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寅恪先生給人的印象往往是狷介和孤傲。其實他也有風趣和幽默的一面。 1925年，陳寅恪進入了剛剛創(chuàng)立的清華國學研究院，成為四導師之一（其他三位是梁啟超、王國維、趙元任）。當時的清華，人才濟濟。陳先生在院中是最年輕的導師。他講課，不是機械的照本宣科，而是旁通文史哲等人文學科，并且莊諧雜陳。據(jù)說，他講唐史，就不從大的歷史事件開始，而是從楊貴妃入宮時是不是處女入手，由此引出唐代的風俗觀和道德觀。有一次，他忽然對在座的同學說：“我有個對聯(lián)送給你們：南海圣人再傳弟子，大清皇帝同學少年”。同學們聽罷，哄然大笑。因為當時國學院的導師梁啟超是康有為的弟子，南海是康有為的籍貫，而另一導師王國維曾做過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的老師。 北伐成功后，國民黨統(tǒng)一全國。國民政府派羅家倫去做清華的校長。羅到任后，首先去拜訪陳寅恪，并順便送給陳寅恪一本由他主編的《科學與玄學》。這本書收錄了張君勱、丁文江等人關于“科學和玄學”論爭的文章。陳先生翻了翻，一時興起，送了羅家倫一幅對聯(lián)：“不通家法科學玄學，語無倫次中文西文”，橫批是“儒將風流”。陳寅恪的這幅對聯(lián)不但將“家倫”二字嵌入聯(lián)中，并且語帶雙關，把羅家倫以一介書生而官拜少將，并娶了個漂亮的太太的事也點了出來。羅家倫聽后，不禁哈哈大笑。 更甚者，陳寅恪在出考試題的時候，也不妨的幽它一默。一九三二年夏天，中文系代理主任劉文典請他出招生考試題。他只出了一個作文題《夢游清華園記》，外加對一個對子，上聯(lián)是：“孫行者”。導師幽默，學生也幽默。一位考生徑以“胡適之”對之。陳先生看了這幅對聯(lián)后就說：“這個考生一定要錄取?！睋?jù)說，這個考生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北大中文系教授周祖謨。 吳宓是陳寅恪的至交好友。年輕時兩人同在哈佛讀書，再加上也在哈佛的湯用彤被稱為“哈佛三杰”。吳宓在出國之前曾結過婚，但在回國后又喜歡上了一代才女的毛彥文，并為此而跟結發(fā)妻子離婚。為了追求毛彥文，他曾寫下過“吳宓苦戀毛彥文，三洲人士共知聞”的詩句，引起一時轟動。但后來毛彥文拒絕了他，嫁給了比自己大三十歲的熊希齡。但即使在離婚后，吳宓的前妻仍然替他撫養(yǎng)孩子。陳寅恪對好友的如此處境也戲撰了一聯(lián)：“今雨不來舊雨往；他生未卜此生休?！鄙下?lián)化用了杜甫《秋述》一文中的句子：“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毕挛膭t直接引自李商隱的《馬嵬》詩。其中今雨代指毛彥文，舊雨代指吳之發(fā)妻。并兩聯(lián)中嵌入了吳宓的字（吳宓字雨生）。全聯(lián)幽默詼諧，但又對好友有所勸諫。 抗戰(zhàn)期間，陳寅恪在西南聯(lián)大任教。當時日本的飛機時時來空襲，以致學校不能正常上課。上至老師下至學生天天要跑警報。就是在這樣危險的環(huán)境下，陳先生也不失幽默本色，他有聯(lián)云：“見機而作，入土為安?！边@兩句話都是現(xiàn)成的成語，結果本陳先生借來妙用。所謂“機”是指飛機，“土”則指防空洞。意思是看見飛機就趕快跑，藏到防空洞里才會安全。原本完全沒有關系的兩個成語，在他的巧妙剪裁下，顯得妙趣橫生。 陳寅恪的“幽默”還往往見諸他的詩文當中。他的父親是民國著名詩人陳散原，所以因為家學的緣故，陳寅恪也喜歡寫詩。在他的詩中，也屢見詼諧之筆，如1930年，他曾作《閱報戲作二絕》，其一云：“弦箭文章苦未休，權門奔走喘吳牛。自由共道文人筆，最是文人不自由。”其二曰：“石頭記中劉姥姥，水滸傳里王婆婆。他日為君作佳傳，未知真與誰同科?！标愊壬懈杏诋敃r文人奔走于權貴之門，而喪失了自己的人格，故戲作二絕句以為諷刺。 建國后，陳寅恪任教于嶺南大學。當時嶺南大學的校長是陳序經。陳序經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時以鼓吹“全盤西化”而著稱，曾一度與胡適齊名。據(jù)陸鍵東的《陳寅恪的最后二十年》記載，陳寅恪也屢次幽他的同姓校長一默。據(jù)傳某次二陳同乘一輛車進城，恰巧走到一地需要倒車才能通過，陳寅恪就打趣陳序經道：“陳校長，快捷如小車有時也要倒到車草能跑得快，你的‘全盤西化’怕也要倒到車了?！标愋蚪浡勓院蟾吨恍ΑＡ硗?，陳寅恪大半生留學西方，早已養(yǎng)成了吃牛奶面包的習慣，而陳序經吃飯仍習慣用筷子，所以在某次同席吃飯時，陳寅恪仍不忘打趣自己的校長，他說：“陳校長的你的‘全盤西化’是假的，我的‘全盤西化’才是真的?！蓖娜寺犕旰蟛唤醺勾笮?。 陳寅恪的“幽默”，能從其中看出對待人生的態(tài)度。北大已故教授周一良先生就曾說過，能從先生對聯(lián)中，看出先生的詩人氣質。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