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莫干山路,有人在拉京胡。老房子的氣味逐漸近來,逐漸遠去,像撞到心里的雜念,不曾料到的瑣事,不必來做的判斷,都零碎地泛現(xiàn)。已經(jīng)是深夜,聲音和氣味潛在如此的活力。夜晚有另外固定的場景,走進一家便利店,那里有標準城市簡裝的香味、夜燈,有書報,甚至有音樂,雖然夜沒有絲毫變化,車照常在行路,街樹毫無表情。 這是在蘇州河邊,背靠河岸,前面是大名鼎鼎的申新九廠———現(xiàn)在是“紅子雞”,只要拐到它后面的這條馬路,以前紡織機器的嗡嗡聲仍如在耳,窗子和電線桿上曾經(jīng)飄動棉紗的飛絮,現(xiàn)在都干凈了,徘徊的只是大廚房的油煙味,往深里走,北邊一溜老式民房,小店,弄堂口的垃圾箱、餛飩店、麻將桌,上海溫暖的氣息和無處不在的燈光,使得黑夜柔和許多,有大卡車開過來,代表著城市新的改變力量,裝著混凝土,一股旋風(fēng),等一切安靜下來,依然是麻將和眼前的民生。 朋友在此有一間閑置的底樓前廂房,我們陪一個大學(xué)生來看這房子,原以為它只可以借給外來人,沒想到應(yīng)征者是二十歲的上海男孩,面對陌生的合用灶披間,七八個水龍頭、電爐和火油爐,他全部接受,表示一切都“很有味道”。 二樓居住的是老張,每天有固定的時間拉京胡,晚飯以后,下午,周一或者下雨天,上午也會拉,這是朋友介紹的情況。說的時候,胡琴就響了,西皮二黃,因為樓板薄,聲音是刺耳的,朋友笑了起來,像這是他的一個錯誤。 男孩要上樓看這位新鄰居老張。我們走近樓梯,開了燈,發(fā)現(xiàn)那是一架通透的鐵制扶梯,如同我們身在底艙,可以一直仰看上三層的甲板。朋友說,姑娘上樓都是要捂住裙子的。 二樓的燈光下,一切都是淺醬色,三人站著聽老張拉胡琴。老張掉了幾顆門牙,低頭練幾個過門,隨后告訴我們很多的見識,主要當然是京胡———琴筒上蒙的蛇皮,必須講究,最好是用十年的公蛇皮,蛇皮是向來分公母的,母的要生育,所以皮容易伸展變松,不幾年要換。琴弓上的馬鬃也相當有講究,最好是用花馬的尾巴,黑馬的尾鬃太剛強,白馬尾過于柔軟。 他的話,還有燈光,想起“昏昏燈火話平生”的句子。 等我們和男孩離開那條弄堂,走出去很遠時候,還聽到老張的琴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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