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下的堂哥來電,說老家要拆遷,要搬遷老墳。
因為浦東臨港新城的建設(shè),老家要拆遷的傳聞已經(jīng)有好幾年了,我是不太在意的,想想不拆還是好的,可以常常有個念想,有回老家的理由。
我家的老墳不是祖墳,是在父親1994年去世時才知道的,我在辦理父親殯葬手續(xù)時,知道了父親的籍貫是江蘇啟東。那時我才知道我的根是在長江之北,后來去網(wǎng)上查了下,啟東有個叫“陳家祠”的,想必就是我的根了。
爺爺和奶奶我從沒見過,也沒有聽父親說過他們的故事。只是聽族里的長輩說,在上世紀的三四十年代從蘇北逃荒而來,在蘆蕩里搭起了“滾地龍”,在荒灘上安了家。爺爺和奶奶何時故去,現(xiàn)在健在的母親也不知道,想想,我的根是漂泊的,再想想,浦東的許多人家,他們的根也不在這里。
是在2008年吧,我回鄉(xiāng)下時,得知老家和相鄰的村莊合并了,一直夢縈著的村莊名字不再存在。那時,便隱隱覺得老家即將消失。
是因為這片土地有了藍色的向往,才將村莊合并。雖然,合并后的名字叫“永盛”,喻義永遠的繁盛,但母親那時仍然習(xí)慣地叫著沒有任何寓意的“彭二”。任我反復(fù)地叫她改口,母親總是呢喃地重復(fù)著村莊的原名。于是,我將筆名也改為“彭良”
浦東海中孕育,老家也不例外。因為它的年輕,沒有多少深厚的人文底蘊。三條河流縱向地穿過村莊,村東的“馬勒港”是與鄰村的分界,村中的“勒馬河”是解放后開挖的,村西的“下水漕”就在老家的東側(cè)。
三條河中,“下水漕”形成的年代最為久遠些,在我的考證中,它是大團鹽場的外部,原先是“引潮入灶”的溝漕,久而久之,才拓寬成了一條河流,它的南下流淌,通江達海。
童年的記憶中,老家有很多的土墩,這些在“下水漕”西側(cè)的土墩后來成為十幾戶人家的宅基。老家就是建在這些土墩之上,“下水漕”在老家的旁邊年復(fù)一年地流淌不息。
因為臨近海邊,老家的田野上留著海所特有的印痕。宅前打的水井清涼中有著咸味,棉花地里常生長出蘆葦,兒時在夏天割草,田埂上都是鹽堿花,我常用舌尖舔著那白花花的鹽巴。
老家的十幾戶人家,幾乎沒有重姓,都是從江蘇的啟東、海門等地沿著“下水漕”漂泊而來。這也是老家沒有“名門望族”和古老石橋的原因所在。
老家的村口,沒有老槐樹,沒有令人驕傲的一切歷史具象,但它是我的老家,是我一生的夢縈所在。
早在許多年前,有人要購買我老家的空屋,我是一概地回絕。有著家鄉(xiāng)情結(jié)的我,一直以為賣了老屋就是賣掉了回家的路,賣掉了濃濃的鄉(xiāng)情還有我長長的思念。它是我記憶的起點,也是我記憶的歸宿。沒有了老家,我的心會一直流浪。
遠離老家很久的我,常在逢年過節(jié)時回家看看,開開閑置的空屋,沿著田埂走走。在和鄰里老伯的喝酒敘談中,時不時地聽到這樣的消息,老家要拆遷了,我們從此天各一方了,相聚的機會少了或許沒有了。
聽著聽著,重情的我便有了些許的傷感,也有一些淡淡的惆悵。在城鎮(zhèn)上生活的我們,再也沒有了泥土的咸味,春天的翠綠,秋天的金黃,還有鄉(xiāng)情的纏綿。
老家拆遷就在眼前,老家的消失是農(nóng)耕文明走向海洋文明的必然,一個村莊的消失或是一個地名的改換,是一個時代的進步。從此以后,我雖沒有了老家的記憶具象,但我們和我們的后輩將在這種記憶中重新締造我們的夢想,那是新生的或是重生的記憶。
搬遷老墳的那天,下著雨。記憶中,送別好像總是有雨。和堂哥來到墳前,將紅布包裹的盒子雙手捧在胸懷,前往臨港陵園深埋。
爺爺和奶奶安葬的地方,是臨海的臨港,有著海的氣息。在那個很久遠的年月,他們踏海而來,今天,又在海中誕生的土地里安息。而這里,正在蓬勃地生長著中國的希望。
我的思緒,很空靈也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