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斷有朋友問我,新建的上海電影博物館在哪里?我很茫然,上海好多特色博物館,不都造在一些根本不被人留意的角落里嗎?電影博物館,恐怕也在外環(huán)邊緣開發(fā)的“新城”地帶吧。某一天經(jīng)過徐家匯上海電影廠舊址,看著一座座新的高樓我正思緒萬千,身邊有人說,電影博物館就建在上影廠舊址。我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博物館,是我們自家電影的一個留念呀。 我不是上影廠的人,卻對1980年代的國產(chǎn)電影有深厚的感情。那個年代,不像現(xiàn)在能輕易觀看到全世界那么多電影,大部分看的還是國產(chǎn)片,而從前的電影人創(chuàng)作的國產(chǎn)片,也絕對對得起觀眾的眼睛。幼年時看的好多中國電影里,有相當一部分是上海制造,可以說,在精神世界里,上海電影哺育過我。 上海電影,對于我們究竟是什么?不是技術,不是獎項。是一種當時的生活記憶。比如大馬路人行道旁巨幅工人手繪的電影海報,是他們站在木頭梯子上當街畫出來的。我記得電影《街上流行紅裙子》上映時,海報上美麗的女工人火紅的大裙擺在飛揚,那個女演員好像叫趙靜;又比如過去的電影不光講革命英雄,更講老百姓自己的生活,陳燕華和郭凱敏主演的《郵緣》在電影院放完后,我和小朋友們都愛拖大人去郵局買郵票;還有小學時,在國泰電影院跟隨媽媽看《芙蓉鎮(zhèn)》,她哭我也哭。我們通過情感去認識世界的第一步,就是在某一天不知不覺被啟蒙的,而電影常常就擔當著這一份啟蒙。 過去很多電影都是制作簡單的生活片,甚至戲里面的明星都仿佛距離我們很近,爸媽不只一次在巨鹿路菜場看到嚴順開買小菜。有一回我跟大人在大光明看完電影坐電車回家,旁邊一位青年手抓扶手在笑瞇瞇和朋友聊天,講話聲音耳熟,朝他一看,是著名喜劇小生毛永明。還有一次,我和大人在外面吃飯,隔壁桌子的客人風度翩翩,服務員看著他都在笑,原來是《51號兵站》里的“小老大”梁波羅。 現(xiàn)在很多女明星講究什么錐子臉,豐乳肥臀??晌艺J為她們統(tǒng)統(tǒng)比不上過去女演員那種味道。上影廠以前光一個女演員龔雪,就甩開那些假面不知道多少條馬路,她演過一部《大橋下面》,眼睛楚楚動人,微笑時帶著一點憂傷。80年代的本土女明星裝扮樸素、表演生活化,目光清透,她們在大銀幕上表現(xiàn)出的情感,是有說服力的。 上海曾出品過許多現(xiàn)在重看依然水準很高的電影,《女籃5號》,《天云山傳奇》,《苦惱人的笑》,《巴山夜雨》,《城南舊事》,《芙蓉鎮(zhèn)》,《秋天里的春天》……哪一部都是經(jīng)典。那時候的電影人注重人文,關懷普通人的命運,不追求大制作、大經(jīng)費,只有那樣的電影時代,才會有謝晉那樣的導演。謝晉、白沉、吳貽弓、黃蜀琴等老一批導演,他們代表著一種電影藝術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真正具有獨立的、人性化的美學思考。 我媽媽有一位老同事的丈夫,曾是上影廠的美術指導,1987年斯皮爾伯格來上海拍攝《太陽帝國》,當時的中方美術就由他擔任。他的出力不辱使命,讓這部特別的電影在視覺呈現(xiàn)上獲得加分。這也是中國與西方一流電影人合作的一個很成功范例。 這些年因為經(jīng)濟形態(tài)的變化,國產(chǎn)電影已經(jīng)和從前很不一樣,繁榮的意思也變得不同,我們已經(jīng)很少會坐在電影院里,看本土電影。有一次南京路那里的新光老劇院放新中國成立前的黑白老片,從《烏鴉與麻雀》、《太太萬歲》到《十字街頭》,我興致勃勃重溫了這些老電影,看完后走到步行街,周圍都是說普通話的游客,耳畔還有有軌電車的“當當——聲”,我忽然意識到,上海電影,已經(jīng)謝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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