們變成了喪家之犬,等待著別人對自己命運的裁判,當然李太斗也在其中,李太斗就排在隊列的最邊上,看起來象個十七八歲的孩子,怪可憐的。
“全部斃了!”一個官模樣的人下令。
李老母狗帶領的兄弟都全身振動。事到如今,也只有認命,手上的血債太多了。李老母狗心里思忖,這時候,跑是不可能,國民黨軍隊的機槍就架在河堤上。
“憑天由命!”李老母狗發(fā)出一聲長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喪失了這么多兄弟的性命!也是我造孽啊!”
李太斗哼哼唧唧的哭出了聲。
“可不可以放了這個孩子的性命?”李老母狗說,“他沒有命案還是個孩子?!?/SPAN>
“這孩子是怪可憐的!”有個國民黨軍人也附和說。
“這點賊大,就做了強盜。大了,還不成了賊精!”這時候突然從后面冒出來一個拾糞的老者。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這老者六十旺歲,胡須花白,精神矍鑠、神采奕奕,一手跨著個拾糞的糞箕,一手拿著個糞耙子,糞箕已有了半糞箕的狗糞。
那國民黨軍官,詳細詢問拾糞老者,殺這個孩子的理由。
“自古做了賊,沒有回頭的人。這個孩子在強盜窩了熏陶著。現(xiàn)在放了豈不養(yǎng)虎為患,禍害一方百姓?!?/SPAN>
“也有理?。 庇钟腥烁胶?。
“我們這個地方百姓給這伙人禍害的夜不成寐,一日也不得安寧!”那拾糞的老者又補充說。
“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走一個!”校長的垂詢還牢牢在耳,雖然這些不是針對這窩強盜。
“可惡!”軍官模樣的人厭惡的說,“殺!”
河岸上于是響起了一陣密集的機槍聲。李太斗就這樣如同一棵小草回到了大自然的懷抱。
“家里沒有人去給李太斗收尸?!蔽覡敔斃钪斜闭f。
李太白聽到叔叔的死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感覺到頭蒙蒙的發(fā)暈。
李家難道就這樣無立足之地,這是李中北當時的思想。李中北還是堅強的打發(fā)走了那花子,從那以后就對人說李太斗當了國民黨軍,后來在解放戰(zhàn)爭中失蹤了。當然這是為了李家的臉面,兵總比匪好。
“或許是在淮海戰(zhàn)役中死了。”我爺爺李中北煞有介事的說,當然是對我說的。
“也許李太斗真的沒有死,因為沒有人去驗證那個信息的真實性?!崩钪斜庇终f,“或許他去了臺灣?!?/SPAN>
二零零五年的十月,桂花飄香,淮南有位記者突然找到了我,當然是找了一圈,從上窯街再到十里廟在到我現(xiàn)在的單位。說他到臺灣去采訪時,遇到一位學者,大約是李太斗的兒子,帶來口信說家住在李家莊,說的情況和李太斗的情況有點象似,口信說如果老家還有人,那么想聯(lián)系一下把李太斗的骨灰遷回老家,說這是老人臨終的遺言,我疑惑的看著那位記者,因為時間太過久遠,李中北也已經(jīng)成了古人,這里除了我沒有人再知道李太斗的事情。我唏噓不已,幾十年的光陰如潮水般在身邊流過,我也是奔四的人了。
“那人什么樣子,和你說了些什么?”我熱情的招待了那位記者。
“五十多歲的年齡,戴了一副斯斯文文的眼睛。我們也是偶然相遇,通過海峽一個友好協(xié)會聯(lián)系的。那個人聽說我是淮南人,就主動找到我,說起了他父親去世前的遺愿,說他祖籍淮南東邊上窯街,祖上是什么什么情況,當年在世上還有一個侄子?!?/SPAN>
當然這種情況和李太斗的情況有點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那個人不叫李太斗,我有點激動,看來李太斗的死信是假的,或許是假的,我安慰自己。
我爺爺李中北后來的猜想難道是真的?那個人為什么要送假信息到我們家,這些問題縈繞著我。那么李老母狗,李老母狗和他的弟兄一定是死了,因為他們不可能全部失蹤,或許是那些人留下了李太斗,然后李太斗就參加了國民黨軍,這時合理的解釋。也許李太斗那時候真的死了,這個李太不是那個李太斗,如果是,為什么他要更改姓名呢?這不大可能。我有點困惑。
記者也不能說明更詳細的情況,只有交給我一封信,我拆開信一看,內容和記者說的差不多,沒有什么更有價值的線索。
于是我就把我知道的線索和我爺爺李中北告訴我的內容詳細的寫在一個信紙上,然后托記者交給了那個海峽什么會議。后來的事情就再也沒有結果了。當然我們歡迎,哪怕不是李太斗的后人,是個假的,我們熱切的期待著李家的另一支人的回歸。
那一年我爺爺李太白和王大個子參加了國民黨軍,當時的軍隊駐扎在現(xiàn)在的定遠縣城隍廟一帶。我爺爺李太白就隨軍在那里住了下來。 這就是我們李家的一兵和一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