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飄零半世空,半世辛勞半世夢”。今日想起這句民間盲者常常操起的大鼓書唱詞,恰年值半百,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十年前不惑,今已知天命。十年前以那句詩詞“出盡鉛華歸少作,擯棄絲竹入中年”自喻,真的自那時再沒進過夜總會;近日拿“半世空”、“半世夢”自況,還真的有點不祥預(yù)兆。從四十歲到五十歲,抑郁,中毒,氣滯,酒傷,我整整病倒六年,好不容易才活了回來;面對知天命之后的十年,再不把握住豐碩,走踏實,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 有種時不我待的的緊迫感,有種與年齡不相稱的壯烈情懷,有種死而后已的獻身欲,有種為天下人求死的愿望。真正的轉(zhuǎn)折是九·二二,此生真正與別人不同是曾親歷歷史,亦曾登堂入室,而今北望秦城,還有位老兄嘯然被囚,這不能不令人郁積成傷,私底下集結(jié)許多憤懣。寫入青史的并非都是好漢,遺落民間的并不都是草包,被關(guān)起來的并不都是混蛋,廟堂之上也并不都是精英——這也是特色社會的特色。五十年憋了口英雄氣,得吐出來,哪怕吐出的是英雄血! 我得為自己祝福,還得向嬌妻弱子囑咐些什么。無論如何都必須記得,這是個渾濁并腐爛的世界,不是在清醒中求死,就是在麻木中求生,之間沒中間地帶,而特色社會之特色就是拼命地涂抹虛構(gòu)中間地帶,可我之為我、人之為人、獸之為獸、英雄之為英雄、混蛋之為混蛋,不就在一念之間嗎?不想再朗誦《過零丁洋》,不必重溫《滿江紅》,再不必借貸血性,那不是這個年紀做的事??鬃诱f“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蔽夜烙嬑野耸捕槻涣?。
這首《示兒》寫不好,因喝酒了。中午與三個弟弟、一個弟媳、兩個后輩及夫人聚餐,我真正感到自己像個老人??晌铱捶蛉说淖钚挛恼?,她說“今日還真是很高興,五十大壽,俺家先生過了今天就算老人,上車有人讓座,過馬路有人扶,跌倒有人送醫(yī),死了有人埋,排隊時大家會搶著說‘大爺您先’,沒錢時往馬路邊隨便一坐,真金白銀嘩嘩地?!边@是胡說八道。俺一家坐車從來就忘不了給人家讓座,從沒見人給俺讓座,包括夫人生小孩之前,包括我病痛之中,亦包括好孩子黃口之時,不過咱只要站得住,就不充老,不過弟弟告訴我“才活了一半”,那就過了。活得太久了怎么樣?那絕不像像夫人所說,“沒錢時往馬路邊隨便一坐,真金白銀嘩嘩地”,而是,“沒飯吃餓暈了往墻角一靠,滿眼淚水嘩嘩地?!?/span> 亦不知老兄當年五十大壽怎么過,我這天全是零碎事,喜憂參半。 喜的是政治形勢日漸好轉(zhuǎn),戰(zhàn)友們越來越斗志昂揚,互動協(xié)作緊密了。憂的是正義、良知依然被囚,戲子依然瀟灑,民族前途依然很不明朗…… 小朋友依然單著,四十多了,我們的關(guān)系純潔的像一泓清水,卻也知這妮子從沒戀愛過。她假期看我,七千里只剩兩百里突然折回,我很傷感,原因是才剛通電話我要給她找對象,她說“老兄啊,家里天天治我,好不容易才有個假期,你就放過我吧?!闭g,接到她電話:“媽媽病了……癌癥……直腸癌……” 再不用震驚。人生禍福,竟如此無常。五十歲,看不開也得看開了。 比我小的,比我身體好的,比我快樂美滿的,不是走了好幾個嗎? 六十,假如我能熬到耳順,墓志銘尚不知該怎么寫…… 好了,就這樣吧,所謂五十大壽,這不過是個普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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