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齋梅譜》元·吳太素 撰 元吳太素撰。太素字季章(一作秀章),號松齋,會稽(今浙江紹興市)人。山水、梅、竹俱佳。尤能畫山礬水仙。生卒年不詳,主要活動于元順帝至正間?!睹纷V》成書于至正十一年(工工年) 自 序 士大夫游戲翰墨,妙在意足,不求形似。雖然,舍形而意足亦難矣,此譜之所由作也。凡摹寫之非譜何所取則,及習(xí)久純熟,筆意融會, 自能品入神品,則視譜猶筌蹄爾。予生僻好梅,每于溪橋山驛江路野亭之間見其花,必裴回諦觀,有得于心,輒應(yīng)之于手。方是時,物我兩忘,心境俱暢,孰能較譜之有無也哉。華光、逃禪、閑庵皆以此名世。嘗求譜而觀之,恍若親其口授指畫者,臨摹仿效,昕夕靡怠。自是發(fā)枝點花、縱橫俯仰之法,向背開合之勢,歷歷與譜不少異。迨今四十馀年,漫浪湖海,未嘗釋于懷也。近于朋舊間見向所寫,嚎然不自滿,若非己作者。因知老來筆力非曩日比,識者每多許可,然不敢自足,第覺圖中之梅不啻千萬樹,酒酣氣雄,乘興一寫,必合程度, 自非有譜,曷能臻是哉。于是悉取諸家手訣及舊藏畫卷,輒以己意刪繁補略,輯為一篇, 目曰松齋梅譜,與好事者共之。夫梅之為花,擢孤芳于冰霜凌厲之余,清姿雅意,不可名狀,予獨知之深、愛之篤、寫之不倦、至忘寢食焉。后有作者,安知不有如于秉心之苦、用意之廑者耶。不敢自田,乃鋟諸梓,以廣其傳,因述梗概冠于卷首云。會稽吳太素序。 卷 第 一 原 始 墨梅自華光始。華光者,乃故宋哲宗時人也。嘗住持湖南潭州華光寺,人以華光而稱之也。愛梅,靜居丈室,植梅數(shù)本。每發(fā)花時,輒床于其樹下終日,人莫能知其意。值月夜,見疏影橫窗,疏淡可愛,遂以筆戲摹其狀凌晨視之,殊有月夜之思。由是得其三昧,名播于世。山谷見而嘆日:如嫩寒清曉行孤山籬落間,只欠香耳。于是士大夫往往求請,有歷數(shù)年而不得者,有不求而自與之者。畫時必先焚香,默坐禪定,意適則一掃而成。人或戲之曰:昔子猷好竹,師何僻于梅乎?師正色曰:真趣豈輕薄子之所知耶!問者悚然。師年衰,傳其學(xué)者六七人,獨補之精通妙理,號逃禪居士是也。仁老平生所作,止一千二百馀枝流傳于世。臨終寫披風(fēng)、洗露二枝寄山谷,為之絕筆。 華 光 論 花萼須丁點端楷。丁欲長而點欲短,須欲勁而萼欲尖。丁正則花正,點偏則萼偏。枝不可對發(fā),花不可并生。多而不繁,少而不疏。花須相向,枝須相依。心欲緩而手欲速,墨欲淡而筆欲干?;ㄓ麍A而不類杏,枝欲瘦而不類桃。凡疊花如品字,發(fā)枝如羽飛。蕊須分上下,辦須見偏側(cè)。副枝如丫,勁枝如叉。布置疏密,分其大小。一左一右,自然成格。 逃 禪 論 枝須正,花須出意。意速則枝逸,意逸則花清。其須有七;中者欲長,旁者有須欲短,長者生于花之心,乃結(jié)子之須也,短者出于辦之側(cè),乃放香之須也。梅有高下尊卑之分,有大小貴賤之辨,有疏密盈虛之象。枝無并發(fā),花無并生。眼不得并點,木不得并節(jié)。枝有文武,剛?cè)嵯嘀啤;ㄓ芯?,大小不同。木有父子,長短不齊。蕊有夫婦,陰陽相映。如此則有功矣。梅之為木,不下二丈,小者十余尺今人圖帳才數(shù)尺,根梢皆具,或加之山坡水石之類,豈不失其本真乎! 梅之有象,猶制器之尚色。花屬陽,故象天;木屬陰,故象地。而其數(shù)有五,此所以別奇偶而變化也。試枚舉之。夫蒂者,花之所自出也,象以太極,故有一丁房者,花之所自彰也,象以三才,故有三點。萼者,花之所自分也,象以五行,故有五葉。須者,花之所自成也,象以七政,故有七須。謝者,花之所自究也,象以極數(shù),故有九變。此花之所以皆陽而在數(shù)皆奇也。根者,梅之所自始也,象以二儀,故有二體。木者,梅之所自分也,象以四時,故有四向枝者,梅之所自成也,象以六位,故有六成。梢者,梅之所自備也,象以八卦,故有八結(jié)。樹者,梅之所自全也,象以足數(shù),故有十種。此木所以皆陰而其數(shù)皆偶也。不專于此,花正開者其形規(guī),有至圓之象;花之背者其形矩,有至方之象。枝之向上其形仰,有載物之象;枝之向下其形俯,有覆物之象。于須亦然,皆開者有老陰之象,故有六褪;正開者有老陽之象,故有七須;謝者有少陰之象,其須六;半開者有少陽之象,其須三。蓓蕾者,天地未分之象,體雖未形,其理已著,故有一丁二點而未加三者,天地未分而人極未立也。花蕊者天地始定之象,枝加鶴膝,有氣節(jié)之象,龍鱗者有星辰之象,苔蘚者有草木之象,莫非因自然而成,識者當(dāng)以類推。 一 丁 一丁者,所以象太極也,即梅之蒂也。言花之胚胎乎此,故畫必先此一丁。畫丁之法,如丁香狀,貴貼枝而生,一左一右,不可相并。仍須端楷有力,勿令其偏,蓋丁偏則花亦偏矣 二 體 二體者,所以象二儀也,即梅之根也。言梅之分辨乎此,畫必分此二體,故根本不可以獨生。必一大一小以辨其陰陽,一左一右以分其向背,陰不可加陽,小不可蔽大,然后始為得意矣。 三 點 三點者,所以象三才也,即梅之房也,言花之肇判乎此。畫花之法,必分此三點,貴如一字,上欲闊而下欲狹,亦欲蒂萼相接,不可斷績也。 四 向 四向者,所以象四時也,即梅之木也,言木之敷舒乎此。故畫木之法,有自下而上者,有自上而下者,有自左而右者,有自右而左者,須是布置得宜,與上下左右不可無所向。 五 出 五出者,所以象五行也,即花之萼也,言花之放體乎此。故畫花必布五萼,須是不尖不圓,隨花之偏背分折也。 六 成 六成者所以象六居也,即梅之枝也,畫必辨此六成。其法有偃枝、仰枝、遠枝、近枝、高枝、低枝,要使相間而發(fā),莫使一向,庶幾有生意也。 七 須 七須者,所以象七政也,即花之心也,言花之發(fā)越乎此。故畫花必加此七須,須是勁直,中之一莖欲長而無英,側(cè)之六莖欲短而不齊,長者結(jié)實之須故不加粉,短者乃醞香之須故加之以英,英則點而為之。 八 結(jié) 八結(jié)者,所以象八卦也,即梅之梢也,言有梢之異同乎此。畫梢之法,有長有短,有枯有疊,有折有分,有偃有仰?;蛞蚝喍审w,或隨枝而發(fā)放,若任意而行,則無體也。 九 變 九變者,所以象極數(shù)也,即花之謝也。九變之法,自一丁而蓓蕾,自蓓蕾而成萼,自成萼而微開,自微開而半折,自半折而正放,自正放而爛熳,自爛熳而半謝,自半謝而著酸也 十 種 十種者,所以象成數(shù)也,言梅之稟賦有不齊,而至于發(fā)舒也亦有異。故畫梅之法,有老梅,有稚梅,有疏梅,有繁梅,有官梅,有野梅,有園梅,有山梅,有江梅,有枯梅,不可不別也。 述梅妙理 寫梅作詩,其趣一也。故古人云;畫為無聲詩,詩乃有聲畫。是以畫之得意,猶詩之得句,有喜樂憂愁而得之者,有感慨憤怒得之者,此皆一時之興耳。畫有十三科,獨梅不在其列,為其有出塵之標格,非庸俗所能知也。所以喜樂而得之者枝清而癯,花閑而媚;憂愁而得之者,則枝疏而槁,花慘而寒;有感慨而得之者,枝曲而勁,花逸而邁;憤怒而得之者,枝古而怪,花狂而壯。此豈與畫類耶?古詩有意嫩山無色,心忙水不清,此之謂也。凡欲作畫,須寄情物外,意在筆先,正所謂足于內(nèi)形于外矣。 墨梅精論 古今寫梅君子,自出一家,非入畫科,名曰戲墨。發(fā)墨成形,動之于興,得之于心,應(yīng)之于手,方成梅格。如竹籬茅舍間,江上溪橋畔,山巔水涯,只欠乎香耳。且要之不足,詠之不足,精神瀟灑,出世塵俗,此梅之得意入神,非賢士大夫其能至于此哉。后學(xué)君子脫學(xué)此趣者,不可輕泄,但欲得其人,則可傳耳夫?qū)懨氛?,為梅修史,為花傳神。?dāng)先觀地勢,次擇中書,后試濃淡。掃枝分干,緊捻三指,全憑小指推移上下。筆法自大至小,頭不可尖。勢來如風(fēng)去如雨,下筆不停,去筆不填梢干老嫩,各分濃淡,老干枯健,嫩枝瀟灑亦須氣象,梅干不老,便同桃李,老干帶淡,多節(jié)眼,就節(jié)分梢,嫩梢?guī)?,濃無十分。妝點老梢,須點苔蘚。枝無十字,若到十字交加處,便須用花蕊遮藏。枝分女宇,梢多向上生,少向下生。所謂嫩梢如發(fā)箭,花心似虎須。根無氣條,氣條無花。凡老干嫩梢,濃淡精神,筆法不弱,此梅之逼真也。夫梢有弓梢、鹿角、斗柄、鼠尾、鶴膝、海棠、鷹爪、荊棘等,梢勢要攙,先俱分左右。樹當(dāng)個個成針意,妙訣依然急起向,仔細為渠端筆面,這般直巧要堅牢。 口 訣 梅傳口訣,性本天然。筆用右力,去莫遲延。蘸墨淡薄,不許再填。起筆放逸,曲怪垂顛。仰如新月,曲若弓彎。轉(zhuǎn)如曲肘,縱似箭連老如龍角,嫩似釣竿??菟贫≌?,條似直弦。新梢忌柳,舊枝莫鞭。枝如鐵戟,花無十全弓梢鹿角,助條忌繁。體勢自在,花如大錢。鬧處莫鬧,閑處莫閑。嫩如鼠尾,分新舊年氣條無萼,助條指天枯無重眼,一刺一連枯無兩刺,梨梢是焉。枝無重犯,須分后先?;ㄐ腻X眼,須似龍髯?;ㄓ辛?,側(cè)背正 偏。傾仰覆謝,獨春朝元。大放小放,吐雨含煙。大偏小偏,傲雪愁煙。差容背日,發(fā)春狀元。如愁如語,吸露啼煙。髑髏帶露,左偏右偏。離枝雙背,帶雪愁嵐。弄晴蘸水,沖暖冱寒。椒苞蓓蕾,蕊綴珠圓。正萼五點,背萼一圈。若作其蒂,如蠶吐綿。正須挑七,一須爭先。吐三背四,過則為先。造無盡意,筆法精研。須擇知者,不可輕傳。 總 題 詩 上下相迎不要齊,枝枝橫處短扶低。過后蒼節(jié)休惜嫩,三疊兩折更交奇。 總 論 一為樹,二為體,三為枝,四為梢長者如箭,短者如戟。宇宙高而結(jié)頂,地步窄而無盡若作臨崖傍水,枝怪花疏,只類半開。若作梳風(fēng)洗雨,枝困花柔,只欲離披爛熳。若作披煙帶雪,枝嫩花嬌,只欲含羞盛放。若作臨風(fēng)帶雨,干老枝稀,墨深花閑。若作淳霜映日,森空梢直,花細香疏。學(xué)者詳此,自然人格矣。 論 花 花卉之中,惟梅最清。受天地之氣,操霜雪之真,生于寒谷,秀于隆冬,淡然而有春色,此非造化之有私耶 只 然古賢士歌詠之不足,而又畫以幽絕,固可知矣。片雖五出,花有八面,有正有背,有背而開,有側(cè)而綻,有倒有折,有謝未謝?;蛴胁叵悴匕祝衅戚嗤滦?,皆出于丁點耳。丁者謂一丁之字為蒂,點者謂三點而為芳,心當(dāng)見其七須,背欲露其四萼。萼須綴其三點。點欲生其一丁,丁欲妝其嫩枝枝欲抱其老木,木欲點其龍鱗。鱗欲知其古節(jié),節(jié)欲生其鶴膝。膝欲盡其朽心,心欲生其蒼苔。苔欲濃而心欲靜,心雖病而意欲潤。若能先知此意,則縱橫妙用無施不可也。 論 心 枝須分其偃仰,花須分其陰陽。偃如覆釜,仰如新月,一陰一陽則成花,一偃一仰則成枝。五年則有鶴膝,十年則有龍鱗。偃欲疏老,仰欲清癯。曲如斗柄,勢若屈鐵。肥不擁腫,瘦不枯槁。枝須抱體,木要覆身,梢欲混成,意欲古怪。剛?cè)嵯嗪?,陰陽相?yīng),偃仰相成,始成梅矣。所有梢法六詩,并錄于后。 交梢有意始堪為,亂條交加最不宜。重作切須常記取,法中又忌截頭枝。 長條莫作軟如柳,老樹從教硬似槎。最是低枝有高意,高枝又喜意低來。 作梢若是交加去,此病梅家最忌之。若過去時須一斷,自家意思自心知。 短短長長存妙意,來來去去莫繁交。能知性稟陽春氣,自是梅無覆地梢。 張弓布斗俱真意,舞鶴盤龍有妙機。鹿角蚓行并鶻眼,桑梢折戟與棠梨 泄春條子如何發(fā),妙訣元來喜兩枝。一要直沖長上去,一須短作任斜鼓。 論 槎 槎之體勢,要令屈鐵交錯。灑墨極要淡,而枯燥如龍鱗蛇皮之狀。淡則渾然無俗氣,若太黑則圭角露矣。淡而后著意,漸漸點綴,濃淡映帶,出來方妙。然發(fā)枝處極要有生意,多槎之體勢名譜有鶻眼、鶴膝、蜂腰、蝦須、虎踞、龍蟠者,亦不過許多,事在人心,自施其工巧耳。學(xué)者熟此,則胸中有全梅矣。 再 論 花 林體制不同,豐韻無度,有正背、依仰、開謝、攢簇之別山林巖壑之得所,雪月風(fēng)煙之隨宜,如此庶不失其真矣。故采芳摘奇,發(fā)心手之妙,遂備今古所長,別而為圖,使學(xué)者得其精微而觀者亦見焉。 指 法 作梅運筆,手須來去,意須先定。發(fā)筆如運斧,起枝處用小指按實而行不虛矣鶴膝處停筆求意,發(fā)枝處急如箭中鵠。停筆安花,勢宜品字交加,一一隨身,宛如鹿角,亦如虎爪之類。副枝處以身隨體,運墨處筆須輕重,求其龍鱗,陰陽處分其四面,須要混成,則此乃用心之妙矣。 捻 說 初學(xué)寫時,以瓶置花,以燈燭玩其形影。脫出塵俗,取其古雅,以求清奇新意,庶乎方得其寫性之天然矣。 布景妙訣 月淡黃昏須水墨,雪中不點藏心黑。風(fēng)枝朵朵順梢行,霧白煙青洗乎色。臨水如弓沈一半,鼓巖似月懸高壁。橫斜只可作推篷,根頂莫教為一直。 墨有四色 一日焦做蒂點須,二日淡梢枝椒眼,三日次寫花作蕊,四日水干心作地。 風(fēng) 梅 凡畫風(fēng)梅,要枝枝疏怪,盤折作花花頭要三仰兩背,辦尖風(fēng)吹之狀,其梅片片如風(fēng)擊落。切不可繁,多帶離披。小蓓蕾枝上帶蕊,須中心一須最長,乃如結(jié)子之狀,此風(fēng)梅之格也。 煙 梅 煙梅樹要停均直上,枝干分去,兩下婆娑繁密?;^帶愁慘,須頭兩下,如婦人凌晨梳洗懶妝之容。今人作梅不得其訣,以墨如山水取之濃淡,必不自然。一法做地畢,將刷子洗去,或用油藥洗出一株之煙,或如二子自然停均,仿佛見于畫中,此煙梅之法也。 雪 梅 天欲彤云布雪,凡寒萼凍蕊,不甚精神,雪梅樹多帶蒼老。樹露三分,雪露七分。老木不帶花,只要嫩枝兩三朵,不必多也。宜水邊籬落,惟深踢地最佳 月 梅 夜既有月色,花枝何太開精神?凝霜帶月,一花兩蕊,半含半開。但要花疏梢簡,樹老不繁。特殘月疏影,不可相接。惟料卻與天地高低,方可畫影,莫犯窗影為妙。 卷 第 二 論 理 論曰:夫梅之可貴者,以其霜雪凌厲之時,山林搖落之后,突兀崢嶸,挺然獨立,與松柏并操,非凡草木之所能比擬也。古之士大夫不特形之于言,又且筆之于畫。惟花光、補之之作,其清標過人,神妙莫測,非得乎心而應(yīng)乎手者不能也。此無他,蓋其深得造化之妙,下筆而摹寫逼真故耳。茍不知此,則亦無足論矣。且如梅之寫法,必一俯一仰,此不易之理。運思而得其俯仰之趣者,合陰陽之道也。一俯一仰,二氣所萃,得此法于言意之表,方可與談寫梅之妙。至于枯津燥潤、長短弱健、生悴老嫩、出入交暢者,莫非陰陽之妙。凡作花背面開落、偏側(cè)俯仰,得其要者,何莫非斯道也。嘗讀易系辭,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伏羲作易,驗陰陽消息兩端而已。先儒有曰:陰陽雖是兩個字,然卻是一氣之消息。一進一退,一消一長,進處便是陽,退處便是陰。只是這一氣之消息,做出古今天地間無限事來。古者伏羲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那時未有文字,只是仰觀俯察而已。想得圣人之心清明純粹,是以見得天地陰陽之妙。今人心粗昧而不靈,如何識得?又云:如草木之有雌雄,銀杏相桐、牝牡麻竹之類皆然。又樹木向陽處則堅實,背陰處則虛軟。余謂若細識得,則凡物莫能逃此道也。吁,難矣哉,非致知格物之君子,其孰能知之。 論 氣 一點胚胎太極先,月香水影弄嬋娟。要知無影無香處,這個機微妙不傳。 學(xué) 似 意足不求顏色似,前身相馬九方皋。此詩人造極之語,然學(xué)而不精以此藉口者蓋多,誠可曬也。夫既學(xué)而不求似,則亦何以謂之學(xué)?故述此政欲與畫者商略。 興 適 夫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夫畫者,所需筆墨硯紙,四者具美,猶工之利其器也。器之所在,興亦隨之。故其焚香靜坐,神超而氣定,搜態(tài)則操筆急移,一掃而成,如兔起鶻落,少縱則失矣。所謂弓斗、鹿角、棠梨、折戟、鶴舞、龍蟠者,皆托言其形似也。至若搖風(fēng)積雪、帶雨籠煙、水邊清淺、月下黃昏者,皆興適而為之。此其游戲翰墨,必若能吟詠情性者而后得之。使花神有靈,吾為知己乎。 難 花 花光曰;枝須立其意老,花須立其意遠。枝意既老,花意既遠,則宜清柔之蕊。華心七須,其中欲長,傍者欲短。中長者生于花心,食之味酸,乃結(jié)子之須也。側(cè)短者出于辦側(cè),食之味甜,乃放香之心也。人或難之曰:梅之須不下數(shù)十莖,今只畫其七者,何也?師曰:然須雖多,而稟陽和之氣,成霜雪之質(zhì),獨其七耳。難者又日:梅之?;ǎ辛鏊某?,今獨畫其五出者,何也?對曰:六出四出謂之棘梅,乃村野之人接于棘之上者,或木之根受氣不清而然耳。獨五出者稟沖和之氣,有自然之性,故特畫之。難者駭然曰:信師不謬矣。 論梅之病 碎枝繁雜,起筆太顛,交枝無意,嫩梢十字,弓勢不成,梢無鹿角,陰陽不分,嫩梢多刺,枝無條理,花無次序,貫枝重疊,老嫩有花,節(jié)如蒼眼,刺無副筆,重枝過節(jié),枝無輕重,氣條有花,挑心卷雜,正背大小,雪雨花新,梢同一體,下筆再填,梢如死蛇,寫景無意,此皆作梅之病也。 續(xù)論梅之病三十六事 起筆太顛,交枝無意,梢無鼠尾,枯有重眼,屈曲重疊,不分陰陽,枝無態(tài)變,老處無花,當(dāng)閑卻鬧,從枝交雜,身無輕重,枝老花繁,氣條苞椒,嫩梢多刺,花盛不落,繁無正背,梢重根輕,身無丁勢,不分鹿角,枯槁起條,英蕊繁勝,刺無副筆,花無肥瘦,枝不抱體,后梢過前,梢條同體,花無四面,嫩梢雙花,枝嫩垂地,老嫩不分,挑心繁卷,停筆竹節(jié),下筆再填,不量地步,寫景無意,枝梢十字。若能熟記,何患不似。 膠紙法則 紙不必拘厚薄,膠礬所施如何耳。紙厚則膠欲重,紙輕則膠差薄。今市貨中名為灰紙者,則不可膠也。詩云;膠湯似水略而渾,盞水三有定論。礬削入時須少少調(diào)和,甜則是玄門。 墨水要論 墨者精神之用也,墨法不明則鹵莽矣,其可忽諸?夫初學(xué)時研弄未熟,而使?jié)馓幏吹?、枯處反燥者,皆由施墨水不得其宜,而精神并失之也。學(xué)者于此,茍能晝夜不厭,久而愈熟,則自然至于妙矣。此又不可不知也。 用筆合宜論 畫家云:筆尖柯木嫩,墨淡野云輕。意懶石頭軟,神昏水不清。斯言得之矣。蓋筆尖則梢弱,筆鈍則梢死。作枯木當(dāng)用鈍筆,嫩梢當(dāng)用高健圓筆,圈花剔須用極細尖筆,墨水剔地用無心筆,點蒂用久使微鈍筆,點苔用大鈍筆,嶙峋石、拖坡岸、卷松身則用雙枝棘心筆,剔松針、描水仙、畫山礬用大蟹爪筆,掃蘭撇竹用大蘭蕊筆,是其用筆而合宜也。若夫以絹素作梅,必用新制上等好墨及不蒸古墨,不必問其新舊,如用蒸過之墨,必有變動。凡所應(yīng)用,要得隨宜,如或不然,終不能盡美矣。 存心想象 凡欲作梅,清心靜慮,滌思頤神,如身處幽僻,自對山林,默想梅花形狀。橫枝斜梢,枯根老木,或開未開,或落未落,重疊稀疏,偏喁高下,側(cè)正斜鼓,臨毫對幅,一時下手,則任心處用矣。且梅花之狀不可在規(guī)矩之內(nèi),必當(dāng)出乎寫生之外。其能存心于朱墨之前,自然超越不俗也。且夫運動之間,各取天然,其花萼、蕊苞、根梢、枝樹、箭茨、蒂條,并有可名,非名不作,非有不寫,可拘拘于模仿哉。 補之心訣 凡欲作梅條,枝枝似動搖微微分曲意,縱筆不須描。破白心先定,安花后點饒。蕊苞花爛熳,枝頂結(jié)如椒。墨色分三用,英須勿透條。下多尖漸少,枯上發(fā)三梢。 作梅須是辨陰陽,陰少陽多氣味長。枝似柳條仍帶硬,花如稻出要尖方。正面端如錢樣大,側(cè)開好似蝶飛忙。半芳應(yīng)是須長吐,爛放遙知帶落妝。月下昏昏真筆少,雪中不點自心藏。風(fēng)雨一般分上下,枯根豈可掃孤桑。 梅 說 昔子貢從孔子一年,自謂過之;二年,已為同德;三年,知不及矣。雖子貢之賢而尚不識孔子,而況后人乎!予宗補之墨梅,初學(xué)亦謂過之,三十年后始知不及也。諺云畫到識羞處,方知下筆難者是。然則好學(xué)之士不可無友,更勤于不恥下問,則日就月將,自然得其三昧,庶免井蛙甕蟻之誚。夫詩以氣為主,畫亦以氣為主。情動于中而形于言,得之于心,應(yīng)之在手,故善畫者寫物之神,不善畫者寫物之形。蓋東坡之論:寫物求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能詩人。趙昌逼真而列之妙品,徐熙落大墨,返名之寫生者何?言畫形不如畫意也?;ü鈱懨?,但畫其影。補之作畫,必求其意。舊有一匠,獻畫鵲于東坡,自云一月乃就,左右莫不言其逼真。坡曰:好則好,籠中之禽耳。匠日:學(xué)士真奇人也。梅有數(shù)家之格,或有軟而媚者,或有繁而勁者,或有老而疏者,或有清而癯者,有生籬落間者,有生于江湖畔者,有生于郊野外者,其枝殊而花異焉,不可不推之。作梅或帳或紙,或橫或直。作根株須知賓主上下,分枝須識南北。發(fā)放樹根,須要土厚,枝干抱體輕盈。安花要知疏密,識向背。根梢發(fā)似鼠尾,折枝布似虬龍。二尺之木,曲而可去三尺;三尺之木,引而可去四尺,漸漸從加,其樹自成停當(dāng)矣 蒙手十法 先學(xué)發(fā)條,次可合身,三方共枝,四能破白,五習(xí)花蕊,六當(dāng)作花,七看生意,八要專心,九須相生,十中像九。 八 不 得 枝不得對發(fā),墨不得一色,花不得似描,樹不得如桃,根不得似桑,勢不得太嬌,梢不得弓下,英不得透條。 十 不 要 對格臨寫,使朽器仗,袒裸衣帽,眠倒棚子,雙手拿棚,口咂墨筆,茍簡輕忽,輕薄紙絹,久離筆硯,為勢所迫。 補之寫梅品目 舞風(fēng)欺臘。月下瑤姬。雪中姑射。素質(zhì)先春。寒梢?guī)г?。竹外呈鮮。蒼枝積雪。幽谷斗香。雪霽披銀。斗枝捧月。煙籠寒玉,冰蘸疏枝。風(fēng)搖碎玉。雪月交光。半粘殘雪。瓊英斗白。玉兔爭清。春塢籠煙,曉塘蘸水。月淡黃昏,雪天清曉。暗香度影,疏玉射林。倚岸度風(fēng),江濱欲雪。鼓巖望雪。玉溪照水。春煙籠玉。雪后橫枝。冷浸春冰。倚岸映月。新月透瓊。雪霽射光。晚風(fēng)弄影。寒梢及月。探春斜朵。半浸玉肌。風(fēng)前舞玉,曉霧理瓊。臨溪對鑒,初放寒梢。新梢破玉,椒梢未萼。舞風(fēng)翹月,倒壓一枝。前村雪里,巡檐索笑。疊玉疊珠,醞香透玉。收香藏白。江上推篷。漢宮晚妝。茅舍隔窗。西湖夜景,孤山一枝。寒芳得意。清英斗秀。望水度香。滴露堆珠,捧杯喚 客。晴煙抹林,斗回江曲。瓊堆卻月。清影橫斜。黃昏對月。 一字至十字詩 梅,梅。玉削,冰裁。和羹種,百花魁。清勝冰潔,香欺麝煤。欲報早春信,獨向苦寒開一任風(fēng)梳雨洗,從教雪壓霜摧。溪淺月移疏影動,樓迥參橫畫角哀。東坡先生詩成踏雪,西湖處士詠罷銜杯。歐陽公綽約之句妙矣,山谷老幽閑之語奇哉。雖有前賢剩談雅致清絕,何如野人淡墨寫出真來。 卷 第 三 麥 眼 麥眼纖纖著筆輕,必須一點下加丁。泄春梢尾專宜用,不許諸梢擅此名。 椒 眼 要知此格果如何,一筆微彎托顆珠。腳畔添丁閑空處,作形分椒莫模糊。 破 白 三三五五欲開時,梢尾梢頭任意為。大小鋪排休太雜,安丁作點自清奇。 擎 珠 此格團團一蕊敷,偶然梢尾不宜無。秋毫寫就須圓整,要似胡僧頂上珠。 桃 露 核 三辦微開英未露,中彎三筆細于毫。要知陽面加梢上,依約園中吐核桃。 榴 簇 巾 大辦全開擎小辦,粉須亂吐細珠流枝頭著處仍朝上,仿佛林中噴火榴。 猿 面 半開大蕊露長須,三辦微舒吐兩珠。筆底寫生須有意,恍如猿面俯枯珠。 梨 心 五點添丁背嫩枝,形如對半截陳梨。團團五筆須清細,端正陰文更莫疑。 孩 兒 頭 一團白玉弄清妍,一點中安四點偏。好向枝頭斜綴去,孩兒頭面匪虛言。 笑 靨 兒 五辦纖纖綴嫩枝,香須中吐莫支離。含章未許妝宮額,要似佳人巧笑時。 窺 影 大小參差兩辦兒,背分五點便相宜。不宜向上須宜下,缺處添須最要奇。 醞 香 仰放香須勢要偏,左邊小辦抱彎彎。下安三點皆丁字,兩萼相承便可觀。 垂 螺 髻 分開三辦要中圓,細剔長須出兩邊?;ㄏ路诺头治妩c,形如螺髻莫令偏。 仰 石 榴 狀似安榴兩辦腴,頂分三辦細攢須。下承三萼如心字,嫩處含香不可無。 吐 英 初綻瓊?cè)裼泻?,小葩輕抱亦須分。丁前兩點低低附,試看豐姿也不群。 弄 粉 碧玉枝頭露粉腮,香須小辦兩相偎。背梢丁點分明見,應(yīng)是羅浮山下來。 擎 雨 兩辦橫開中辦正,點丁帶萼綴斜枝。更添側(cè)辦微微隱,要似新荷擎雨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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