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的記憶：巖本公夫《北京門礅》與枕石園

老北京的記憶 201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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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礅是在中國老式住宅四合院中用來支撐正門或中門（又稱垂花門）的門框、門檻和門扇的石頭。它是四合院建筑的組成部分之一，也是一種精美的石刻工藝品?！保ㄒ妿r本公夫《北京門礅石雕藝術初探》）我有兩本介紹與研究北京門礅的書，一是日本人巖本公夫所寫的《北京門礅》，由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于1998年出版；二是由于潤琦編著，北京美術攝影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北京的門礅》。雖然后者有其優(yōu)點，比如提供了大量圖片，可以彌補前者的不足，但我更喜歡日本人巖本公夫所寫的這本書，我覺得它的長處在于以下三點：

（1）相比于潤琦，巖本公夫的工作態(tài)度更為認真細致。這是我們應該學習的。我很欣賞《北京門礅》一書的最后兩個部分：《北京舊城內(nèi)門礅類型分布表》（下簡稱《分布表》）與《北京舊城內(nèi)門礅分布示意圖（局部）》（下簡稱《示意圖》）。在前一部分中，我驚嘆于作者分類與統(tǒng)計的細致。他將門礅分為“獅子型”、“抱鼓型”、“箱子型”和“特殊型”。而“抱鼓型”又分為“須彌座”、“水中蓮葉”、“瑞云”與“其他”四類。作者的分類到此還沒有完結，比如他把“須彌座”這一小類又細分為“有獅子”、“有獸吻頭”、“有吊環(huán)”三個部分。巖本公夫統(tǒng)計得細致可以從以下這個例子看出：在東城區(qū)的獅子型門礅中，他“已攝影”的為6個，“未攝影”的為7個，合計13個。而在西城區(qū)的16個獅子型門礅中，只有2個是他“未攝影”的。

巖本松夫繪有“北京城內(nèi)6203組門礅分布地圖”，但可惜的是《北京門礅》一書中并未將該圖完整記錄下來，只收入了北京舊城內(nèi)三個地區(qū)的《示意圖》，分別為：“東城區(qū)安定門地區(qū)的一部分”、“西城區(qū)二龍路地區(qū)中央部分”、“崇文區(qū)前門地區(qū)中央部分”（“崇文區(qū)前門地區(qū)草廠頭條至十條”單畫一張，附于其后）。這些圖有18條凡例，略舉幾條，即可窺見作者工作之細致：他分別用九種不同的圖標表示獅子型門礅、抱鼓型門礅、花瓶臺型門礅等九種不同類型的門礅，凡例的前半部分是對此的說明；此外，凡例中還有“圖內(nèi)的數(shù)字表示門牌號碼”、“數(shù)字涂有紅色表示已經(jīng)攝影的門礅”、“‘？’表示被水泥蓋住而形狀不清楚的門礅”等內(nèi)容。

在我看來，《分布表》與《示意圖（局部）》是巖本公夫《北京門礅》中最有價值的兩個部分。為人們進一步深入研究門礅、保護門礅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反觀于潤琦《北京的門礅》一書，就顯得粗糙許多。作者雖然也走街串巷，拍下了大量有關北京門礅的照片，但只對其進行了分類，沒有像巖本公夫那樣，對資料進行十分詳細與深入的分析研究。而且，作為一部后出的著作，理應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有所創(chuàng)新，但于潤琦的《北京的門礅》并沒有做到這一點，反而比前人的研究遜色不少。

（2）我很喜歡巖本公夫《北京門礅》一書中的《門礅胡同小景》這一部分。因為它十分富于生活氣息，讓人感到親切而溫暖。比如其中有一幅小孩兒騎在門礅上玩耍的照片，作者用一首老北京的童謠作為它的說明：“小小子，坐門礅兒，哭著喊著要媳婦兒……”（省略的部分為：“要媳婦干嘛？點燈，說話兒；吹燈，作伴兒?！保┩{雖然簡潔樸實，表達的道理卻十分深刻。此外，巖本公夫還推薦了三個“可以欣賞到各類門礅的”地區(qū)，包括東城區(qū)安定門地區(qū)的方家胡同等、西城區(qū)二龍路地區(qū)的西單手帕胡同等、前門地區(qū)的草廠頭條到草廠十條。他特別強調(diào)：“以上三個地方，都是現(xiàn)在普通老百姓生活氣息很濃的地方?！弊髡哌€提到了東城區(qū)的“東四四條到九條”以及西城區(qū)的“西四北頭條到北八條”，認為這兩個地方“隱約能體會到明清時代的遺風遺貌”。建筑是與人息息相關的，比如通過一座園林，就可以看出其主人的思想與心態(tài)?！侗本╅T礅》一書在研究建筑的同時，并沒有忘記人們的生活，我覺得這是很可貴的。相反，于潤琦《北京的門礅》只限于對門礅的介紹，沒有將其與老北京的民風民俗聯(lián)系起來，給人的感覺是：建筑只是冷冰冰的，外在于人的存在。在這個方面，顯然是巖本公夫的著作高出一籌。

（3）關于門礅的保護，于潤琦《北京的門礅》只是喊口號式的說了一句：“要對得起祖宗，保護好北京城里這些小小的門礅吧！”而巖本公夫不僅呼吁要保護門礅，并且拿出了具體方案。他建議有關部門：“在對門礅進行普查的基礎上，對其進行系統(tǒng)的保護，這項工作進行得越早越好。否則，必將會給后代留下遺憾?！备鶕?jù)巖本公夫的調(diào)查：“北京老城區(qū)現(xiàn)存6195對門礅。其中破損風化較少的以及雖破損風化但圖案造型罕見的有保存價值的門礅有1000對?！边@是十多年前的統(tǒng)計數(shù)字，不知道現(xiàn)在是否還保存有這樣多？巖本公夫先生說：“北京現(xiàn)在，城市開發(fā)建設速度很快，古舊平房改建成高樓大廈的工程隨處都在進行，但與此同時，氣派的門礅，有重要歷史價值的門礅也與瓦礫一起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庇需b于此，他提出了“保護門礅的一個方案”：

“有關單位（文物管理局或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在公布實施拆遷這段時間內(nèi)，應對拆遷地區(qū)的門礅進行調(diào)查。

a. 應該保存的門礅（個人，國有）

b. 由于破損嚴重，僅對圖案進行照片或拓本的保存的門礅。

c. 可以廢棄的門礅。

如能依據(jù)以上分類，由施工單位具體負責實施的話，門礅的保護工作也就簡單易行了。做這種程度的調(diào)查一個地區(qū)有半天工夫就足夠了。

保護工作剛剛開始時，需要保存的門礅占很大比例。隨著保護工作的開展，這個比例肯定會逐步下降。”

不僅如此，巖本公夫還通過自己的努力，保護了一批門礅，根據(jù)《北京門礅》一書的《前言》：“每天他6點起床就奔向胡同。與被政府定為計劃開發(fā)區(qū)的當?shù)鼐用窠簧?，請他們轉(zhuǎn)讓門礅，并將從瓦礫中‘拯救’出來的門礅帶回學校（指北京語言大學——引者注），他所在的學校被他的執(zhí)著所感動，專門派卡車協(xié)助搬運這些門礅，并在校園的一角設置了‘枕石園’，用以擺放收集來的門礅，現(xiàn)在巖本先生收藏的門礅已超過60個?！?/span>

我不確信巖本公夫所提出的這個保護門礅的方案是否得到了實施，不過現(xiàn)在的北京，許多被列入文保單位的名人故居都難逃被拆除的厄運，更不要說這些不引人注目的門礅了。而位于北京語言大學內(nèi)的枕石園，也是乏人問津。我先后來過這里三次，但每一次都是除了我之外，沒有見到第二個人專門到這里來欣賞巖本公夫所收集的這些門礅。由此可見，門礅及其保護并沒有受到人們足夠的關注與重視。想到這里，我感到心酸與無奈，一個日本人都能夠如此執(zhí)著地研究與保護門礅，我們中國人為什么對它們?nèi)绱寺槟静蝗誓?？且不說研究與保護，甚至連欣賞也做不到！

巖本公夫在《北京門礅·結語》中所說的一段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想，門礅是北京的重要文物，為什么沒有保護呢？這使我聯(lián)想到日本的‘根付’?！丁L2~5厘米，是和服帶子上用來掛東西的物件，是一種雕刻精巧優(yōu)美的民間工藝品。在普遍穿和服的時代，不管哪家都肯定有五六個。日本人脫掉和服，換上洋裝時，‘根付’也就成了沒用的東西。外國人欣賞他的精美，把它作為土特產(chǎn)買回去。結果現(xiàn)在即使在日本的美術館里，‘根付’都不多見了。規(guī)模最大的‘根付展’反倒在美國?！?/span>

巖本公夫擔心“中國的門礅也會重蹈‘根付’的覆轍”，“因此作為一個外國人”，他“決定要擔起保護門礅的使命”。其精神著實令人欽佩。我希望他的擔心不要變?yōu)楝F(xiàn)實。我更希望的是，將來的某一天，能夠有一位中國人，在詳盡調(diào)查的基礎上，寫出一本超越巖本公夫的研究北京門礅的著作。

圖1：巖本松夫《北京門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