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薈蒙古奶茶香安寧(呼和浩特) 《 光明日報 》( 2014年09月05日 16 版)
我在來內(nèi)蒙以前,對茶的認知都是飄逸的,舒展的,眉清目秀如鄰家小女兒一樣,在白如雪的瓷杯里現(xiàn)出婀娜的身姿,你要噓噓地吹著那四處飄游的綠葉,方能飲下一口芬芳清香的茶。那時更不知道還有一種茶,像磚頭一樣整整齊齊地擺放在貨架上,等著大碗喝酒的牧民們買回家去,在鐵鍋里煮沸了,而后加入鹽和牛奶,再像農(nóng)民們在打麥場里揚麥一樣,用勺子一次次地揚起那混合了奶香和茶香的滾燙的水,直至它們完全沸騰,供享用一天。 初來內(nèi)蒙時,在超市里認識了包裝上印了“川”字的青磚茶,不過是瞥一眼,便漫不經(jīng)心地走過去了。這樣的路過,像極了我這外來的人初到草原時的感覺,對于那空曠的天地,無邊無際的綠色,還有河邊汲水的牛馬,盡管喜歡,終究覺得自己是過客,旅行之后還是要回到城市,回到我習(xí)以為常的綠茶或紅茶的世界里去。后來在內(nèi)蒙安了家,奶茶才在我的心里有了真實的可以觸摸的溫度和厚度。 每逢寒暑假,我被呼倫貝爾草原上的阿爸阿媽召喚著,乘坐兩天兩夜的火車,抵達那個叫錫尼河西的小鎮(zhèn)。和那里的蒙古族牧民們一樣,在為了擠奶而早起的清晨,我就著一大碗剛剛熬好的奶茶,吃一份炒米或者幾塊奶皮,算是為一上午的體力消耗添足了油。我喜歡站在長滿了青草的闊大的庭院里,看阿媽熬制一天的奶茶。阿媽一直遺憾女兒在兩歲時便夭折了,這讓她精湛的奶茶技術(shù)始終找不到“傳人”。我的到來,讓她突然對這項手藝有了極大的熱情和耐心。她用蹩腳的漢語教我如何掌握干牛糞的火候,如何把握水和牛奶的比例,如何控制鹽和黃油的用量才不至于過咸或過淡。她用勺子一遍遍揚著奶茶的時候,我蹲在鍋灶旁邊,在火的微光里抬頭看她,總會與她溫柔的視線相撞。我們都不能理解彼此的語言,但那相視的一笑,卻可以泯去所有文化與環(huán)境的隔閡。 我就是在這樣與阿爸阿媽不長不短的相處中,對那些磚頭一樣的茶產(chǎn)生了興趣。陪阿媽去逛市場,會趁她給阿爸買煙葉的空當(dāng),跑去買上許多塊青磚茶給他們熬奶茶喝。阿媽總是怪我亂花錢,但回到家還是忍不住給左鄰右舍炫耀:“是姑娘買來的?!卑層洸蛔∥业臐h語名字,她就叫我姑娘,聽來讓人心暖。 奶茶的味道,就這樣越過無邊無際的草原,一直陪伴著我抵達青城,將城市里的我溫柔地繚繞。著急上班的時候,我用超市里的奶茶粉沖泡,每個周末則會花去很長時間精心地熬出兩大暖瓶奶茶。我喜歡用小錘子將磚茶砸碎,而后放入紗布之中,看它們在沸水里溢出清香的過程。我覺得那生硬的磚茶被水賦予了生命,是它們在樹上還未被采摘時的生命,帶著蔥蘢的綠意,吸納著天地間的光華。它們不再是貨架上磚頭一樣寂靜的茶,而是滿室繚繞的香氣,帶著與牛奶彼此浸潤、相互纏繞后的溫潤。它們在上升的水汽中,將深藏在體內(nèi)的魂魄肆意地釋放出來,抵達我們被城市的喧囂和塵埃覆蓋住的心。 在行走過北方大片的草原之后,我慢慢懂得,很多時候人生就是泡茶與熬茶的過程,時間也丈量著我們心靈的厚度與醇度。就像那角落里安靜素樸的磚茶,只有體味過蒼涼與孤獨之境的蒙古族牧民們,才能真正懂得它在瑣碎人生中的重量,及熬煮后釋放出的讓整個靈魂都止渴生津的芳香。 (作者為“80后”作家,已出版《藍顏,紅顏》《呼倫貝爾草原的夏天》等作品集,現(xiàn)任教于內(nèi)蒙古大學(xu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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