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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dāng)?shù)年前，吾寓濰坊，遐日借圖書館《燕子龕詩箋注》一書，著者蘇曼殊，箋者馬以君。曼殊為清末民初著名詩人、畫家、翻譯家，今傳其詩五十題一百零三首，確證者，三十九題八十七首，多七言絕句。兼義山、牧之疏宕之風(fēng)而深情過之。以曼殊之心，在其《以詩并畫留別湯國頓》中盡表出之，何想詩酒了生涯，而不抒赤子之孤憤耶！陸游云：“此身合是詩人末，細(xì)雨梨花入劍門”，有黯然銷魂、不堪回首者矣；梁啟超讀其集卻崇為“亙古男兒一放翁”，并曰：“堪恨南朝學(xué)道盛，偏縛奇士作詩人?！被涥懹握?，以“塞上長城”自許，耳中唯聞出塞之聲，目里所見皆散關(guān)之景；其著意沈園楊柳、雨巷杏花者，稀矣。至其家祭無望之時，聞?wù)邿o不淚下如雨。蓋詩人者，非愿為也，有不得已于中，假天籟地籟以鳴之。曼殊報國無門，請纓無路，落發(fā)清狂，有“革命詩僧”之譽，浪跡南洋，歸身東贏，對櫻雪而濺淚，問簫聲而無語，故國之思以時俱增，靜女之眷因時而深，其詩真誠內(nèi)貯，華彩外發(fā)，亦七絕之大家也。余全錄其詩，逐首和之，所謂“童孫未解躬耕織，也傍桑陰學(xué)種瓜”也。間有微見，錄之句下，并賦七絕二章以寄意焉。其一：“芒鞋踏破老風(fēng)塵，鵑淚櫻花度殘春。我亦多情似汝者，焦松枯雪凍吟魂。”其二：“遺編檢讀一傷神，異域招魂共拜輪。骨冷沈園千載后，還縛奇士做詩人。” 今檢舊稿，原詩豐美如昔，予所和者，漫荒甚矣，幾不堪讀，稍訂正之，求斧方家，狗尾之譏，必不免也?！敄|野人胡不歸序 目錄： 以詩並畫留別湯國頓二首 住西湖白云禪院作此一首 花朝一首 春日一首 有懷二首 集義山句懷金鳳一首 題畫一首 莫愁湖寓望一首 憶劉三、天梅一首并序 久欲南歸羅浮不果因望不二山有感聊書所懷寄二兄廣州兼呈晦聞?wù)芊蚯锩度珳弦皇? 西湖韜光庵聞鵲聲柬劉三一首 為調(diào)箏人繪像二首 調(diào)箏人將行屬繪《金粉江山圖》題贈二絕 寄調(diào)箏人三首 題《靜女調(diào)箏圖》一首 本事詩十首 次韻奉答懷寧鄧公一首 游不忍池示仲兄一首 代柯子柬少侯一首 寄廣州晦公一首 謁平戶延平誕生地一首 題《師梨集》（今譯《雪萊詩集》） 失題一首 過若松町有感一首 過若松町有感示仲兄一首 櫻花落一首 淀江道中口占一首 過蒲田一首 落日一首 題《拜輪集》一首 耶婆提病中，未久見示新作伏枕奉答兼呈曠處士 步隕答云上人三首 別云上人一首並序 柬法忍一首 以胭脂為某君題畫一首 遲友一首 無題八首 吳門依易生韻十一首 何處一首 南樓寺懷法隱葉葉一首 為玉鸞女弟繪扇一首 飲席贈歌者賈翰卿一首 佳人一首 東行別仲兄一首 憩平原別邸贈玄玄一首 偶成一首并序 芳草一首 東居雜詩十九首 碧闌干一首 晨起口占一首 題蔡哲夫《題擔(dān)當(dāng)山水冊》一首 斷句六則 以詩並畫留別湯國頓二首 蹈海魯連不帝秦，茫茫煙水著浮身。國民孤憤英雄淚，灑上鮫綃贈故人。 和：一夫大呼能破秦，為酬國事甘舍身。拍欄欲哭還無淚，枯楊髀肉不待人。 海天龍血戰(zhàn)玄黃，披發(fā)長歌覽大荒。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天霜。 和：海吹熱血別蒼黃，天降蛟龍割大荒。報仇正遇秋時節(jié)，彈空雁落一天霜。 附錄：包笑天《送別蘇子谷》二首 劍不光芒酒不溫，沉沉歌笑叩天閽。死生流轉(zhuǎn)終相值，風(fēng)雪來招武士魂。 激浪怒濤翻海水，腥風(fēng)膻雨撲胡塵，徘徊我自無言說，珍重前途為國民。 評：以魯仲連義不帝秦、荊軻舍身取義自喻撲滿之志，激昂慷慨，悲壯豪放，讀之使人興起，集中壓卷之作也。包笑天之和，以國民相重，武士相期，魄力宏大，響入高云，足以當(dāng)之。 住西湖白云禪院作此一首 白云深處擁雷峰，幾樹寒梅帶雪紅。齋罷垂垂渾入定，庵前潭影落疏鐘。 評：摹景如畫。入定而聞鐘，淡而有味，幽而有靈，讀之使人有“身欲奮飛病在床”之感。 和：載酒勘云經(jīng)幾峰，一燈如豆竹間紅。待過橋聆禪子語，驚飛鶻撞崖前鐘。 花朝一首 江頭青放柳千條，知有東風(fēng)送畫橈。但喜二分春色在，百花生日在今朝。 評：春日踏青，挑菜，斗草，玩花，生之樂事，讀此等詩，可以清心，可以開眉。 和：物力春心系柳條，萍花雁雨送蘭橈。但恨一詩藏未及，雙鬟從此算前朝。 春日一首 好花零落雨綿綿，辜負(fù)韶光二月天。知否玉樓春夢醒，有人愁煞柳如煙。 評：李商隱詩“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讀之已使人不樂，此又鐘情過之。末二句影影綽綽，渺渺淡淡，論者謂因秦淮歌伎金鳳而作，予細(xì)味之，覺有悼亡意在，正從漢武帝“何姍姍而來遲”轉(zhuǎn)來，有不可言傳者。 和：淚濕春光不起綿，湖云似水水如天。未醒梅園尋柳夢，空吟藍(lán)田玉生煙。 有懷二首 玉砌孤行夜有聲，美人淚眼尚分明。莫愁此夕情何限，指點荒煙鎖石城。 評：與前首一脈相承?！爸更c荒煙”一句，冷香幽艷，羅建業(yè)謂“不即不離”，堪謂解旨。 和：印泥指爪葦無聲，入壺冰雪淚不明。夜泊香車松柏下，斷云冷雨壓空城。 天生成佛又何能，幽夢無憑恨不勝。多謝劉三問消息，尚留微命作詩僧。 評：曼殊“終當(dāng)為情死”，便作詩僧何用！ 和：偏有詩才壓薛能，還羞薄命比龔勝。眾鳥孤云皆散盡，遠(yuǎn)峰一角伴閑僧。 集義山句懷金鳳一首 收將鳳紙寫相思，莫道人間總不知。盡日傷心人不見，莫愁還自有愁時。 評：“人言愁，我始欲愁”，此人不言愁，我自生愁，個中滋味，實難令淺情人知也。 和：桐葉滿庭寫病思，悲秋滋味又誰知。上僧雖為多情種，可能鐘至無惱時。 題畫一首 海天空闊九皋深，飛下松間聽故琴。明日飄然又何處，白云與爾更無心。 評：末二句有禪意。本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非而知還?！狈俏┟钣诖朐~，亦有渴望自由、純?nèi)巫匀恢狻?br> 和：檢點長松野云深，幽篁暫坐聽鳴琴。南華石上吹風(fēng)落，芳草一膝寧蝶心。 莫愁湖寓望一首 清涼如美人，莫愁如月鏡。終日對凝妝，掩映萬荷柄。 評：此詩略無佳致。曼殊七絕有義山、牧之風(fēng)味，似小山樂府。而五絕非惟量稀，品亦不類，豈五絕古遠(yuǎn)，當(dāng)憑氣而勝也。 和：瀑紅巖綠時，野人羞把鏡。割得洞中乳，遐時鑲杖柄。 憶劉三、天梅一首并序 東來與慈親相會，忽感劉三、天梅，去我萬里，不知涕泗之橫流也。 九年面壁成空相，萬里歸來一病身。淚眼更誰愁似我，親前猶自憶同人。 評：僧既無成，人亦憔悴，世事滄桑，浮情若絮，每一念及，不由感慨系之。 和：章臺走馬老風(fēng)塵，怕逢娥眉問病身。去歲看花人去盡，殘花猶吊去年人。 久欲南歸羅浮不果，因望不二山有感，聊書所懷，寄二兄廣州，兼呈晦聞、哲夫、秋枚三公滬上一首 寒禽衰草伴愁顏，駐馬垂楊望雪山。遠(yuǎn)遠(yuǎn)孤飛天際鶴，云峰珠海幾時還。 評：去國懷鄉(xiāng)之感，郁郁不盡。末二句從崔顥詩化來。 和：春花春雨破愁顏，門對寒流一房山。人也抱琴何處在，白衣攜酒徒往還。 西湖韜光庵聞鵲聲柬劉三一首 劉三舊是多情種，浪跡煙波又一年。近日詩腸饒幾許，何妨伴我聽啼鵑。 評：即杜牧詩“一樹梨花一樹雪，明年誰此憑闌干”之意，而反言之。 和：村外杏花映酒簾，江湖不計落萍年。幾多夢醒深秋夜，一硯紅苔濕紫鵑。 為調(diào)箏人繪像二首 收拾禪心侍鏡臺，沾泥殘絮有沉哀。湘弦灑遍胭脂淚，香火重生劫后灰。 評：首二句從東坡詩“禪心已作沾泥絮，不作東風(fēng)上下狂”中化出，而悲婉過之。此為日本藝伎百助眉史而作。楊德鄰《錦笈珠囊筆記》曰：“一縷深情，不可以字句間求，菩薩低眉，山間猿鶴，都能徹悟。”然此正是不悟，曼殊有“情癡”之稱，真小山、納蘭之?dāng)骋病?br> 和：拍碎溫公玉鏡臺，展天亟海寫馀哀。絳珠酬了神瑛淚。頑石終能魄就灰。 淡掃蛾眉朝畫師，同心華髻結(jié)青絲。一杯顏色和雙淚，寫就梨花付與誰。 評：末二句從白居易“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蘇軾詞“故將別語調(diào)佳人，為看梨花枝上語”中化出，豐華婉麗，詩如見人。 和：聽水淵明是吾師，竹開三徑柳垂絲。松子落杯驚雀去，不知傳信到阿誰。 調(diào)箏人將行，屬繪《金粉江山圖》，題贈二絕 乍聽驪歌似有情，危弦遠(yuǎn)道客魂驚。何心描畫閑金粉，枯木寒山滿故城。 評：末句有晚唐風(fēng)韻。颯颯其聲，若調(diào)箏然。 和：殘荷撐雨添霜情，重過東園雁影驚。惟有別時尚堪憶，牡丹亭上說《圍城》。 送卿歸去海潮生，點染生綃好贈行。五里徘徊仍遠(yuǎn)別，未應(yīng)辛苦為調(diào)箏。 評：“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 和：夕陽未下月初生，水藻悠然繞藿行。何必春風(fēng)楊柳岸，晚涼搖露碎如箏。 寄調(diào)箏人三首 禪心一任娥眉妒，佛說原來怨是親。雨笠煙蓑歸去也，與人無愛亦無嗔。 評：杜牧云“多情卻似總無情”，納蘭云“人到多情情轉(zhuǎn)薄”，曼殊云“與人無愛亦無嗔”，皆千古傷心人也。 和：功名廿六土間塵，桃葉桃根難與親。挑來野菜和根煮，為求松風(fēng)時一嗔。 生憎花發(fā)柳如煙，東海飄零二十年。懺盡情禪空色相，琵琶湖畔枕經(jīng)眠。 評：“色即是空空即色，卿須憐我我憐卿”，婉轉(zhuǎn)出之，柳亞子謂“恍見故人風(fēng)致，正如晉賢所云‘不意永嘉之后，復(fù)聞?wù)贾簟咭?。況在百戰(zhàn)之馀，尤為難得?！?br> 和：湖云如夢柳如煙，春色橋邊多去年。閑讀南華添指冷，一池菰蒲月中眠。 偷嘗天女唇中露，幾度臨風(fēng)拭淚痕。日日思卿令人老，孤窗無那正黃昏。 評：即“可憐兩鬢青，只為相思老”之意。首句頗有思致，每讀即心向往之。 和：東門不見榴花裙，幾度攀條拭淚痕。清輝半為相思減，獨愛城頭坐黃昏。 題《靜女調(diào)箏圖》一首 無量春愁無量恨，一時都向指間鳴。我已袈裟全濕透，那堪重聽割雞箏。 附：包笑天一九六二年詩： 調(diào)箏靜女畫真真，風(fēng)雪天寒念故人。玉指鳴聲思百助，展圖猶是畫中身。 評：商隱詩“刻意傷春復(fù)傷別，人間惟有杜司勛”可為此詩注腳。 和：林花一夜發(fā)春紅，明月雙溪如鳩鳴。我亦傷心洗不盡，聽君和淚撫銀箏。 本事詩十首 無量春愁無量恨，一時都向指間鳴。我已艱難多病日，那堪重聽割雞箏。 附：雙舒玉筍輕挑撥，鳴啄風(fēng)鈴珠碎鳴。一弦一柱親手撫，化身愿作樂中箏。——陳獨秀仲甫 智慧難參歡喜果，人天贏得不平鳴。新詩譜出銷魂史，不為靈簫卻為箏。——柳亞子 相逢未了前生愿，綺恨偏從弦上鳴。春士善愁秋女怨，最移情笑八云箏?！咛烀?br> 美人心事英雄淚，無量辛酸共一鳴。誰省潯陽凄絕后，有人更感八云箏?！陶芊?br> 評：《本事詩》十章及調(diào)箏人各首，已證明其為百助眉史而作。鄭逸梅曰：“風(fēng)華靡麗?！蹦軡櫷┰唬骸鞍г钩胖Y(jié)晶?！薄岸逑覐椧乖?，不勝清怨卻飛回”，此無處可回，其清怨當(dāng)更難消受矣。 和：英雄自古皆多情，夜夜龍泉壁上鳴。鑒湖女俠雨風(fēng)恨，亂射黃花濕古箏。 丈室番茶手自煎，語深香冷涕潸然。生身阿母無情甚，為向摩耶問夙緣。 附：深夜沉香沃甲煎，隋皇風(fēng)雅去茫然。羊車我若過卿宅，細(xì)飲番茶話夙緣?！惇毿阒俑?br> 春病懨懨鎮(zhèn)日煎，愛河恨海淚茫然。纏綿情話無端甚，亦是三生未了緣?！鴣喿?br> 金粟如來空說法，我聞如是意凄然。可能芍藥將離酒，重訂云英再見緣?！咛烀?br> 青燈煮夢驚寒夜，低唱君詩益惘然。綺障彌天誰懺卻，姑同歡喜話因緣?！陶芊?br> 和：牧之臨別燭心燃，商隱當(dāng)時已悵然。甘愿三生憔悴盡，再同倩女塑前緣。 丹頓拜倫是吾師，才如江海命如絲。朱弦休為佳人緣，孤憤酸情欲語誰。 附：淡掃娥眉朝畫師，同心華髻結(jié)青絲。一杯顏色和雙淚，寫就梨花付與誰?！惇毿阒俑?br> 迦葉阿難是本師，沾泥禪絮已無絲。已愁蕩氣回腸侯，不憐佳人更戀誰?！鴣喿?br> 不信華嚴(yán)成小劫，紅蠶春病尚抽絲。黃金未把名花鑄，脈脈靈犀欲語誰?！咛烀?br> 法眼久和空世界，祇無慧劍斷情絲。阿難成體休稱毀，細(xì)認(rèn)摩登伽是誰?！陶芊?br> 和：多師轉(zhuǎn)益是無師，繚亂春愁千斛絲。蠻云萬疊寫無色，縱有詩成寄與誰。 悔向樽前說報恩，香殘玦黛淺含顰。卿自無言儂已會，湘蘭天女是前身。 附：慵妝高閣鳴箏坐，羞為他人工笑顰。盡日歡場忙不了，萬家歌舞一閑身。——陳獨秀仲甫 傷心影事八云箏，曾隸妝臺伺笑顰。著袂天花消不得，銀燈影里比肩身?！鴣喿?br> 怨已難箋況感恩，發(fā)香夢醒尚含顰。前生鸚鵡今生佛，出入人天總一身?！咛烀?br> 最難消受美人恩，怕惹郎愁黛斂顰。早欲昄依摩詰去，如花爭不自由身?！陶芊?br> 和：野草難酬春色恩，修林秾裹黛云顰。其歸天女湘蘭老，恨海情天絆此身。 桃腮檀口坐吹笙，春水難量舊恨盈。華嚴(yán)瀑布高千尺，未及卿卿愛我情。 附：少人行處獨吹笙，思量往事淚盈盈。缺憾若非容易補，報答媧皇煉石情。——陳獨秀仲甫 珍重親調(diào)雁柱箏，淚波雙眼自盈盈。才人浪說逃禪好，爭奈逃禪尚有情?！鴣喿?br> 碧欄十二倚吹笙，疊疊霓裳秋思盈。天女拈花迦葉笑，人間安用是癡情?！咛烀?br> 憑肩燈下聽瓶笙，一縷茶煙斗室盈。照見並頭杯茗里，停杯無語不勝情?！陶芊?br> 和：雙髻坐吹橋上笙，柳花蝶雨總從容。蒼玉直瀉三千里，難浣錦香蘭夢情。 烏舍凌波肌似雪，親持紅葉索題詩。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 附：目斷積成一缽淚，銷魂贏得十篇詩。相逢不及相思好，萬境妍于未到時?！惇毿阒俑?br> 事到難言唯有淚，人猶無著況于詩。伊誰精鐵闌干鑄，辜負(fù)還卿未嫁時?！鴣喿?br> 四壁西廂都畫罷，老僧擊缽再吟詩。無明有愛參平等，十種愣嚴(yán)禮頂時?！咛烀?br> 伏枕含羞濡鳳筆，蠻箋索寫定情詩。抵頭擫帶叮嚀語，記取新歡濃盎時。——蔡哲夫 和：金粉箏柱兩相奇，伯輿情懷小杜詩。難銷精舍鐘聲近，況是桃魚戲逐時。 相憐病骨輕于蝶，夢入羅浮萬里云。贈爾多情詩一卷，他年重檢石榴裙。 附：多才天子神山女，未必高唐定雨云。相見煩君唯一曲，不教紅淚落湘裙。——陳獨秀仲甫 最是維摩愁示疾，何曾神女愛行云。悲歡離合從頭數(shù)，瘦盡腰肢蛺蝶裙?！鴣喿?br> 休憎柳絮東風(fēng)影，傳說高唐有雨云。彈出離鸞新曲譜，兩行紅淚濕羅裙。——高天梅 已教琴操昄禪悅，莫遣分飛若彩云。美眷如花年似水，春人珍重合歡裙?！陶芊?br> 和：冰弦著露竹如玉，柳絮沾泥傘若云。鵷情但離南塘水，徒憶山鬼蕉蘿裙。 碧玉莫愁身世賤，同鄉(xiāng)仙子獨銷魂。袈裟點點疑櫻瓣，半是脂痕半淚痕。 附：湘娥鼓瑟靈均泫，才人佳人共一魂。誓忍悲酸爭萬劫，青衫不見有啼痕?！惇毿阒俑?br> 鶯花易了今生夢，貝葉難招舊日魂。古殿齋心人寂寞，袈裟親為檢啼痕?！鴣喿?br> 面壁好參歡喜果，古禪燈畔病銷魂。難除結(jié)習(xí)銷魔障，記取袈裟認(rèn)酒痕。——高天梅 似此佳人難再得，值君為渠斷吟魂。遙知省夢詩成夜，不辨啼痕與墨痕?！陶芊?br> 和：匆匆揚雨袂相分，昨夜箏聲泣柳魂。而今一淚隨流水，好助西風(fēng)添漲痕。 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 附：空勞秦女為吹簫，孤負(fù)天門上下潮。周郎未遇春衫薄，沽酒無顏過二橋?！惇毿阒俑?br> 憔悴人間乞食簫，微茫情海自生潮。媧皇尚有天能補，烏雀填空不用橋?！鴣喿?br> 麗姝少駐櫻花島，一夜相思海上潮。臨去秋波剛一轉(zhuǎn)，惹人抵死夢紅橋?！咛烀?br> 我亦多情慕之子，無端綺夢逐春潮。片時飛入秋津島，踏碎櫻花過板橋。——蔡哲夫 評：此篇曼殊詩中最為著名，見多家選本。蘇軾詞：“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尚不及此空闊寥落。 和：司馬清弦弄玉簫，一槳零雨幾回潮。月紅葦白何處泊，踏雪相逢中州橋。 九年面壁成空相，持錫歸來悔唔卿。我本負(fù)人今已矣，任他人作樂中箏。 原注：南漢黃損詞云：“愿作樂中箏，得近玉人纖手指?！?br> 附：昭王已死燕臺廢，珠玉無端盡屬卿。黃鶴孤飛千里志，不須悲憤托秦箏。——陳獨秀仲甫 割慈忍愛無情甚，我有狂言一問卿。是色是空無二相，何須抵死謝秦箏?！鴣喿?br> 文君白首詩何怨，薄倖人爭笑長卿。如許才華誰賞識，為君青眼奏銀箏。——高天梅 底事相逢還避雨，畫圖早已識卿卿。莫嗔游婿來狂客，斜依銀屏索弄箏?！陶芊?br> 和：梧上雌鴛鳴其雄，居間文君待長卿。伯牙有琴且不鼓，妾身安可更聞箏。 次韻奉答懷寧鄧公一首 相逢天女贈天書，暫住仙山莫問予。曾遺素娥非別意，是空是色本無殊。 附：寥落寒蟬一紙書，欹斜淡墨渺愁予。酒家三日秦淮景，何處滄波問曼殊?！?yán)K侯 評：《莊子·庚桑楚》曰：“一雀適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比袈庹?，其以天下為籠乎？上曰“我本負(fù)人今已矣，任他人作樂中箏”，此曰“曾遺素娥非別意，是空是色本無殊”，曠達(dá)如此，豈韓退之、白香山輩所能及耶？ 和：遠(yuǎn)人莫奉雙文書，怕他一波且勾予。玉顏自草萎黃后，直與團扇色無殊。 游不忍池示仲兄一首 白妙輕羅薄幾重，石欄橋畔小池東。胡姬善解離人意，笑指芙蕖寂寞紅。 評：杜牧詩“多少綠荷相倚恨，一時回首背西風(fēng)”尚不及此綺妮。芙蕖寂寞，人不冥零，故用一“笑”字。 和：芰荷裁衣薄九重，日斜逡巡畫欄東。玲瓏月上無人看，惟有燭心並淚紅。 代柯子柬少侯一首 小樓春盡雨絲絲，孤負(fù)添香對語時。寶鏡有塵難見面，妝臺紅粉畫誰眉。 評：此代思婦作，末句疑其有他憐也。 和：潭星依約淪青絲，空憶嬌鶯鳴竹時。瘦馬被寒泊孤館，何心與月校雙眉。 寄廣州晦公一首 忽聞鄰女艷陽歌，南國詩人近若何。欲寄數(shù)行相問訊，落花如雨亂愁多。 評：沈亞之詩：“春景似傷秦喪主，落花如雨淚胭脂。”末句本此。 和：經(jīng)霜蝶骨載云歌，兩盞三杯能敵何。最數(shù)傷心橋下葉，一時風(fēng)雨一時多。 謁平戶延平誕生地一首 行人遙指鄭公石，沙白松青夕照邊。極目神州奈子盡，袈裟和淚伏碑前。 評：此詠鄭成功，乃見志之詩。末二句極沉痛。 和：一戰(zhàn)功成復(fù)臺灣，忠魂相慰誕石邊。天地英雄生不盡，來人已在古賢前。 題《師梨集》（今譯《雪萊詩集》） 誰贈師梨一曲歌，可憐心事正蹉跎?，槴\欲報何從報，夢里依稀認(rèn)眼波。 評：可與后之《題拜倫集》參看?；蛞酁檠欁?。 和：莫唱但丁地獄歌，近來人世更蹉跎。兩泓秋水松風(fēng)上，要看伊園果墜波。 失題一首 斜插蓮蓬美且鬈，曾教粉指印青編。此后不知魂與夢，涉江同泛采蓮船。 評：此正所謂“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也。 和：干花映燭芳而鬈，窗外清風(fēng)落遺編。未及詩成乘霧去，波紅萍冷月滿船。 過若松町有感一首 孤燈引夢記朦朧，風(fēng)雨鄰庵夜半鐘。我再來時人已去，涉江誰為采芙蓉。 評：古詩有《涉江采芙蓉》。江總詩“欲題芍藥詩不成，來采芙蓉花已散”，杜荀鶴詩“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薩天錫詩“何日相從陪杖屨？秋風(fēng)江上采芙蓉”，均言己采，此疑人采，即“縱使長條依舊垂，也應(yīng)攀折他人手”之意，然潤籍無極也。 和：新詩君寄總朦朧，書復(fù)差聞夜半鐘。馀芳橫潑野秋畫，寂寞臨江老芙蓉。 過若松町有感示仲兄一首 契闊死生君莫問，行云流水一孤僧。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成冰。 評：傷心人別有懷抱。杜牧《沈下賢》詩：“斯人清唱何人和，草徑苔蕪不可尋。一夕小敷山下夢，水如環(huán)珮月如襟?！鄙蛏阅芸搌Q，若曼殊之狂笑，亦哭也。 和：夢里伴君千百程，恍然獨坐定如僧。任從桃李紅云滿，不改梅花玉壺冰。 櫻花落一首 十日櫻花作意開，繞花豈惜日千回。昨宵風(fēng)雨偏相厄，誰向人天訴此哀。忍見胡沙埋艷骨，空將清淚滴深杯。多情漫作他年憶，一寸春心早成灰。 評：曼殊七絕有義山風(fēng)，然七律遣詞欠清警，蓋詩體各有特點，非大家不能兼之也。 和：云山似發(fā)鏡湖開，拄杖消搖鷗自回。謝客有金謀四美，杜陵無酒送八哀。箏調(diào)芙蓉霜盈窟，雁送瀟湘紅滿杯。尋春不作蝶之夢，心並流光寸寸灰。 淀江道中口占一首 孤村隱隱起微煙，處處秧歌竟插田。羸馬未須愁遠(yuǎn)道，桃花紅欲上吟鞭。 評：此乃集中第一快詩。牟融《春游》：“笑拂吟鞭邀好興，醉欹烏帽逞雄談?！睆?zhí)?a target="_blank" style="color: #0000F0; display:inline; position:static; background:none;" >正月十六日》：“醉著吟鞭急歸去，老夫當(dāng)避少年狂。”可與此並讀。若韋莊《柳谷道中作卻寄》：“莫怪苦吟鞭拂地，有誰傾蓋待王孫?！眲t反之矣。秦觀《木蘭花慢》：“愛清景風(fēng)蛩，吟鞭醉帽，時度疏林?！毙翖壖病?a target="_blank" style="color: #0000F0; display:inline; position:static; background:none;" >鷓鴣天》：“愁邊剩有相思句，搖斷吟鞭碧玉梢?！标惲痢?a target="_blank" style="color: #0000F0; display:inline; position:static; background:none;" >七娘子·三衢道中作》：“賣花聲斷藍(lán)橋暮。記吟鞭醉帽曾經(jīng)處?！眲⒊轿獭?a target="_blank" style="color: #0000F0; display:inline; position:static; background:none;" >點絳唇·和訪梅》：“一雪蹉跎，蹇驢不載吟鞭去?！本患按饲逍驴上?。 和：長風(fēng)吹沙起狼煙，幾戶農(nóng)家可作田。祖逖不逢越石死，河?xùn)|安得先搖鞭。 過蒲田一首 柳陰深處馬蹄驕，無際銀沙逐退潮。茅店冰旗知市近，滿山紅葉女郎樵。 評：“無際”一句描寫海邊景象，畫筆難到。末句若攝像焉。詩在旅途中，詩在田園中，豈然哉。與上篇同為神來之筆，絕唱不可和，聊涂鴨以塞責(zé)焉。 和：戰(zhàn)旗高撐玉驄驕，推鋒千里勢如潮?；に凌F甲冷，且將白發(fā)付漁樵。 落日一首 落日滄波絕島濱，悲笳一動劇傷神。誰知北海吞氈日，不愛英雄愛美人。 附：劉三《送曼殊至印度》 早歲耽禪見性真，江山故宅獨愴神。擔(dān)經(jīng)忽作圖南計，白馬投荒第二人。 和：黃昏獨坐海之濱，鷗逐雪帆慟鬼神。恰逢投馬北歸日，只見精衛(wèi)不見人。 題《拜輪集》一首 西班牙雪鴻女詩人，過存病榻，親持玉照一幅，《拜倫遺集》一卷，曼陀羅花共含羞草一束見貽，且殷勤昌力以歸計。嗟乎！予早歲披剃，學(xué)道無成，思維身世，有難言之恫！爰扶病書二十八字于拜倫卷首，此意惟雪鴻大家能知之耳！ 秋風(fēng)海上已黃昏，獨向遺編吊拜輪。詞客飄蓬君與我，可能異域為招魂。 評：雪萊、拜倫皆屬英倫浪漫派詩人，曼殊鐘意于此，蓋因其性情相近也。王維《偶然作》六：“宿世謬詞客。”杜甫《詠懷古跡》一：“詞客哀時且未還。”此“詞客”指雪鴻，“異域”或指印度。全篇悲憤豪放，異于他章。 和：雖是夕陽近黃昏，落花時節(jié)駐征輪。杜陵莫嘆龜年老，一曲能銷國士魂。 耶婆提病中，未久見示新作，伏枕奉答，兼呈曠處士 君為塞上鴻，我是華亭鶴。遙念曠處士，對花弄春爵。良訊東海來，中有游仙作。勸我加餐飯，規(guī)我近綽約。炎蒸困羈旅，南海何遼索。上國亦已荒，黃星自西落。青驪逝千里，瞻烏止誰屋。江南春已晚，淑景付冥莫。建業(yè)在何許，胡塵紛漠漠。佳人不可期，皎月照羅幕。九關(guān)日已遠(yuǎn)，肝膽竟誰托。愿得趨無生，長作投荒客。竦身上須彌，四顧無崔崿。我馬已玄黃，樊土仍寥廓。恒河去不息，悲風(fēng)振林薄。袖中有短書，思寄青飛雀。遠(yuǎn)行戀儔侶，此志常落拓。 和：洛水引赤雀，華亭招玄鶴。竹林曠達(dá)士，何為邀閑爵。杯酒南陂坦，笛霜山陰作。一麾去江海，吳門嘯隱約。如何千載后，墓草徒索索。我今侵風(fēng)塵，淚向萍花落。新燕巢誰戶，紫荊開誰屋。門前楊柳衰，澗外芙蓉莫。長安久不見，浮云廣且漠。安得驅(qū)石鞭，鑿壁掃霧幕。碣石秋蕭瑟，截鼇聊相托。三山入鳥目，仙窟暫為客。御鯨游碧府，乘鷹過赤崿。翛然斂翼落，勘此北邙廓。老獾選佳穗，田鼠翻林薄。顱骨資白蟻，棺木歇青雀。生前既乏歡，瞑后復(fù)落拓。 步韻答云上人三首 諸天花雨隔紅塵，絕島飄流一病身。多少不平懷里事，未應(yīng)辛苦作詞人。 評：溫庭筠《蔡中郎墳》：“古墳零落野花春，聞?wù)f中郎有后身。今日愛才非昔日，莫拋心力作詞人?！蹦┚浔敬?。吳融《楚事》：“悲秋應(yīng)亦抵傷春，屈宋當(dāng)年并楚臣。何事從來好時節(jié)，只將惆悵付詞人?！笨蓞⒖础?br> 和：玉簫紅雨鏤香塵，驚鴻縹渺幻此身。每夜乘楂橫絕島，煩鶯報與三山人。 舊游如夢劫前塵，寂寥南洲負(fù)此身。多謝素書珍重意，恰儂憔悴不如人。 評：白居易《江南謫居十韻》：“壯心徒許國，薄命不如人。”羅隱《嘲鐘陵妓云英》：“鐘陵醉別十馀春，重見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壯心閑情，曼殊兩兼之。 和：秋波湛湛不生塵，賦罷登樓依病身。東門多少如花女，不是南洲夢底人。 公子才華迥絕塵，海天寥闊寄閑身。春來夢到三山末，手摘紅櫻拜美人。 評：白居易《酬韓侍郎、張博士雨后游曲江見寄》：“小園新種紅櫻樹，閑繞花行便當(dāng)游。何必更隨鞍馬隊，沖泥蹋雨曲江頭?！睒诽煲姍阎?，安及曼殊贈櫻之樂哉！此三章同韻，婉轉(zhuǎn)低回，一唱三嘆，非才華絕塵者，不能至此。 和：窗前詩筆沾灰塵，病骨不禁月滿身。莫問寒梅著蕊末，逢花對酒勸誰人。 別云上人一首並序 束裝歸省，道出泗上，會故友張君云亦歸漢土，感此成絕。 范滂有母終歸養(yǎng)，張儉飄零豈是歸。萬里征塵愁入夢，天南分手淚沾衣。 評：曼殊詩絕少用事，此或感于有母難養(yǎng)，有家無歸，國難之時，所謂傾巢之下安有完卵哉！ 和：觀桃劉郎終須去，啖枝蘇軾不辭歸。極目神州皆好景，峴山何必淚盈衣。 柬法忍一首 未醉金莖露，胭脂畫牡丹。落花深一尺，不用帶蒲團。 評：末二句有禪意。盧綸《春詞》：“北苑羅裙帶，塵衢錦繡鞋。醉眠芳樹下，半被落花埋?！笨蓞⒖?。 和：千日酒飲闌，壺口尚馀丹?？代椃鲈粕?，搏擊擲毛團。 以胭脂為某君題畫一首 為君昔作傷心畫，妙跡何勞劫火焚。今日圖成渾不似，胭脂和淚落紛紛。 評：妙跡付劫火，人不禁秋風(fēng)，非惟今日之圖不似，今日之人亦不似也。 和：欲鈔短句贈東鄰，鄰既歸寧詩亦焚。今日更行攜手地，鳥啼花落雨紛紛。 遲友一首 云樹高低迷古墟，問津何處覓長沮。漁郎行入深林處，輕扣柴扉問起居。 評：此篇有方外氣象?！?a target="_blank" style="color: #0000F0; display:inline; position:static; background:none;" >論語·微子》：“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 和：炊煙裊裊上村墟，落落牛羊溪澗沮。薄露而耕歸且暮，白云明月共端居。 無題八首 空言少據(jù)定難猜，欲把明月寄上才。聞道別來餐事減，晚妝猶待小鬟催。 和：別后芳心費人猜，墨池耗盡八斗才。移情最是白狼水，未動前波后已催。 綠窗新柳玉臺旁，臂上猶聞金發(fā)香。畢竟美人知愛國，自將銀管學(xué)南唐。 和：碾月如鉤置鏡旁，夢中金發(fā)猶聞香。讀了義山無題句，小詞風(fēng)味奪南唐。 軟紅簾動月輪西，冰作闌干玉作梯。寄語麻姑要珍重，鳳樓迢遞燕應(yīng)迷。 和：夜闌獨步水塘西，露濕秋千月濕梯。春夢縱行三千里，窗前蕉影落花迷。 水晶簾卷一燈昏，寂對河山叩國魂。只是銀鶯羞不語，恐防重惹舊啼痕。 和：湘水蕭條巫峽昏，鵑聲啼斷望歸魂。簾前一硯梨花雨，題罷憑空漲舊痕。 星戴環(huán)珮月裁珰，一夜秋寒掩洞房。莫道橫塘風(fēng)露冷，殘荷猶自蓋鴛鴦。 和：憶昔午橋水作珰，今宵僧舍鼠鳴房。怕見南塘荷殘后，扁舟雙鎖病鴛鴦。 綺陌春寒壓馬嘶，落紅狼藉印苔泥。莊辭珍貺無由報，此別愁眉又復(fù)低。 和：春到南園聞馬嘶，竹陰不改絮封泥。落拓酒腸何處窄，風(fēng)流不厭詩名低。 棠梨無限憶秋千，楊柳腰肢最可憐?？v使有情還有淚，漫從人海說人天。 和：南園芍藥落秋千，沈腹潘鬢惟自憐。幾度怨春春無語，弦飛巫楚卵色天。 羅幕春殘欲暮天，四山風(fēng)雨總纏綿。分明化石心難定，多謝云娘十幅箋。 和：春囚鴨掌船錨天，柳老臨風(fēng)不起綿。尾生持情柱猶在，漫勞莊惠為詮箋。 吳門依易生韻十一首 江南花草盡愁根，惹得吳娃笑語頻。獨有傷心驢背客，暮煙疏雨過閭門。 和：潮落枯桐蟹聚根，蜻蜓尋荷往飛頻。傷心最是梨間柳，詠絮無人雪堵門。 碧海云峰百萬重，中原何處托故蹤。春泥細(xì)雨吳越地，又聽寒山夜半鐘。 和：檢點長松百萬重，云外煙霞寄萍蹤?？靶﹀\籠藏句者，可曾飯后憶前鐘。 月華如水浸瑤階，環(huán)珮聲聲擾夢懷。記得吳王宮里事，春風(fēng)一夜百花開。 和：草光竹色漾空街，排闥遠(yuǎn)山清酒懷。鹿送謫仙云外至，千年懷抱一時開。 姑蘇臺畔夕陽斜，寶馬金鞍翡翠車。一自美人和淚去，河山終古是天涯。 和：夜色微茫樓影斜，門前蘇小系云車，銀瓶半汲山泉冷，相思空闊水無涯。 萬戶千門盡劫灰，吳姬含笑踏青來。今日已無天下色，莫牽麋鹿上蘇臺。 和：燭淚初干芯成灰，芭蕉未綣夜雨來。前者后人皆不見，泫然獨上黃金臺。 水驛山城盡可哀，夢中衰草鳳凰臺。春色總憐歌舞地，萬花繚亂為誰開。 和：眼前有景倍堪哀，鳳去樓空遺廢臺。醉看大江流日夜，飛帆直刺天門開。 年華風(fēng)柳共飄蕭，酒醒天涯問六朝。猛憶玉人明月下，悄無人處學(xué)吹簫。 和：冷月凝云柏蕭蕭，樓臺煙雨憶南朝。賣花人怕葦花冷，斜依船頭但撫簫。 萬樹垂楊任好風(fēng)，斑騅西向水田東。莫道碧桃花獨艷，淀山湖外夕陽紅。 和：南來香動臘酒風(fēng)，家在潭西小橋東。扁舟過了桃花岸，直到門前棹棹紅。 平原落日馬蕭蕭，剩有山僧賦大招。最是令人凄絕處，垂虹亭畔柳波橋。 和：桃源一徑落蕭蕭，口渴不用杏簾招。頑馬比人偏遺念，驕嘶不肯過紅橋。 碧城煙樹小彤樓，楊柳東風(fēng)系客舟。故國已隨春日盡，鷓鴣聲急使人愁。 和：踏云且上酒家樓，紅袖憑欄望歸舟。等是有家歸不得，斜陽脈脈水煙愁。 白水青山未盡思，人間天上兩蘼微。輕風(fēng)細(xì)雨紅泥寺，不見僧歸見燕歸。 和：弄玉雙成尚遺思，輞川金谷耕菲微。夜上松間吹玉笛，萬山明月一帆歸。 何處一首 何處停儂油壁車，西冷終古即天涯。搗蓮煮麝春情斷，轉(zhuǎn)綠回黃妄意賒。玳瑁窗虛延冷月，芭蕉葉卷抱秋花。傷心怕向妝臺照，瘦盡朱顏只自嗟。 附：曾傍紅樓幾駐車，青衫無奈又天涯。詩成百絕情難寫，雪冷三冬恨夢賒。漫去深山盟落葉，應(yīng)憐空谷老名花。朱顏未成少年志，何事頻頻攬鏡嗟?！嵧┥p 和：槐淚飛飛車輪斜，閭門似海望無涯。縱有才情杜牧敵，可堪博物張華賒。夢醒窄帆隨去水，杯空高燭對殘花。英雄半為情多死，何須臨風(fēng)興嘆嗟。 南樓寺懷法隱、葉葉一首 萬物逢搖落，姮娥耐九秋?？c衣人不見，獨上寺南樓。 和：繁華皆削落，病骨偏迎秋。徘徊宜惆悵，不必上層樓。 為玉鸞女弟繪扇一首 日暮有佳人，獨立瀟湘浦。疏柳盡含煙，似憐亡國苦。 和：溪鳥選晴沙，蘭舟蕩極浦。安得如花人，詠風(fēng)蓮子苦。 飲席贈歌者賈翰卿一首 一曲凌波去，紅蓮禮白蓮。江南誰得似，猶憶李龜年。 和：松端綠滴石，草心紅入蓮。洞小可藏月，僧閑未覺年。 佳人一首 佳人名小品，絕世已無儔。橫波翻瀉淚，綠黛自生愁。舞袖傾東海，纖腰惑九州。傳歌如有訴，余轉(zhuǎn)雜箜篌。 和：西施稱絕世，微子誰為儔。詩名玉作潔，鬢影鴉懷愁。采萍橫桂水，點梅清神州。路修望不見，何處弄箜篌。 東行別仲兄一首 江城如畫一傾杯，乍合仍離倍可哀。此去孤舟明月夜，排云誰與望樓臺。 附：陳仲甫《曼殊赴江戶，余適皖城，寫此志別》 春申浦上離歌急，揚子江頭春色長。此去憑君珍重看，海中又見幾株桑。 和：葉紅濁酒燃千杯，國士恥生騷客哀。夜夢柳營春試馬，戰(zhàn)旗高插閱兵臺。 憩平原別邸贈玄玄一首 狂歌走馬遍天涯，斗酒黃雞處士家。逢君別有傷心在，且看寒梅未落花。 附：田梓琴《答蘇曼殊平原別邸贈元韻》 廿載囊劍走天涯，海上縱橫到處家。今日喜同方外客，垂楊溪畔嚼梅花。 和：故國歸思終無涯，馬頭行處即為家。云重蟲驚春氣冷，高憑紅燭看開花。 偶成一首并序 汽車中隔坐女郎，言其妹氏懷仁仗義，年僅十三，乘摩多車冒風(fēng)而歿，余憐而慰之，并示湘痕、阿可。 人間花草太匆匆，春未殘時花已空。自是神仙淪小謫，不須惆悵憶芳容。 和：來時無幾去匆匆，春夢朝云空復(fù)空。行盡海南千萬里，看何孤島肯相容。 芳草一首 芳草天涯人似夢，碧桃花下月如煙?？蓱z羅帶秋光薄，珍重蕭郎解玉鈿。 和：羅襪生塵鈴始還，月明南內(nèi)瀉如煙。玉真未至術(shù)人死，誰向陳鴻說玉鈿。 東居雜詩十九首 卻下珠簾故故羞，浪持銀燭照梳頭。玉階人靜情誰訴，悄向星河覓牽牛。 和：新荷出波尚含羞，晚風(fēng)回棹打船頭。勸君莫向青天望，元自身邊有牽牛。 流螢明滅夜悠悠，素女嬋娟不耐秋。相逢莫問人間事，故國傷心只淚流。 和：苔擁碣石碧悠悠，波怒星垂淡若秋。休將別語調(diào)歸客，情至空靈淚安流。 羅襦換罷下西樓，豆蔻香濕語不休，問到年華更羞怯，水晶簾下學(xué)箜篌。 和：為覓新羽上竹樓，舊情似酒醉不休。月到中天猶隔柳，絲絲風(fēng)散若笙篌。 異國名香莫浪偷，窺簾一笑意偏幽。明珠欲贈還惆悵，來歲雙星怕引愁。 和：小樓春色蝶相偷，紅艷一枝屏內(nèi)幽。宋玉莫夸辭賦好，難平巫楚雙眉愁。 碧欄干外夜沉沉，斜依云屏燭影深?？慈〖t酥深欲滴，鳳文雙結(jié)是同心。 和：樓前斑竹碧沉沉，啼血銜枝交頸深。莫怨姮娥偷靈藥，元同叔齊不易心。 秋千院落月如鉤，為愛花陰懶上樓。露濕紅蕖波底襪，自拈羅帶淡蛾羞。 和：水如環(huán)珮葛如鉤，裊裊玄音繞巖樓?？蓱z松端交眠雀，不懂人間娥女羞。 折得黃花贈阿嬌，暗抬星眼謝王喬。輕車肥犢金鈴響，深院何人弄碧簫。 和：哦得新詞媚且嬌，春深何處遇雙喬。小院落花人不覺，一池風(fēng)竹動如簫。 碧沼紅蓮水自流，涉江同上木蘭舟，可憐十五盈盈女，不信盧家有莫愁。 和：草草春光掌外流，釣魚人遠(yuǎn)木蘭舟。柳陰鍛罷拂鋒看，人不言時我益愁。 燈飄珠箔玉箏秋，幾曲回闌水上樓。猛憶定庵哀怨句：三生花草夢揚州。 和：看云拂柳白狼秋，斗酒酣歌鳶飛樓。縱無詩才敵杜牧，薄倖名存小蘇州。 銀燭金杯映綠紗，空持傾國對流霞。酡顏欲語嬌無力，云髻新簪白玉花。 和：山似青羅波似紗，草如云箋酒如霞。臨歧披風(fēng)同晚景，香紅界破三春花。 蟬翼輕紗束細(xì)腰，遠(yuǎn)山眉黛不能描。誰知詞客蓬山里，煙雨樓臺夢六朝。 和：河邊垂柳斗纖腰，一派傷心筆難描。若非煬帝肯亡國，安得瓊花出六朝。 胭脂湖畔紫騮嬌，流水棲鴉認(rèn)小橋。為向芭蕉問消息，朝朝紅淚欲成潮。 和：野外徒聆浴馬驕，更無消息到板橋。待題紅箋解寂寞，恍見秋時錢塘潮。 誰憐一闋斷腸詞，搖落秋懷祇自知。況是異鄉(xiāng)兼日暮，疏鐘紅葉墜相思。 和：為酬國色譜新詞，桃花零落又誰知。坐愛蘭溪觀日上，空山流水寫春思。 槭槭秋樹細(xì)雨時，天涯飄泊欲何之?？丈搅魉疅o人跡，何處蛾眉有怨詞。 和：杜蘭香散已多時，偏有閑情敵牧之。獨宿青松紅楓夜，空山寫遍思君詞。 蘭蕙芬芳總負(fù)伊，並肩攜手納涼時。舊廂風(fēng)月重相憶，十指纖纖擘荔枝。 和：臨流弄竹思桓伊，休怨英雄淚血時。大蘇姑妄談鬼日，嶺南新荔馀幾枝。 翡翠流蘇白玉鉤，夜涼如水待牽牛。知否去年人去后，枕函紅淚至今留。 和：別時背手試?yán)?，甘出此身為子牛。孰料地老天荒后，落紅似雨更不留。 人間天上結(jié)離憂，翠袖凝妝獨倚樓。凄絕蜀楊絲萬縷，替人惜別亦生愁。 和：心中千結(jié)不為憂，但使媚香入迷樓。燕子不知人夢別，落泥滿紙遮題愁。 六幅瀟湘曳畫裙，燈前蘭麝自氤氳。扁舟容與知無計，兵火頭陀淚滿樽。 和：荷葉翩翩裁繡裙，梅花簇簇溢香氳。為洗別來愁思盡，時傾東海注雙樽。 珍重嫦娥白玉姿，人天攜手兩無期。遺珠有恨終歸海，睹物思人更可悲。 和：夢中?；糜裆易耍赜鲞b遙誰與期。展天汲海書無盡，化石三生有馀悲。 碧闌干一首 碧闌干外遇嬋娟，故弄云鬟不肯前。問到年華更羞怯，背人偷指十三弦。 和：北南求索遇嬋娟，玉影忽消地鐵前?？Х劝氡巴饪矗涣t雨奏湘弦。 晨起口占一首 一爐香篆裊窗紗，紫燕尋巢識舊家。莫怪東風(fēng)無賴甚，春來吹發(fā)滿庭花。 和：門外潮平青接紗，斯人憔悴更無家。惟月多閑相顧惜，吹翻秋葉勝春花。 題蔡哲夫《題擔(dān)當(dāng)山水冊》一首 一代遺民痛劫灰，聞師從聽笑聲哀。滇邊山色俱無那，迸入滄浪潑墨來。 和：世間萬事火馀灰，天外浮云喜后哀。芳草斜陽皆忘卻，灞橋酸雪送詩來。 斷句六則 恒河落日千山碧，王舍號風(fēng)萬木煙。 壯士橫刀看草檄，美人攜瑟請題詩。 隨緣消歲月，生計老袈裟。 乾坤容我靜，名利任人忙。 芙蓉腰滯春風(fēng)影，茉莉心香細(xì)雨天。 踏遍北邙三十里，不知何處葬卿卿。 （全文完） 按：予鈔本有數(shù)處顯誤，惜無書校對，且以己意改之。祈盼存曼殊集者，能撥庸校正！ 飽蠹魚 余手頭四川人民出版社《燕子龕詩箋注》，嫁正作剃，其余全同正文。 王舍，印度王舍城也。此無誤。月鏡古詩中也有，可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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