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旅游業(yè)實際上只占GDP的10%,但泰國人顯然毫不介意世界人民把他們的國家想象成一個擁有6000萬員工的旅游度假村。 少數(shù)到過泰國的土豪同胞,和文藝同胞們,也樂于按照“度假山莊”的套路向國內(nèi)群眾宣傳泰國,《普吉島人間天堂6天5夜自助游》或者《暹羅:溫潤動人的微笑》這類標題,自然就成了大家對這個國家的唯一理解方式。 寺廟僧袍、美女人妖、人民雙手合十面帶微笑、歡樂的大象用鼻子卷起喜慶的鱷魚——這是一個真實的泰國嗎? 算是,但也不全是。在貌似灑脫的外表之下,這個國家,自有外人所不知另一面。 針管扎在和尚的彩票上 泰國人民很重口,特喜歡裸體加尸體的“社會新聞”,作為社會新聞版的編輯,每日里閱盡泰國人間百態(tài),逐漸也摸出了一些門道。這里頭,是一個全然兩樣的泰國。 社會新聞,千奇百怪,任何奇葩之事都不缺。但是在泰國,社會新聞基本上可以歸類為“四大主題”——車禍類、兇殺類、僧人類、彩票類。 “車禍類”全球通病,不消多說。泰國是東南亞日系汽車的最大生產(chǎn)基地,二手汽車交易繁榮,政府交管政策松懈,因此人均機動車擁有量極高。小康開越野,屌絲騎摩托,10歲小孩“一騎煙塵”飛馳于國道之上的景象,司空見慣——相應的,車禍自然也少不了。沒有被摩托車撞過,不是真正的泰國人。而惡性機動車事故,則多與酒駕有關。 “兇殺類”——與中日韓之類的東亞國家相比,泰國算是一個“槍支泛濫,毒品遍野,黑道橫行”的國家。技校學生斗毆,都有手槍助陣,而國內(nèi)常見的“飛車搶包”之類,在大曼谷地區(qū)和旅游勝地也不算少見。不過,在泰國大多數(shù)兇案都起源于同一個東西——毒品。新聞上每一個獐頭鼠目之輩,電視里每一個殺人越貨之徒,被抓捕時都會順帶被搜出若干“瘋藥”(南洋華人對搖頭丸的譯法),至于滅門慘案,黑幫仇殺什么的,必然與販毒息息相關。 “僧人類”社會新聞,算是泰國特產(chǎn)。原則上,作為一個佛教國家,新聞媒體是不允許對佛教僧眾出言不遜的。好在民眾對佛教的尊崇,反向造成了對宗教界負面消息的低容忍度,那些卷入負面丑聞的僧人,往往就是當日的新聞熱點,人家想看,你總不能不寫。 長期以來,泰國佛教界備受主流社會尊崇,不差錢,地位高,還有一定程度的司法特權(犯案僧人必須要先還俗才能接受刑事處罰)。加之泰國素有“每個男人都要出家”的短期修行傳統(tǒng),僧侶隊伍事實上魚龍混雜,泥沙俱下。這么一個幾乎要淹死在錢堆里,具有天然壟斷色彩且人員構成復雜的巨型社會組織,不出點問題豈有天理? 比較常見的,有高僧經(jīng)營地產(chǎn)業(yè)、名車別墅包情婦;比較惡劣的,地方上曾出現(xiàn)過小沙彌在藏著沖鋒槍的寺院里抽煙吸毒酗酒+招嫖;比較奇葩一些的,僧侶涂脂抹粉搔首弄姿拍人妖裝視頻,老住持在棺材里“等待圓寂”吸引信眾膜拜捐款,結果不到一天就抬去醫(yī)院的事,五花八門,不勝枚舉。 有人要問了,泰國社會新聞就這幾個題材嗎?你當人家沒看過地攤報紙呢,“社會奇聞”呢?什么小狗會唱歌、鸚鵡打電話、神秘飛碟大戰(zhàn)池塘水怪之類神奇新聞都沒有?泰國的報紙這是幾個意思? 這不正要說到呢。 泰國人迷信、八卦,對于道聽途說的超自然現(xiàn)象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然而,泰國一切鐵樹開花母豬上樹的奇異類社會新聞,都可以歸入同一個“子類別”,因為這些新聞,往往都有著一個相同的結尾。 “某寺廟住持撿到一只患肺炎的小野狗,小狗吠叫時發(fā)出類似小孩說話的聲音——附近民眾蜂擁而至,對該小狗頂禮膜拜,希望求得彩票特碼?!?/font> “某地婦人吃香腸吃出貓?zhí)ィ谑菍⑿∝埞┓钇饋怼浇癖姺鋼矶?,對該小貓頂禮膜拜,希望求得彩票特碼?!?/font> “某牛欄發(fā)現(xiàn)一只罕見的巨型蟒蛇,專業(yè)人員將其捕獲后放歸自然——附近民眾蜂擁而至,紛紛對蟒蛇頂禮膜拜,希望求得彩票特碼?!?/font> “某大學外墻上出現(xiàn)奇特的‘龍鱗紋’,后查明其實是高壓水槍沖洗墻體留下的痕跡。但是‘神龍現(xiàn)世’的傳言不脛而走,附近民眾蜂擁而至,頂禮膜拜,希望求得特碼……” “某高僧圓寂之前,用紅燭滴蠟入缽中,顯現(xiàn)出‘一組數(shù)字’,高僧稱,誰能從這‘團’蠟淚中測出本期彩票的特碼,請將一部分獎金捐給寺廟,用于修建佛殿——于是附近民眾蜂擁而至……” 這就是泰國的另一面。篤信宗教,但也貪求財富;與世無爭,同時也充斥著咸濕腥膻。陰暗的一面,自然并非泰國的全部;一如和善的表象,同樣無法代言這個民族內(nèi)心的分裂。 開放的國度,撕裂的國度 泰國,百年不識兵戈,九代未經(jīng)革命,社會政治形態(tài)相對傳統(tǒng)。百年之前,這個王國的實際統(tǒng)治結構是中世紀歐洲、“戰(zhàn)國時代”日本以及先秦時期中國那樣的“采邑封建制”。地方政務歸于地方領主,而非中央皇權。即使在1932年政變推動“君主立憲政體”之后,國際社會學界仍普遍將泰國的政治形態(tài)歸類于“以身份依附為基礎的官僚政治”。貴族領主與普通百姓之間存在著“庇護—從屬”的關系,社會尊卑分明,人民樂天知命。 19世紀中葉,曼谷王朝五世皇開始推行日本明治式的“維新”,建立中央集權政體,對外開放,以現(xiàn)代基礎教育替代傳統(tǒng)的“寺院教育”,開啟了泰國封建傳統(tǒng)嬗變的第一步。 冷戰(zhàn)期間,泰國全面融入西方世界體系,小農(nóng)經(jīng)濟及鄉(xiāng)村手工業(yè)迅速瓦解,社會結構隨之經(jīng)歷劇烈的斷裂與重構。因此,盡管從來沒有沾上殖民與革命,但是泰國傳統(tǒng)社會也早已在西方產(chǎn)業(yè)與文化的浪潮下被炸毀。農(nóng)村人口大量涌入曼谷,而薄弱的制造業(yè)又無法制造足夠的就業(yè)和財富,高度官僚化的資產(chǎn)階級政黨又毫無興趣建立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這么一個“禮崩樂壞”、“貧富分化”、直面西方財富而又創(chuàng)收無門的國家,其底層民眾的內(nèi)心,又能“佛光普照”到哪兒去呢? “前世定今生,積德拼來世”的佛教,與其說是泰國文化的核心,倒不如說是泰國療救內(nèi)心焦慮的藥酒。它并非這個國家的“源代碼”,而只是這個社會各種系統(tǒng)漏洞的解決方案——頂多算個“補丁”。 當然,有補丁,終歸好過沒補丁。因此從總體上講,泰民族(不包括泰籍華人)還是不如中國人焦慮。但是泰國人也渴求財富,也痛恨貧窮,也追求平等,也在階級矛盾暗涌的名利場中輾轉反側。 經(jīng)濟的失衡,盤根錯節(jié)的家族勢力,使得寒門青年的上升空間狹窄。作為文化配套,泰族人沒有特別嚴重的“安利病”和“虎媽癥”,不大講究“愛拼才會贏”。今朝有酒,得過且過,是多數(shù)底層民眾的真實心態(tài)與無奈現(xiàn)實??墒遣煌瞥鐘^斗,不代表不喜歡錢——泰國人正好又特別迷信,SO,不去廟里求一組“特號靈碼”,又該如何呢? 文化認同,本質(zhì)上都是心靈雞湯,靈魂面對現(xiàn)實時所虛構的折中方案。佛教,彩票,以及“瘋藥”,概莫如此。 相似的人性,差異的抉擇 一個國家,是復雜的。社會新聞中的人間百態(tài),只是這個國家歇斯底里的一個側面。作為嚴肅的媒體人,筆者絕不打算像某些西方同行一樣,用社會的一兩個片段,去斷言整個體制的成敗。咱的意思只是,千萬不要以為,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種像旅游局網(wǎng)頁一樣美好的“世外桃源”,西藏不是,泰國更不是。 筆者在泰國各地生活了3年多,深知這個被蓄意“意淫”與刻意“美化”的國家,實際上充滿了辛酸與苦楚,也充滿著美好與救贖。這個國家,有寺廟中亙古不變的青燈古佛,也有充斥著雛妓與病菌的酒肆娼寮;有風雨中抱著捐款箱為流浪狗募捐的中學生,也有吸毒之后當街把3個月大的兒子摔成肉醬的癮君子。泰國,不過就是一個眾生糾纏,紅塵如斯的人間法相,并不獨特,也并不神奇。 土豪和文藝青年們,下次去泰國的時候,請原諒那些裝糊涂的出租車司機,他那十年未曾漲價的計價表,或許承擔著三個孩子的學費; 也請留心你的財物與護照,不要誘惑那些意志并不堅定的泰國青年,將你的手機和護照在黑市上換成200美元,然后再換成60張彩票。 如果可能的話,盡量去嘗一嘗夜里那些小攤販所兜售的傳統(tǒng)美食。真實的“舌尖上的泰國”不在商場與酒店里,而在那些凌晨5點就推著小車在街頭販賣粿條的母親手中。 文化的對策有差異,人性的難題卻是共通的。 最后,說句文藝的:沙灘與人妖,毒品與僧人,彩票特碼與皇宮玉佛,這些都是泰國的表象,平凡生命中一層撩人而又忽悠人的面紗。要想窺見這個國家內(nèi)心的靈魂,只要鏡子里凝視自己的雙眼,便足夠了。 泰國《星暹日報》編輯 岳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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