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上海的菜甜不啦唧你吃不慣么?我同學(xué)去上海之后都瘦十幾斤了!”閨蜜很無奈。 “可是要習(xí)慣的呀,紅燒肉,咕咾肉,菠蘿炒肉,甜甜的也不錯誒……”喉嚨一聲悶響,涎水垂下來之前被我硬吞回去了。 “你不是天天跑步,追求每天出一身汗么?” “跑啊,只是跑步之后白飯也能來三碗,吃嘛嘛香…”
“………”
可是,不應(yīng)該是先吃飽再干活么?減肥也算體力活呀。
我承認(rèn)我是個遇見美食就雙手繳械的人,從來都無力抵抗肥牛卷羊肉卷大雞腿冰淇淋泡芙各種美味裹腹的快感,回回把減出魔鬼蘿莉夏天露大腿的決心跟美好愿望也吃了下去。吃飽喝足在打嗝兒的間隙清醒過來,唉,明天再減起來。
當(dāng)初家里買的地皮在樓房修建完工之后還剩下不少。我媽閑不住,索性用水泥磚跟細(xì)竹條圍了個菜園子,園子里泥巴地分成幾個豆腐方塊兒。一塊插蒜種,一塊栽菜苗,周圍的柵欄便盤旋著絲瓜藤。這個不同季節(jié)都不一樣,我一下子說不完全,也就是各種時蔬。 冬天的菜園子綠油油一遍,油麥菜,茼蒿菜,蒜苗,香蔥,仔姜,薺菜,生菜…城里火鍋店里蔬菜拼盤有的菜這里全有,沒有的這里也有。打開廚房后門直接就能進(jìn)園子。
在我們的寨子里,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菜園子,一條溪流霸道又公允的把這個小寨子分成兩畔,小拱橋橫跨過去,承載鄉(xiāng)親們的人情往來。這片土地廣袤也慷慨,看看家家戶戶的小菜園便曉得了,泥土熟悉糧食,道路熟悉腳印,山水熟悉人們,我們熟悉彼此。
我倒覺得這番景象別生一種滋味,來自大地又囤于大地,容易滿足又不哀怨自憐。
看看滿園子的蔬菜,讓人食欲滿滿,扯把蒜苗炒臘肉,香蔥煎雞蛋,茼蒿菜油麥菜丟火鍋… 可以預(yù)見,又是一頓可口的晚餐。
我哥當(dāng)過廚子,家常菜自不在話下,他在爐子上燉臘豬腳,滿屋子肉香四溢。我跟嫂嫂負(fù)責(zé)打下手,時常是在他上一道菜還在鍋里爆炒快裝盤的時候我拿著菜盆子在菜園子里摘菜,想吃啥來點(diǎn)啥,隨意得狠。
我爸習(xí)慣飯前小酌半杯米酒。酒壇里泡滿他在山坡的路邊或者田埂上摘的燈籠果,一種橘紅色的野果。我小時候常吃,甘甜。原本我是不喝酒的,但是偶爾眼饞,笑瞇瞇的嘟囔要試一口,哪怕呷半口試試也成吶。 可是這一試咕嚕咕嚕杯就見底了,跟喝低度果酒一樣。我爸驚奇的發(fā)現(xiàn)原來我也是天生能喝酒的,我媽始終不愿意我喝酒,因?yàn)槲沂桥⒆勇?。于是,每次飯前爸爸都會刻意為我多倒半杯,趁著我媽不注意,讓我嘗幾口。嘿嘿,我跟爸爸之間的小秘密。 家里飯菜合胃口,不打溫馨牌的那種合胃口,好吃就是好吃。那是一種小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吶。一說起家,筆頭就喋喋不休起來,確實(shí)是我喜歡并且依賴那樣的日子,跟家人生活的,一起干一些簡單有趣的事情,看起來都有意思且有盼頭。
頓頓吃香香喝飽飽的日子,也是天天力氣滿滿的日子。
我奶奶喜歡那種路過別人家坪壩攤曬的生花生都能抓起一大把,bia唧嘴吃出人間極品美味模樣的孩子。小時候一大家子湊在她跟前吃飯,堂妹吃完三碗還得再盛一碗把鍋里剩下的菜末兒炒一炒和個干凈,于是,第四碗炒飯吃完這頓才算完。奶奶總是很高興,她說吃嘛嘛香是福氣,求都求不來。 我的天吶,當(dāng)時只覺這甚是嚇人,幸虧妹妹是只吃不胖的小飯桶,否則嫁人成大問題。 能始終如一堅(jiān)持好好吃飯頓頓吃飯的人,像茂密蔥郁的大樹一樣深深扎根在生活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里,不容易搖撼得了。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意識到這點(diǎn)呢。
當(dāng)我胃口打不開食物再也飽漲不了肚子的時日里,這樣的日子度過了接近兩年。生病了,不輕。要高考那年休學(xué)了,喝澀口的中藥,吞難咽的膠囊。菜還是家里的菜,飯還是家里的飯,只是吃不下吃不香。一年多,不長也不短。
那樣的年齡,感受周遭的不暢快要樂天起來不是輕易的事情。我捧著史鐵生的《病隙碎筆》來反復(fù)看,兀自琢磨一些深刻的東西。大概是我想尋覓得一股格局開闊的心力,好接受完全坦爆在我身上的艱辛。我沒法考大學(xué)了,可能也沒法出去干一些大事了,甚至可能沒法跟從前一樣好好吃飯了。在某些跟自己有丁點(diǎn)類似的情境里,我還想過我可能沒法活得跟多數(shù)人一樣長了。
于是那一段青春無敵的光景活生生被陰了,躥著冷嗖嗖的涼氣,多青澀純真的年齡,我卻在研究生死這種深刻的東西,深刻就是接近事實(shí)么,也不見得。
還好終歸有陣陣滾燙的熱風(fēng)吹過來,驅(qū)走那些陰冷的寒意。我確實(shí)吃過一些苦頭,經(jīng)受了一些并不是人人經(jīng)常會遇見的難受,可是這也不是什么深刻意義的事情。
好在撈到一個明白并且受用到現(xiàn)在,明白了最好像丟了零花錢一樣像月考沒考好一樣去面對一些不順利,用本能的敏感去逼真的感受,自然平常,不要深刻不要晦澀更加不要超齡。
也許是過去的那段磕絆,悄無聲息的成長了些。一如一種本能,一種跟親人的牽連。我開始把路途看得順?biāo)欤炎约嚎吹谜滟F,把日子過得健康,起碼病了也得好好吃飯。
不想吃飯的時候就煮面,還要臥兩個荷包蛋。病了越?jīng)]胃口越要吃好吃的。在自憐的情緒抵達(dá)之前,先吃飽再說。
現(xiàn)在是健康快樂的日子,看看逶迤的薄云緊貼湛藍(lán)的天穹,聽聽樹梢上的葉片簌簌低語。有些風(fēng)景并非有特別撩人情懷之處,只是未曾想過去失卻的東西竟一直歷歷在目,想想就很珍惜當(dāng)前的擁有。在那樣的過去,無論目睹什么感受什么嘗到什么,終歸是一種過往記憶的儲備,情緒的拼湊,如今已然帶著它們徒步人海。 哪怕是最簡單的吃,這件最普通不過的小事所堆積的記憶,都濃密的如同把日子里所有種類的情感一股腦積在了里邊。這些記憶的疊涌,湊滿了整個關(guān)于過往至今的印象。
日子這么長,誰都會跟不痛快夯吭撞個滿懷,影響胃口的事情也是有的??墒抢斫庖患y捱的事情需要時間,只要活得很長很暢快,就一定會有理解并悅納得徹徹底底的那天。 要吃得飽飽的,才有力氣迎接好事的來臨,去愛想愛的人。就算要減肥,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吶。
寫罷,哼哼萬青的歌兒去吃肉。
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卻囤于晝夜,廚房與愛 來到自我意識的邊疆,看到父親坐在云端抽煙 他說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 就像我們從前那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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