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未國難,幾欲遷移,豈知草間偷活,不獨家山,萬方一概,吾道何之?
▏草蟲冊 齊白石 冊頁 絹本設(shè)色 1917年 北京文物公司藏▕ ▏工筆草蟲冊 齊白石 冊頁 紙本設(shè)色 1908-1909年 私人藏▕ ▏花草工蟲冊 齊白石 冊頁 紙本設(shè)色 約1903年 北京榮寶齋藏▕ 在齊白石的草蟲畫和其他花鳥畫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個詞語——“草間偷活”,這其實是畫家對自己身處亂世的一種深切感悟。齊白石生活的近百年漫長歲月,正是中國社會最動蕩、最苦痛的時期,甲午戰(zhàn)爭、百日維新、戊戌政變、庚子事變、辛亥革命、五四運動、軍閥混戰(zhàn)、北伐、八年抗戰(zhàn)、解放戰(zhàn)爭??雖然他常置身“大潮之外”,在“五出五歸”后本想固守家園,不作遠游,但從1915年后,他的家鄉(xiāng)湖南便陷入連年兵亂之中,常有軍隊過境,南北交哄,互相混戰(zhàn),附近土匪乘機蜂起。官逼稅捐,匪逼錢谷,稍有違拒,巨禍立至,沒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膽的茍全性命。1916年,齊白石寫下“軍聲到處便凄涼”的詩句。1917年5月,為避兵禍,55歲的齊白石不得不“竄入京華”。9月底,聽說家鄉(xiāng)亂事稍定,齊白石回到家鄉(xiāng),發(fā)現(xiàn)茹家沖宅內(nèi)被搶劫一空。為此,他后來刻有一方“丁巳劫灰之余”的印章。次年為了躲避更為嚴(yán)重的兵亂,齊白石不得不隱匿在地勢偏僻的紫荊山下的親戚家,《白石詩草二集·自序》云: 越明年戊午,民亂尤燥,四野煙氛,竄無出路。有戚人居紫荊山下,地甚僻,茅屋數(shù)間,幸與分居,同為偷活。猶恐人知,遂吞聲草莽之中,夜宿露草之上,朝餐蒼松之陽。時值炎熱,赤膚汗流,綠蟻蒼蠅共食,野狐穴鼠為鄰。如是一年,骨與枯柴同瘦,所有勝于枯柴者,尚多兩目,驚怖四顧,目睛瑩然而能動也。 他不得不再次返回北京定居:“湘潭匪盜如林,純芝有隔宿糧,為匪所不能容,遂別父母北上,偷活京華??”身在京師的他,還時時牽掛著家鄉(xiāng)的親人,1920年,他在一方“阿芝”朱文印(北京畫院藏)的邊款上刻曰:“庚申四月,白石自制。實故鄉(xiāng)再四兵災(zāi),未知父母何處草間偷活,妻子仍舊紫荊下否?”面對如此亂世,齊白石認為人是無法與命運抗?fàn)幍?,比如他對誤嫁中山狼的次女阿梅的命運無能為力,除寫詩“赤繩誤太堅,休誤此華年”,婉勸其另謀出路外,別無他法。因此,齊白石在卑微且偷活于草間的草蟲中尋找到共鳴,常以之自喻。他的很多草蟲畫上的題詩都反映出他對紛亂時事的慨嘆,如1922年的《牡丹蝴蝶》(湖南省博物館藏)題曰:“時間亂離事都非,萬里家園歸復(fù)歸。愿化此身作蝴蝶,有花開處一只飛?!薄断x》:“昆蟲不識魂?!薄恫菹x》:“禾田楓樹尚增糧,離亂家家抱痛傷。才過綠林官又到,豈知更有害于蝗?!庇袝r他通過草蟲來表達對悲苦窮人的同情,如題《紡織娘》:“通身百結(jié)衣如鶉,為绔常更老婦裙。機杼只今焚已盡,空勞唧唧促晨昏?!?/p> 正因為對戰(zhàn)亂的感傷,齊白石對和平寧靜的生活充滿著向往。1956年,他在榮獲國際和平獎金授獎典禮上說過一段心里話:“正由于我愛我的家鄉(xiāng),愛我祖國美麗富饒的山河大地,愛大地上一切活生生的生命,因而花了我畢生的精力,把一個普通中國人的感情畫在畫里,寫在詩里。直到近幾年來,我才體會到,原來我所追逐的就是和平?!彼P下的草蟲無疑是對寧靜田園生活的一種億寫和歌頌。在他的筆下,所有的草蟲都充滿生機與活力,不憂郁悲哀,不柔弱頹靡,健康、樂觀、自足,它們或跳躍,或爬行,或飛翔,或搏擊,或歡鳴??每一個都是新鮮的生命。 (節(jié)選《再論齊白石的草蟲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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