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多年前,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個叫不列顛的島國,那里的皇帝陛下是位女性。當然,那不是《西游記》里的女兒國,因為那里的大臣都是男的,其中便有一位名叫約翰·哈林頓(John Harrington)的勛爵。 作為伊麗莎白一世女王的侍臣,約翰·哈林頓同志在做好本職工作之余,還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事業(yè),往大里說是豐富英國人民的精神生活,往小里說是要賺取稿費補貼家用。但由于他平時工作忙碌忽視了思想政治學習,以至于創(chuàng)作出的小說與主旋律格格不入,終于1584年被當局以傳播有傷風化故事為名,判處流放。 到了流放地凱爾斯頓后,他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像勞動人民一樣光榮地靠自己雙手活著,甚至還動手給自己蓋了棟舒適的房子。這哪像是一個正在接受流放改造的人該有的行為啊,他簡直就是去享福的!幸好那時候沒有電視,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也沒有游戲機,不然難保他不會給自己弄上那么幾臺帶過去。 約翰·哈林頓躺在床上,忽然有點百無聊賴了,帶去的書又都看完了,總想整點啥事情干干,這時候,一泡尿把他憋回到現(xiàn)實中來,唉,還要出門上廁所,真不愿意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出門啊!但除非我造出能在屋里用的廁所,否則這事情還真逃不掉。 約翰一邊在冷風中撒著尿,一邊念叨著:哆啰啰,哆啰啰,寒風凍死我,明天造廁所…… 第二天說干就干,他就造了個可以沖水的廁所出來,其實他完全可以造個馬桶或者造個夜壺,但他覺得作為女王陛下的侍臣,身為國家干部,什么時候都得以最嚴格的標準要求自己,哪怕是造個馬桶,也得是個高標準高起點的馬桶,用完第二天要倒的馬桶,他看不上眼。(其實是他覺得倒馬桶這差事太痛苦了,而身處荒郊野外,又不能到天橋底下雇個民工代勞。) 嗯,就這樣,約翰·哈林頓終于可以舒舒服服地在自己房子里出恭了,當他坐在自己親手設(shè)計的抽水馬桶上得意萬分的時候,中國的范仲淹老師高大的形象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范老師說得多好啊,我現(xiàn)在正處江湖之遠,發(fā)明了這么好的馬桶,怎么能忘記偉大光榮正確的女王陛下呢?不行,不能光顧自己享受,得把這個發(fā)明獻給女王陛下! 不過,女王陛下卻毫不領(lǐng)情,她舍不得在自己的宮殿里昂貴的地板上挖個洞試用這個新發(fā)明,甚至覺得堂堂勛爵,居然有如此惡趣味的癖好,算什么玩意兒,遂禁止他再踏進宮廷一步。當然,作為封建社會的統(tǒng)治者,顯然不能代表英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她不接受不代表老百姓不接受。 老百姓們不介意自己家破地板上再多一個洞,因此這一偉大的發(fā)明就此推廣開來了,大家眾口一辭稱贊這個馬桶的好處,專家們一致認為這項發(fā)明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城市環(huán)境并填補了國內(nèi)的空白。 看那么多人說好,女王陛下也終于動心了,不僅保留了約翰在宮廷中的地位,還在里士滿的宮中安裝了抽水馬桶。 得意洋洋的約翰·哈林頓甚至還專門寫了一本《埃阿斯變形記》(《The Metamorphosis of Ajax》,又譯《夜壺的蛻變》),當然,這本書是沒有取得新聞出版總署批文的非法出版物?!栋0⑺棺冃斡洝凡粌H記錄了很多跟他的“惡趣味”相關(guān)的逸事,還很系統(tǒng)地羅列了新式廁所的建造示意圖、說明、成本及所需物材,儼然就是搭建廁所的工具書。 但是,約翰同志的雄心壯志,卻只實現(xiàn)了一半,因為裝個抽水馬桶容易,安裝下水管道卻是個難題,為了安個排水管讓人家把房子拆了再重建似乎總說不大過去。只能放任抽水馬桶從墻洞往大街上排水了,干凈了我家里,大街上怎么樣,似乎難以顧及了。 約翰·哈林頓在有生之年,只看到了自己發(fā)明的抽水馬桶的普及,卻沒有看到自己當時為這種新式廁所所設(shè)計的配套下水措施的普及。 1666年,哈林頓勛爵百年之后,這事情終于有著落了,契機卻是一場災(zāi)難——倫敦大火。大火連燒了五天,倫敦城的五分之四的地區(qū)化為瓦礫,13200戶住宅被焚毀,20多萬人流離失所。在重建的過程中,國會通過了一項法案,要求各家搭建下水道。到這里,整個現(xiàn)代城市廁所的架構(gòu)才最終得以完成。 前不久,英國的《焦點》雜志邀請本國100名最權(quán)威的專家學者和1000名讀者,評選世界上最偉大的發(fā)明,位居榜首的竟是抽水馬桶。 其實如果稍微了解一下歐洲歷史的話,就不難理解了,在有抽水馬桶之前,歐洲城市的居民們保留了羅馬時代的習俗,習慣從自家窗口往外倒夜壺。英國紳士們都走在女性的左側(cè),以保護后者,使其免受臨街窗戶詭異莫測的攻擊(英國交通靠左),這一習俗傳承至今。而另一傳承至今的就是男士的禮帽了,擋風擋雨擋大便,非常實用。由此可見,英國人引以為豪的謙和有禮,其來源是多么的可鄙。 歐洲人如此糟糕的衛(wèi)生習慣,來源于他們對糞便危害的認識不清,他們不知道街上糞山尿海會帶來瘟疫(深受封建迷信思想毒害的他們把瘟疫歸咎于“魔鬼的使者”——貓,看見就打死)。這種認識不清終釀苦果,1665年,一場瘋狂的鼠疫肆虐了整個歐洲。僅倫敦地區(qū),就死亡六七萬人以上。1665年的6月至8月的僅僅3個月內(nèi),倫敦的人口就減少了十分之一。到1665年8月,每周死亡達2000人,9月竟達8000人。 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是,中國人早在先秦時期就知道糞便的危害,甚至變害為寶,用糞便制成了世界上最早的生化武器。 古代戰(zhàn)爭中,大便是很有用的東西,所謂糞毒,是用人畜的排泄物,放入烏頭、箭頭木汁等毒料,熬制而成。抹在箭頭上,中者傷口潰爛感染,在古代的醫(yī)療條件下,基本上就嗝屁了。而且還不會馬上死,拖上個把禮拜,給軍隊造成沉重的救治負擔,有效戰(zhàn)員大量減少。 大便是古代守城的必備之物,在《墨子·備城門》等篇中就說過,“城上五十步一廁”,“上廁為城上之廁”,“溷則城下積不潔之處”。城墻上的廁所是為守城士兵用的,以便值班的時候就近解決;城下的廁所叫溷,是當城市被圍時,城內(nèi)人到指定地點使用的廁所,以使糞便得到統(tǒng)一處理,避免瘟疫之外,也為搜集方便。搜集來干嗎?除了做涂抹在箭簇上的毒液外,還可以加上滾油燒熱了往下潑:“守城之人城上作穢屎尿,盛一木桶,或缸或瓶。賊在城根,以糞筩噴之,或劈頭澆下,令其遍體,且城滑亦不可上?!保ā毒让鼤访鳌卫ぃ?/font> 而攻城的呢,則把死貓、死老鼠、死馬死牛、甚至死人的尸體、頭顱,放在投石機上,射入城內(nèi),讓其腐敗,讓城中臭氣熏天,消滅對方的抵抗意志外,散播瘟疫也是一個目的。 說了半天糞便的危害,就是想說明一點,那就是抽水馬桶(還包括城市下水管道系統(tǒng))是多么偉大,簡直就是歐洲城市的救星。從另一個層面來看,發(fā)展了抽水馬桶以后,人類的排泄文明逐漸變得隱私和精巧,從某種程度來說,可以說是現(xiàn)代文明和現(xiàn)代倫理的基礎(chǔ)。 英國的馬桶革命,與其說是創(chuàng)新,不如說是局勢所迫自然形成的革新力量。從最初哈林頓勛爵怕被大灰狼吃掉不愿意半夜上廁所,而給自己造的抽水馬桶雛形;到歐洲瘟疫城市居民不得不采取措施防止糞便橫溢,而建造的城市下水系統(tǒng)都是自然而然的產(chǎn)物。抽水馬桶的確很偉大,但我們并不必將其完全歸功于哈林頓勛爵。沒有哈林頓勛爵,抽水馬桶還是會在倫敦出現(xiàn),只是發(fā)明它的,可能是克林頓男爵,也可能是威林頓子爵,除此以外還會誕生一大批對馬桶進行各種改進的勞動人民。 由此,我們可以很輕易地得到第一條創(chuàng)新理論:創(chuàng)新是需求的必然產(chǎn)物。 既然中國人很早就意識到了糞便的危害,那為什么沒有率先發(fā)明抽水馬桶呢?要知道恰恰就是中國人意識到糞便危害太早了,以至于很早就對糞便處理有了一套雖然很費力,卻又有效防護的機制。在選址上中國的廁所都是遠離住所的,避免了穢氣沿空氣傳播;而在結(jié)構(gòu)上糞坑里又是一個深埋的大缸,有效阻隔了糞便污染土地和水源。城市中則有專門的掏糞工人(溷工)將大糞運往鄉(xiāng)村賣給農(nóng)民當肥料使。 既然缺乏了英國這種需求的迫切性,中國的廁所自然幾千年來始終如一了。而中國人骨子里的那種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天人合一思想又讓中國人覺得自己的生活挺好的,沒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滿足于現(xiàn)狀的心理,在創(chuàng)新方面,成了阻力。就算是有人發(fā)明了能沖水的馬桶,推廣也是個問題。會有人以老祖宗千百年都這么過來的為由拒絕使用這種新式裝備,甚至還要以祖制去嘲笑那些使用奇技淫巧的人。 中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讓祖?zhèn)鞯臇|西變得更精美,這是一種戴著鐐銬跳舞的創(chuàng)造,其實就是一種“偽創(chuàng)新”,要發(fā)明個能沖水的馬桶有點難度,但要造一個裝點滿黃金和鉆石的馬桶,中國人還是很在行的。鑲嵌、雕刻、描金、掐絲齊上陣,總之豪華、精美到讓老外咂舌是毫無問題的。 相傳袁世凱曾經(jīng)送給慈禧太后一個馬桶,除了制造精美以外,內(nèi)鋪細砂和水銀,用時穢物沒入水銀,悄無聲息也悄無氣息。跟同事討論的時候,一致認為這是個偽傳說,因為水銀比重很大,除非拉鉛塊,否則不會“沒入水銀”。偽傳說歸偽傳說,它能流傳,至少說明一點:中國人心目中就有一種帝王情結(jié),創(chuàng)新大多為少數(shù)人服務(wù),而非普通大眾。 時至今日,這種情結(jié)依舊縈繞著中國人,要不是馬桶難登大雅之堂,肯定有人在馬桶上鑲上2008顆鉆石拼成五環(huán)標志獻給北京奧組委。 中國人的創(chuàng)新之路,任重而道遠,當以讓普通大眾過得更好為目標時,才是真正創(chuàng)新的開始,也是民族進步的第一級階梯。 回到馬桶的歷史上來,到了十九世紀,一個叫托馬斯·土威福(Thomas Twyford)的管道工,對抽水馬桶進行了大幅的改進,用浮球方式解決了自動供水,用U型彎管結(jié)構(gòu)在馬桶中始終保留一段水柱。前者讓我們不用每次出恭前都打開水龍頭,后者則形成了一個自然水封封住下水管臭氣。他這種以陶瓷為材料的專利設(shè)計至今仍然是很多抽水馬桶的基本結(jié)構(gòu)。 二十世紀,日本對抽水馬桶進行的一系列革新,如增加潔身裝置、座圈加熱等功能,則進一步將馬桶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故事講到這里,基本上是結(jié)束了,抽水馬桶的歷史中,沒我們中國人什么事,這很值得我們反思,希望下次續(xù)寫這個故事的時候,能夠有屬于我們中國人的一個篇章…… 注:江鳴大叔對此文亦有貢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