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初年宗王海都為爭奪帝位而與中央政府進行的一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無疑是元朝歷史中的一件大事。中外史籍均稱海都起兵為叛亂?，F(xiàn)在看來，并不愜當。
　　　　　　

一、問題的提出
　　河南省鹿邑縣太清宮有兩通與海都有關(guān)的元代碑文，迄今尚無人作過研究。第一塊為《海都太子令旨碑》。碑為矩形，高０．５６米，寬０．８０米，厚０．２０米，現(xiàn)嵌于太清宮山門前圍墻內(nèi)。碑文楷書２４行，滿行１７字，用青石制成，保存完整，但有些字跡已漫漶不清。第二塊為《太清宮執(zhí)照碑》。該碑為矩形，高０．６０米，寬０．９０米，今嵌于太清宮太極殿前左側(cè)檻墻內(nèi)。碑文楷書２５行，滿行１３字。這兩通碑文嵌入太清宮后即湮沒無聞，直到清代光緒二十二年（１８９６年），鹿邑縣知縣于滄瀾等纂修《鹿邑縣志》時，才補入卷十《藝文考》中。蔡美彪教授的《元代白話碑集錄》、陳坦教授的《道家金石略》均未收錄，直到１９８８年，陳智超同志校補乃祖的《道家金石略》一書時，才根據(jù)光緒《鹿邑縣志》補入《海都太子令旨碑》，但把題目改為《亳州太清宮令旨碑》。而《太清宮執(zhí)照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未予收錄?，F(xiàn)將兩通碑文移錄標點如下：

　　　　　　（一）海都太子令旨碑

　　長生天底氣力里（下空十字）
　　蒙哥皇帝福蔭里（下空十字）
　　海都太子令旨：張元帥俺根底奏告來：中都城里住底掌教張真人、北京城里住底張真人、王真人，恁□個根底，亳州有底太清宮里圣□□□□恁每，圣賢底大宮闕見壞□也，□□□這般說有。恁四個商議者：大圣賢底宮闕見壞□也，這般上恁根底倚付將去也。張□□□□眾先生每，尊長（下空七字）蒙哥皇帝不倚付你來，那□么這□□□□闕修蓋了呵，與（下空九字）蒙哥皇帝根底并俺每根底祝延祈福。不□恁住持那什么□與黃河那□□□底把軍官每、管民官每、達魯花□□□住行踏底軍每，圣賢宮闕修蓋□□□休得騷擾者，休得強奪物件者，□擾□奪呵，怎生般教修蓋底起，怎生般□□祈福底成就。那底每，這（下空七字）令旨聽了以后，搔擾呵，將那搔擾□□□元帥于俺根底說來者。那宮闕修蓋□里頭，教張元帥添氣力護持者。俺每□文字。
　　丁巳年□月初十日徹徹里哥刺哈有底時分□來。

　　　　　　（二）太清宮執(zhí)照碑

　　宣差順天府河南等路□□□上司文字，統(tǒng)領(lǐng)各萬戶軍□□□起立亳州，其間有（下空六字）掌教李真人，為亳州西有圣祖太清宮觀，經(jīng)值兵革叁拾余年，殿宇崩塌，圣像損壞。此上差隱真大師提點石志玉等前來，已蒙宣差萬戶將周迥應(yīng)有碑銘、磚石、園果、桑棗一切等物，施與本宮為常主，及出榜禁約諸色人等，普不得非理騷擾侵犯外，有北京張真人等欽依（下空七字）海都太子令旨前來重修，見行般運木植，準備興工。所有已施為主，執(zhí)照未蒙給降，乞照驗事。準告使府相度。太清宮觀古跡欽依太子令旨，將已施（下空七字）。太清宮地面每壹面寬壹拾里，肆面計肆拾里，于內(nèi)應(yīng)有底園果樹木、養(yǎng)種田地一切等物盡行施與，為贍宮常主。南北宮以會仙橋為界，諸人并不得爭理。所有執(zhí)照合行出給者。
　　右付知宮李志秘收執(zhí)，準此。

　　順天曲陽黃巖端刊
　　庚申年五月初一日給宣差順天河南等路萬戶張

　　有必要對這兩通碑文稍作詮釋。碑文中所說的亳州，實指今河南省鹿邑縣，該縣與亳州毗鄰，屬毫管轄。太清宮位于鹿邑縣城東五公里的太清集東北隅，北臨渦河，是祭祀道家學派創(chuàng)始人老子的祠廟，也是老子的誕生地，太清宮原名就叫老子廟。自漢代以降，頗受歷代統(tǒng)治者重視。元憲宗蒙哥即位后，“以僧海云掌釋教事，以道士李志常掌道教事”［①］，道教頗受禮遇，因此中央政府多次頒布保護太清宮的圣旨、令旨、執(zhí)照，碑刻至今尚存。碑文中的張元帥、張萬戶均指張柔，中都城里張真人、北京城里張真人、王真人分別指道士張志素、張志敬、王志謹。元初翰林學士承旨、知制誥兼修國史王鶚奉敕撰寫的《重修亳州太清宮太極殿碑》記述此事時說：

　　長春（丘處機）仙蛻，傳法真常（丘處機弟子李志常），時則有今安肅公張柔戍兵亳社，命官持疏，俾事修建。真常先生委隱真大師提點石志玉、通微大師知宮李志秘為之經(jīng)始，公亦委曲用心，拯力護持，其參佐卒伍，亦皆樂赴，仍給據(jù)并宮施地周四十里。無何，厥功肇啟，而真常示寂。逮吾誠明之嗣教也，承海都太子之命，敦請崇道真人張志素、棲云真人王志謹同辦其事。棲云未幾物故，其門人輩為致力，崇道則朝夕以之，始終匪懈，增筑故基丈余，間架九楹，視舊制殊為壯麗。［②］

　　誠明真人為張志敬。第一通碑文中的丁巳年為元憲宗七年（１２５７），徹徹里哥剌哈按寺觀碑行文格式應(yīng)是地名，表明令旨由這里發(fā)出。第二通碑文中的庚申年為１２６０年，這年應(yīng)是中統(tǒng)元年，但忽必烈于這年三月初四（陽歷４月１５日）即位，五月初九（陽歷６月１９日）建元中統(tǒng)，五月一日（陽歷６月１１日）尚未改元，因此落款稱庚申年，自在情理之中。

二、海都是誰

　　河南省鹿邑縣太清宮的兩通碑文，從內(nèi)容上看，毫無新奇之處，誠如已故韓儒林教授所說：“元代寺觀圣旨碑，凡為免除賦稅禁止侵占而立者，皆千篇一律，就歷史言毫無意義?！边@兩通碑文也不例外。問題的癥結(jié)不在于此，而在于以海都太子名義發(fā)布的令旨碑，為我們提出了一個饒有趣味的新課題：海都是誰？他既有資格以太子的名義發(fā)號施令，當是一個權(quán)勢炙手可熱的人物，何以史籍中并無海都當太子的記載？是典籍闕略？還是碑文有誤？

　　元代有兩個海都。一個是成吉思汗六世祖，據(jù)《史集》、《蒙古秘史》記載，海都有三個兒子，其中的一個叫伯升豁兒，成吉思汗的氏族即源出此人。但他早已駕鶴西去，未能活到蒙哥稱汗時，碑文中的海都當非此人。另一個是窩闊臺第五子合失之子海都。“他享年甚高……這個海都是在成吉思汗的帳殿（翰耳朵）中撫養(yǎng)大的。”［③］據(jù)考證，海都生于１２３５年，卒于１３０１年（大德五年），憲宗蒙哥七年（１２５７）海都２３歲，正值錦瑟年華，碑文中的海都當指此人。如果此說不誣，又產(chǎn)生了另一些難以解釋的問題：一是除了王鶚撰寫的宮觀碑志外，其他史籍均不稱海都為太子；二是汗位由窩闊臺系轉(zhuǎn)至拖雷系后，蒙哥為打擊瓦解窩闊臺系的勢力，在他即位的第二年（１２５２）便分遷諸王，“遷海都于海押立地?！保邰埽莺Ｑ毫⑽挥诎蜖柨κ埠c伊犁河之間的今哈薩克共和國地區(qū)，七年之后，“１２５９年，在塔剌思河畔召開了忽里勒臺（貴族代表大會）以后，他被承認為中亞全體蒙古宗王的首領(lǐng)?！保邰荩莺６技仁侵衼喢晒抛谕醯氖最I(lǐng)，何以能對距其封地萬里之外的河南行省鹿邑縣太清宮發(fā)布令旨？

　　筆者在考察了各種資料后，認為碑文中的海都正是合失之子、窩闊臺之孫。

第一，從太子的角度考察。

　　按照慣例，封建社會的嗣君才能稱太子，但太子之稱有一個發(fā)展演變過程。周代天子及諸候的嫡長子或稱太子，或稱世子，起初并無嚴格軫域，列國國王之子亦可稱太子。迨至漢代，被立為嗣君的嫡子始稱太子，后成定制。但少數(shù)民族國家對此不甚計較，如《大金國志》中稱阿骨打的第二子斡離不為二太子，第四子兀術(shù)為四太子即是一例。稱之為太子，并不意味著他是當然的皇位繼承人。蒙元時期最早出現(xiàn)太子稱號的，是宋朝人徐霆疏證的《黑韃事略》一書，其中說成吉思汗把河西ｄǎｉ＠①（窩闊臺）立為偽太子”。《蒙古秘史》中也有捏坤太子、合答安太子的稱呼，但并無嗣君的含意?！妒ノ溆H征錄》曾多次出現(xiàn)太子一詞，何秋濤注云：“斡歌歹（窩闊臺）稱三太子，即太宗也。太祖此時已定以太宗為嗣，故令大太子、二太子皆聽其節(jié)制?！边_表明術(shù)赤與察合臺雖已明確不是嗣君，但可與窩闊臺一樣稱為太子?！对贰肪恚保埃贰蹲谑沂老当怼分?，成吉思汗６子除拖雷稱睿宗外，其余皆稱太子；太宗窩闊臺７子中，長子貴由襲位是為定宗，二子闊端、三子闊出稱太子，余皆稱大王；定宗３子中，次子腦忽稱太子，余皆稱大王；憲宗５子均稱大王，世祖１０子中除皇太子真金外，無稱太子者。蒙古人以前從不預(yù)立皇儲，每汗之立，必經(jīng)諸王百官集議，然后定策，謂之忽里勒臺。盡管如此，定宗、憲宗之立，都引發(fā)過一場爭端，“忽必烈鑒于前事，知漢法立儲，實宗社至計，乃定策立真金為皇太子?！睆拇顺蔀槎ㄖ?。

　　以上情況表明，世祖以前，稱太子者必須是大汗之子，孫子輩不稱太子。窩闊臺之孫失烈門稱太子是特殊情況。因為窩闊臺曾擬立失烈門之父闊出為皇儲，但闊出死于進攻南宋的戰(zhàn)役中，窩闊臺愛屋及烏，又下旨立失烈門為嗣，故《元史》稱其為太子。忽必烈立真金為皇太子后，局勢丕變，非皇儲不得稱皇太子。海都之父合失并未當過大汗，窩闊臺也從未示意過讓海都為嗣，故海都不應(yīng)稱太子。庋藏于河南省鹿邑縣太清宮的兩通碑文，均稱海都為太子，個中緣由，實在耐人尋味。空谷來風，必有所自?？梢钥隙ㄟ@兩通碑不是贗品，太子二字也非誤植，既然有了以海都太子名義發(fā)布的令旨碑，而海都又不應(yīng)稱太子，這就表明海都曾一度被忽里勒臺確定過為儲君。因此，海都稱太子并不僅僅是稱號，而是貨真價實的汗位繼承人。

第二，從寺觀碑文本身的角度考察。

　　元代免除寺觀賦稅差役的碑文，分作圣旨、懿旨、令旨三種。圣旨碑無須多說，懿旨碑是指以皇后名義發(fā)布的碑文，多半發(fā)生在皇后攝政時期。如衛(wèi)州汲縣（河南衛(wèi)輝市）的《北極觀懿旨碑》、趙州（河北趙縣）的《太清觀懿旨碑》［⑥］，均是以窩闊臺皇后脫列哥那的名義發(fā)布的。《北極觀懿旨碑》發(fā)布的時間是乙巳年，即１２４５年，當時太宗窩闊臺已歿，乃馬真（即脫列哥那）皇后稱制；《太清觀懿旨碑》則發(fā)布于丁未年，即１２４７年，當時“帝（定宗貴由）雖御極，而朝政猶出于六皇后（指脫列哥那）云?！保邰撸?/font>

　　令旨碑是太子、諸王為免除寺觀差役稅糧而刊布的碑文。這類碑文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太子可以無遠弗屆，向全國各地發(fā)布令旨，諸王則只能在自己管轄的范圍內(nèi)發(fā)布令旨，無一例外。出鎮(zhèn)宗王雖然擁有征稅、統(tǒng)率軍隊、使用驛站、招降諭叛、更張政事、參議行省事等特權(quán)，但“就實質(zhì)而言，出鎮(zhèn)宗王只是以皇室成員的特殊身份，代表朝廷執(zhí)行某些軍政權(quán)力和任務(wù)。其鎮(zhèn)戍區(qū)，則是他們征伐鎮(zhèn)戍、監(jiān)督軍政的活動范圍?！保邰啵萑缰猎哪辏ǎ保玻罚罚┮院霰亓抑影参魍趺Ω缲菝x發(fā)布的《＠②ｚｈì＠③（陜西周至）重陽萬壽宮令旨碑》便是一例。忙哥剌于至元九年（１２７２）被封為安西王，出鎮(zhèn)陜、甘、川等地，冬駐京兆，夏駐六盤山，陜西為其勢力范圍。再如壬子年（１２５２）以忽必烈大王名義發(fā)布的衛(wèi)州（河南衛(wèi)輝市）《太一廣福萬壽宮令旨碑》。忽必烈當時雖非太子，但１２５１年憲宗即位后，“同母弟惟帝（指忽必烈）最長且賢，故憲宗盡屬以漠南漢地軍國庶事，遂南駐爪忽都之地?！保邰幔蒎手痢埃保玻担材?，蒙古帝（指憲宗）以中原之地封宗屬，以河南、陜西之地畀忽必烈。”［⑩］衛(wèi)州在忽必烈的封地之內(nèi)，因此忽必烈在這里發(fā)布令旨是順理成章的事。馬兒年（大德十年，１３０６）以海山太子名義發(fā)布的山西霍縣《霍岳廟令旨碑》是又一個例子。海山即元武宗，是成宗次兄答剌麻八剌長子，成宗時受命鎮(zhèn)守漠北、駐軍安臺山（阿爾泰山）一帶，曾與海都作過戰(zhàn)。原來成宗只有一子，即皇太子德壽，他于大德九年（１３０５）十二月亡故。成宗弟兄三人，但其長兄晉王甘麻刺與成宗并非一母所生［①①］，因此甘麻刺之子不得與海山比肩，于情于理，都該由海山繼承帝位。因此在皇太子德壽亡故至十德十一年（１３０７）正月成宗崩逝前的一段時間里，海山有權(quán)以皇太子的名義向全國各地發(fā)布令旨。同時海山因佩有皇太子寶，具有代大汗親征和以皇太子兼樞密使節(jié)制天下兵馬的雙重意義，在出鎮(zhèn)諸王中，權(quán)勢尤為顯赫。

　　海都的情況與海山近似，只是世祖以前的太子權(quán)柄沒有這樣大。河南行省本不是海都的勢力范圍，他卻能以太子名義對鹿邑縣太清宮發(fā)布令旨，又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他是確鑿無疑的汗位繼承人，因為除了天子、皇后、太子外，誰都無權(quán)向全國發(fā)布令旨。

三、海都何以能當上太子

　　海都本是一宗王之子，之所以能當上太子，當然和蒙元時期的忽里勒臺制度有關(guān)。世祖忽必烈之前，蒙古人不預(yù)立儲君，要嗣位為汗必須有兩個前提：一是有大汗生前的推薦，二是必須經(jīng)忽里勒臺的同意，這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１２４６年出使蒙古的西方學者柏朗嘉賓談到這一制度時說，成吉思汗遠征中亞，“回到本土之后，并在那里制訂了韃靼人所必須嚴格遵守各種各樣的法律和敕令。我們僅僅引證其中的兩條。據(jù)其中一條規(guī)定，無論任何人，如他驕傲自大，以至于未經(jīng)宗王們的推選而主動提出想成為皇帝，就應(yīng)該毫不留情地處決之。”［①②］太宗窩闊臺歿后，貴由即位前，成吉思汗幼弟鐵木哥斡惕赤斤擅自問鼎汗位，貴由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即追究此事，由蒙哥和斡兒答進行審訊，“審判結(jié)束后，一些異密們把斡惕赤斤處死了?！保邰佗郏荨锻呷龇驎酚涊d，武宗海山即位后，追究世祖孫安西王阿難答（忙哥剌之子）擅立之罪，“以其違背成吉思汗法令，無皇族諸王之同意，謀奪大位，罰處死刑?！保邰佗埽葸@二人一是成吉思汗的幼弟，一是忽必烈的嫡孫，均因擅自覬覦帝位而丟了性命，處罰之嚴，令人咋舌！

　　海都出自窩闊臺家族，成吉思汗在世時曾下令皇位保持在窩闊臺家系內(nèi)，中外史籍對此均有明確記載。《瓦撒夫書》中寫道：“世界征服者皇帝成吉思汗曾在他的法律書扎撒中……明確而毫不隱晦地命令道：只要窩闊臺還有一個吃奶的后代存在，他在繼承祖先的皇位、國家的旗幟和軍隊的統(tǒng)帥權(quán)方面，就優(yōu)于其他［各支］的兒孫。由于這個原因，許多宗王和為數(shù)眾多的軍隊……聚集在他（指海都）的保護旗下?！保邰佗荩荨睹晒琶厥贰酚涊d成吉思汗的話說：“我也使一子承繼汗位。對于我的圣旨，不要更改，不要間斷，不要貽誤，不要失錯，凜遵奉行。斡歌歹（窩闊臺）的后代，如果雖然包著草，但是牛也不吃；雖然包著油，但是狗也不吃，難道我的后代子孫中連一個好的也不會有嗎？”［①⑥］蒙哥之立距貴由即位不過五年光景，當時擁立貴由為汗并立下誓言要將汗位傳于貴由子孫的諸王多數(shù)還健在，言猶在耳，誓約已毀，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汗位由窩闊臺系轉(zhuǎn)往拖雷系，良心上受到的譴責是不言而喻的。因此當拔都以宗王之長的身份邀集全體宗王舉行忽里勒臺，推戴蒙哥即位時，遭到窩闊臺、貴由、察合臺諸系后王的抵制，也是很自然的事。

　　汗位為什么由窩闊臺系轉(zhuǎn)向拖雷系，有很多原因。

　　一是家族矛盾。術(shù)赤“與他的兄弟察合臺、窩闊臺總是拌嘴、爭吵、不和睦……在他與拖雷及雙方家族間，開辟了一條誠摯團結(jié)之路?！保邰佗撸菪g(shù)赤與兩個弟弟不和，是因為成吉思汗之妻孛兒帖被蔑兒乞惕人俘虜過，有孕歸來，生下術(shù)赤，察合臺、窩闊臺懷疑術(shù)赤不是乃父的骨血，這一芥蒂和隔閡影響到了后世。尤其是１２４８年貴由以赴葉密立（新疆額敏東南）養(yǎng)疴為名，準備討伐不肯翊戴他即位的拔都時，拔都接到了拖雷遺孀唆魯禾帖尼的情報，也拔刀相向，整軍來迎。旋因貴由死于橫相乙兒（新疆青河東南），戰(zhàn)爭的陰霾才煙消云散。但拔都耿耿于懷，決心廢黜窩闊臺的后裔。當他以得天獨厚的條件成為蒙古全體宗王之長時，便要提攜拖雷系，壓抑窩闊臺系了。

　　二是貴由皇后行為乖戾，失去人心。貴由歿后，斡兀立海迷失皇后在她攝政的三年中，“除了與商人作交易外，再也沒有什么別的事。斡兀立海迷失卻大部分時間單獨與珊蠻們在一起，沉溺于他們的胡言亂語中，而不認真治理國家?！保邰佗啵荩保呈兰o法國旅行家魯布魯克說，蒙哥曾親口告訴他：“海迷失是最壞的巫婆，她用她的巫術(shù)毀了她的全家?！保邰佗幔菝筛缡俏迂Ａ⒑Ｃ允У恼?，自然要不遺余力地詆毀她，其說雖未盡可據(jù)，但說斡兀立海迷失是最壞的巫婆，并不冤枉她。志費尼也說：“斡兀立海迷失整天跟珊蠻策劃于密室，以實現(xiàn)他們的妄念和狂想。［其子］忽察與腦忽呢，他們在其母對面各據(jù)一宮，這樣就在一個地方有了三個統(tǒng)治者?！保邰冖猓荨抖嗌Ｃ晒攀贰芬灿蓄愃朴涊d，茲不具引。她母子因為行為乖戾而失掉人心，而人心的向背就可能改變宗王們在忽里勒臺的態(tài)度。同時脫列哥那皇后違背窩闊臺立失烈門為嗣君的遺言，改立己子貴由為汗，客觀上也給拔都擁立蒙哥提供了口實。

　　三是拖雷遺孀唆魯禾帖尼善于縱橫捭闔，折沖樽俎，贏得了人們的贊譽。拖雷亡后，她循規(guī)蹈矩，體恤百姓，御下有方，紀律嚴明，從不違犯法令。當拔都以宗王之長的身份召集忽里勒臺，遭到諸王反對時，她把兒子蒙哥派到拔都那里去聯(lián)絡(luò)感情，加深了術(shù)赤系與拖雷系的關(guān)系，“以至貴由汗死時，大部分人對于把汗國的權(quán)柄交給她的兒子蒙哥可汗，一致贊同，同心翊戴?！保邰冖伲?/font>

　　無可奈何花落去。由于以上三點原因，汗位終于從窩闊臺系轉(zhuǎn)到了拖雷系。

　　盡管拔都用武力完成了汗位的轉(zhuǎn)移，但他并不具有成吉思汗、窩闊臺那樣的權(quán)威，擅自更改窩闊臺的遺命，也不能使諸王心悅誠服。脫列哥那雖然也沒有遵奉窩闊臺的遺旨，但汗位并未跳出窩闊臺系，拔都的做法未免走得太遠。他可以用武力擁戴蒙哥，但為什么要蓄意違反窩闊臺的遺命，卻作不出令人信服的解釋，因此當蒙哥登臨汗位時，窩闊臺的大將額勒只帶反對說：“你們（指擁立蒙哥的諸王）曾全體一致議決并說道：直到那時，只要從窩闊臺合罕諸子出來的，哪怕是一塊［臭］肉，如果將他包上草，牛不會去吃那草，如果將他涂上油脂，狗不會瞧一眼那油脂，我們［仍然］要接受他為汗，任何其他人都不得登上寶位。你們?yōu)槭裁戳砀阋惶啄兀俊保邰冖冢?/font>

　　這實在是鞭辟入里的質(zhì)問，在座的忽必烈只能以窩闊臺遺命立失烈門，你們?yōu)槭裁从至⒘速F由來搪塞。這一辯解未免強詞奪理，既然脫列哥那不遵窩闊臺遺命，蒙哥又何必效尤呢？當蒙哥的使者要求貴由的遺孀斡兀立海迷失參加對失烈門等人的審訊時，她也提出了質(zhì)問：“你們這些宗王曾經(jīng)允諾并作出過保證：大位將永遠屬于窩闊臺合罕家，任何人也不得與他的兒子們對抗，現(xiàn)在你們卻不守信用?！保邰冖郏菝筛鐚λ幕卮穑褪前阉?，赤身露體地審訊，然后沉入水中淹死。

　　可能是這些抗爭產(chǎn)生了效果，也可能是蒙哥、拔都與宗王們在忽里勒臺上達成了妥協(xié)，立窩闊臺的后裔為太子，以平息窩闊臺系后王的不滿。而海都適逢其會，在這時脫穎而出。中外史籍對海都的才干都一致肯定?！妒芳氛f他“是一個很聰明能干而又狡猾的人，他對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奸詐而又狡猾?！保邰冖埽荨抖嗌Ｃ晒攀贰氛f他“為人足智多謀，交結(jié)術(shù)赤后王。”［②⑤］屠寄的《蒙兀兒史記》說：“海都寬仁有勇，深為西部蒙兀人所愛，建號漠北，右手宗王胥附之?！保邰冖蓿菥褪且驗檫@個緣故，海都才橫空出世，得以太子之名向全國各地發(fā)布令旨，于是離海都封地山水迢遞的河南江北行省亳州太清宮才有了《海都太子令旨碑》、《太清宮執(zhí)照碑》，王鶚才能在《宮觀碑志》中稱他為太子。

　　當蒙哥１２５１年即位時，海都才１７歲，尚不到弱冠之年，顯然還不具備治理一個廣ｍàｏ＠④帝國所必需的才干和能力。迨到１２５９年蒙哥易簀時，２５歲的海都奮發(fā)淬礪，羽翼已豐，正當他躊躇滿志，要君臨天下時，突然忽必烈從斜刺里殺出，于１２６０年搶先攘奪了帝位，海都的憤懣與不平是可以想見的。不平則鳴。他大聲疾呼，奮力抗爭，以圖改變這種結(jié)局，而當這一切都無效時，出兵便是他唯一的選擇了。這就是海都起兵對抗中央政府的真實動機。

　　遺憾的是，元代統(tǒng)治者從漢文史籍中刪削了海都被忽里勒臺立為汗位繼承人的事實，使得這一事件晦而不彰。亳州太清宮的《海都太子令旨碑》、《太清宮執(zhí)照碑》和王鶚的《重修亳州太清宮太極殿碑》因嵌于墻壁內(nèi)，才得以躲過浩劫，保存至今，為我們研究元代初年北方諸王之亂提供了彌足珍貴的史料。海都從至元五年（１２６８年）起兵，到成宗大德五年（１３０１）受傷死去，同元朝中央政府周旋了近三十年，除了海都的個人才能外，應(yīng)該說宗王們對這位落難王孫的同情和支持，是他能支撐這么久的一個重要因素。

　　行文至此，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海都起兵不是叛亂，而是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合法權(quán)益。應(yīng)該為海都正名。

（原文作者任崇岳　河南省社科院歷史所）

　　①④《元史》卷３《憲宗本紀》。
　?、凇兜兰医鹗浴罚秾m觀碑志》，第８４６頁，文物出版社１９８８年版。
　?、塾啻筲x譯：《史集》第２卷第１３頁，商務(wù)印書館１９８５年版。
　　⑤《史集》第２卷第１３頁注①。
　　⑥分見《道家金石略》第４８６、８４０頁。
　?、摺对贰肪矶抖ㄗ诒炯o》。
　?、嗬钪伟玻骸对址庵贫妊芯俊返冢保梗讽?，天津古籍出版社１９９２年版。
　?、帷对贰肪硭摹妒雷姹炯o一》。
　?、狻抖嗌Ｃ晒攀贰飞蟽?，第２７０頁，商務(wù)印書館１９３９年版。
　?、佗佟对氛搮病返冢齿嫛睹晒胚x汗儀制與元朝皇位繼承問題》。
　?、佗凇栋乩始钨e蒙古行紀》第５２頁，中華書局１９８５年版。
　?、佗邸妒芳返冢簿淼冢玻保疙摗?br>　?、佗堋抖嗌Ｃ晒攀贰飞蟽?，第３６０頁注。
　?、佗輨⒂瓌伲骸段鞅泵褡迨放c察合臺汗國史研究》，第１１４頁，南京大學出版社１９９４年版。
　?、佗蕖睹晒琶厥贰返冢玻担倒?jié)。
　　①⑦?、佗唷妒芳返冢簿?，第１１４頁、２２２頁。
　?、佗帷遏敳剪斂藮|行紀》第３１０頁、中華書局１９８５年版。
　?、冖狻妒澜缯鞣呤贰飞蟽裕冢常保绊摗?br>　?、冖佟妒澜缯鞣呤贰废聝?，第６５７頁。
　　②②《史集》第１卷，第１分冊，第１５４頁。
　?、冖邸、冖堋抖嗌Ｃ晒攀贰返冢簿淼冢玻担错?、第１３頁。
　?、冖荨抖嗌Ｃ晒攀贰飞蟽裕冢常埃疙?。
　?、冖蕖睹韶菏酚洝肪恚罚础逗６紓鳌?。
　　　　　　　　　　　　　　　　　　　　　　　　

　　字庫未存字注釋：
　?。愧僭纸羌拥糜?br>　　＠②原字敖加皿
　?。愧墼謴S加至
　　＠④原字亠加矛加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