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來,我經(jīng)常在夢中驚醒,那段陰暗的記憶,那張猙獰的面孔,在我的腦海中,如惡魔般盤旋左右,揮之不去,刻骨銘心,我覺得只有解脫到另一個世界,內心才能有稍許的寬慰?!?/p> 彩玉姐頭發(fā)凌亂目光呆滯的坐在我的對面,咬牙切齒的對我說出了上面的一段話。 我稱呼她為姐,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尊稱,是因為她是我的干姐,而且是我在學生時代就八拜之交的干姐。 她姓李,年長我兩歲,很有氣質,屬于那種敢愛敢恨型的,性格豪爽,為人仗義,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那一年,我們正讀高二,相比高一,多了一些成熟,較之高三,卻少了許多壓力,因此,我始終覺得生活是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 那個時候的我交朋友是沒有任何標準的,只要覺得能聊得來,能玩到一塊兒,便不分年齡,不管性別,不論出身,一拍即合,無度的揮霍青春,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李彩玉。 她像大姐大一般在年級呼風喚雨,小弟和跟班多如牛毛,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小太妹一個,我不知道一個柔弱的女生何德何能得以號令群雄,直到有一件事情的發(fā)生,讓我親眼目睹了她的厲害。 那是她的同桌,至于叫什么名字,我的記憶已經(jīng)相當模糊了,我只記得她有一次在樓道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一不小心,把水灑到樓下的一個男生身上了,后來得知那男生當時上高三,比我們高一屆。他走到那女孩面前,二話沒說,照著女孩的肚子就是一腳。 一個膽小怯懦的女生哪里是一個男孩子的對手,更何況又是我們學長,她自然不敢吭聲,不過那一腳著實不輕,只見她疼的在地上打滾。 這一幕剛好被李彩玉看到了,她上前一把抓住那男孩的領口,大聲質問道:“你干嘛打人,她怎么惹你了?” 那男孩應該是自恃年長,一臉不屑的罵道:“你他媽的誰啊,管得著嗎?” “啪——”,李彩玉抬手就是一耳光,那聲音響徹整個樓層,大家紛紛從教室出來看熱鬧。 男生顯然是被激怒了,剛想還手,李彩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連扇了他三耳光,而且一聲比一聲響。 我當時在場,看情況不對,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勇氣,趕忙上去把李彩玉拉開了,然后對那男孩說,你還不快滾,被打的還不夠過癮嗎? 那男孩撒腿就跑,我和李彩玉趕緊上前扶起了她同桌,然后把她送到校醫(yī)那里做了檢查,因為這件事情,我不僅對李彩玉刮目相看,而且也因此和她成了摯交。 和她相處久了,我才發(fā)現(xiàn)了她人緣如此之好的原因:原來,在當年的學生時代,大家都是靠家長給學生費,除了日常開銷之外,基本上沒有多余的錢用作其它的揮霍,而李彩玉不同,她視錢財如糞土,經(jīng)常請大家吃飯逛街,讓大家覺得仿佛遇到了救世主。 她的大姐形象就這樣建立起來了,不僅樂善好施,還喜歡打抱不平。 我是越來越喜歡這個有著男人情懷的女漢子了,但那僅僅是仰慕而已。 認識她,我的生活充滿了無限的樂趣,我見識了以前從沒有見過的另外一個世界,那種新奇和刺激像大麻一樣腐蝕著我的神經(jīng),讓我時刻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愉悅感。 一個期中考試過后的下午,她為了表達自己如釋重負般的心情,叫了十幾個同學,我也是其中之一,被榮幸的邀請赴宴。 點了二十幾瓶啤酒,我連忙推辭,說自己從來沒喝過酒,今天不愿意嘗試,以后也不會喝。結果話音未落,就被李彩玉狠狠的奚落了一番,她說,跟著我一起玩的男生,你問問哪個不會喝酒,你今天要是不喝,以后就別說認識我! 我算是誤上賊船了,沒辦法,拼一次吧。 懷著吃屎一樣的心情喝下了整整一大杯,頓時,我眼前的世界仿佛陀螺般飛速旋轉,我伸出兩根手指,雙眼迷離的對李彩玉說,你還別說,我今天喝完這一瓶都沒事! 李彩玉笑了笑,拿起我面前的半瓶酒一飲而盡,對著其他同學說,看樣子他酒量確實不行,他剩下的酒,我替他喝了! 如此豪爽,讓我這個大男人,噢,不對,讓我這個大男孩情何以堪? 但是,嘴上不服輸,心里卻如明鏡,我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對大家說,我今天讓大家給我做個見證,我要跟李彩玉拜把子,她一輩子都是我姐,我心甘情愿做她的小弟。 眾人紛紛拍手稱快,就這樣,我稀里糊涂的撿了個姐。 她對我還真不賴,確實把我當小弟一樣照顧,關愛有加。 一次晚自習下課后,大家陸陸續(xù)續(xù)走出教室,我因為要收拾一些書本,走的晚上些,在最后要關燈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教室除了我還有一個人,原來是李彩玉。 我走到她的座位前,看到她正把頭深深埋在桌子底下,我以為她睡著了,便用手推了推她,她緩緩的抬起頭,我才發(fā)現(xiàn),她那滿臉的淚痕。 我大驚失色,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她沉吟了好久才恢復了情緒,慢慢的理了理自己的頭發(fā),對我說,我有些話想對別人講,但是不知道怎么說出口,你愿意聽嗎? 我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說道,彩玉姐這是哪里話,你要是覺得信得過我,盡管跟我說,我看你今天這個樣子,應該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要不然,以為你的性格,怎么也不會在這里暗自垂淚! 她苦笑了一下說,再堅強的人,都有內心軟弱的時候,我不流淚,并不代表我就快樂! 我說,那你是為何如此這般? 她說,其實她的家庭是殘缺的,她的父親在她三歲的時候就因病去逝,母親帶著她改了嫁,她現(xiàn)在的父親是在我們當?shù)氐姆ㄔ荷习唷?/p> 我說,那你應該很幸福啊,難怪感覺你每天都有花不完的錢。 她冷笑了一聲,我感覺那聲音陰森恐怖,讓我有種不寒而栗的恐懼感。 她說:“你所知道的幸福都是表相,我現(xiàn)在父親禽獸不如,他有身份有地位,而且給外人的感覺是謙虛和善,彬彬有禮,然而,他只是枉披了一張人皮而已,他有著如神一般的演技,騙過了身邊所有認識他的人!” 她的這番話,讓我更加摸不著頭腦,我越來越迷茫了。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與不解,對我說,她就是這樣一個直來直去的人,有話不會藏心里,希望我不要見怪。 我說,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我最起碼要對得起你的這份信任! “在我十三歲那年,在一個悶熱的夏天,媽媽有事外出,我自己在家洗澡,他回來了,看到我獨自在家,便起了邪念,不顧我拼死拼活的反抗,強暴了我!”她忿忿的說著。 我驚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那一刻,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對于尚且在校讀書的我,這種事情,我真的是無法接受,更不敢相信就發(fā)生在我身邊的人身上,那種心靈的震撼和沖擊,是無法用語言來表述的。 我天真的說,那你怎么不報警? 她說,當時他就威脅說,他自己就在法院上班,誰也奈何不了他,而且,這種事情如果傳揚出去,對她的名聲也不好,如果她將此事淡化,他會盡力補償她的。 李彩玉說,她想了一夜,還是選擇了后者,因為當時對于她來說,除了無助的哭喊,哪里還有其它的辦法?對于疼愛自己的母親,她更是不敢對其言,但從那以后,每次看到母親的身影,她總會有一種莫名的負罪感。 也許是為了彌補自己的罪行,她的繼父從那以后對她特別好,只要她開口,沒有答應不了的事情,特別是在錢的方面,更是張口就來,從一開始的幾十,到后來的幾百,甚至最后上千的給她花。 她說,每次把他給的錢像流水一般的花掉的時候,她就有一種快感,或許那是她唯一的發(fā)泄方式,正是因為這種生活,將她的性格變的越來越男性化,豪爽仗義。 彩玉姐說,她打算在這學期上完之后就離開這個生她養(yǎng)她的地方,離開那個冰冷的家,離開那個讓她永生難忘的衣冠禽獸。 我說,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你了,你經(jīng)歷過,這種痛或許已經(jīng)讓你麻木,但是你要學會自救,不管你以后在哪兒,千萬不可自甘墮落,一定要珍愛自己! 她直視著我的眼睛,發(fā)自肺腑的笑了笑,說,好的,謝謝你弟弟! 那眼神深深的定格在了我的腦海里,讓我至今難忘。 后來,她真的輟學了,她臨走的時候,我去送行,留下了她的號碼,她對我說,這個社會就是個大染缸,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千萬不要荒廢了自己的學業(yè)!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我唏噓不已。 我一直相信,時間或許可以沖淡一切,比如傷痛,比如隔閡,世間一切的愛恨情仇,在時間面前,都蒼白而脆弱,不堪一擊的,然而,彩玉姐的人生,卻完全背離了這個真理。 五年之后,她在網(wǎng)上給我留言,告訴了我她的近況,她說她在南方打工,現(xiàn)在生活的挺好,有房有車,還有一個深愛自己的男朋友,順便發(fā)來了幾張她的照片。 照片里,她濃妝艷抹,完全脫離了當年那種清純的學生氣質,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滄桑,眼神也是迷離的,仿佛一只褪了色的玻璃球。 她說,她走出校門之后,在南方的一家星級娛樂場所做服務員,因為她出眾的長相和氣質,吸引了一位家世甚好的富家公子,大她十三歲,兩人很快就墜入愛河了,她說,那男的其實是有家室的,但是她不在乎。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年幼時光那段不堪的記憶讓她變的如此異于常人的價值觀和戀愛觀,至少在當時的我看來,這種心理是有問題的。 對于她的想法,我未置可否,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了一個本地的陌生電話。 電話那頭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告訴我,他是我們當?shù)氐目词厮?,受一個叫李彩玉的女人所托給我打電話,問我是否有時間去探望一下她。 我一時懵住了,一連串的疑問在我腦海中不斷閃過,然而現(xiàn)實由不得我多想,我連忙打車去了當?shù)氐目词厮?/p> 隔著厚厚的鐵窗,我見到了蓬頭垢面的李彩玉,她聲淚俱下的對我說了開頭提到的那段話。 我說,你這到底是怎么了,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她笑了笑,擦去了臉上的淚痕,對我說:“我想殺了他,可是算他命大,他沒死!” 我說,難道你是說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嗎?這么多年了,你為什么還沒有放下? 她說:“我從來都沒有放下過,我以前告訴過你,我談過一個有家庭的男朋友,他最后還是拋棄了我,我以為我不在乎,可是,我卻感到撕心裂肺的疼,我覺得,都是我那個天殺的繼父,讓我淪落到了如此的地步,我不可能放過他?!?/p> “因此,我從南方回來,就回到了家,剛好看到他一個人在家,我拿起廚房的菜刀,劈頭蓋臉的朝他砍去,他躲閃不及,被我砍了好幾刀,被鄰居發(fā)現(xiàn)就報了警,才得以留他一條狗命?!?/p>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我對她吼道:“你這樣做,值得嗎?你忘了我告訴過你,一定要珍愛自己,沒想到,你還是這樣自毀前程!” 她淡然的說:“我哪有什么前程可言,早在我十三歲那年,就注定了我此生的宿命!” 后來我得知,她的繼父沒有過于追究,反而還為她辯護,最后在一家人的努力之下,她被判了六個月。 她出獄的那天,我為她接了風,酒桌上,我拿起一瓶啤酒一飲而盡,對她說,你看,我的酒量早已超過了當年,以后在你這位大姐面前,我應該不會再丟人現(xiàn)眼了吧? 我看到她笑魘如花,猶如一朵綻放的雪蓮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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