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雞豚狗彘”

    《孟子·梁惠王》中有一段話，“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逼渲械摹半u豚狗彘”引發(fā)了現(xiàn)代人的許多疑問，爭論的焦點是“豚”和“彘”何以并列出現(xiàn)？

    關(guān)于這一點，有很多解釋。比較常見的解釋是“豚”指“小豬”，而“彘”指“大豬”。但古人眼中“小豬”和“大豬”何以如此不同，以至于需要特別區(qū)分呢？趙萬鴻和慕文俊老師在《“雞豚狗彘”為何不作“雞狗彘”》一文中指出，“雞豚狗彘”的飼養(yǎng)序列體現(xiàn)了古代社會的階級性，即越富足的家庭越有能力飼養(yǎng)大型的禽畜。養(yǎng)“豚”（即小豬）的家庭是沒有能力飼養(yǎng)“彘”（即大豬）的，只能在豬還不大的時候就開始食用了。浙江大學(xué)的游修齡教授在《釋豬、豚和彘》一文中指出，古人有吃小豬的風(fēng)俗，類似現(xiàn)代的“烤乳豬”，而且根據(jù)古代小農(nóng)經(jīng)濟家庭的能力，古人不足以在養(yǎng)豬的過程中把所有的小豬都養(yǎng)大，必須把一部分小豬淘汰掉，所以飼養(yǎng)的豬根據(jù)用途不同就分為“豚”和“彘”。

    對于將古文的“豚”釋為小豬，“彘”釋為“大豬”的說法，普遍意義上來講是沒有疑問的，但這不是絕對的?！半唷笨梢员硎拘∝i，也完全可以表示成年豬。我們需要從“豚”和“彘”的字形本身來分析。從下面的甲骨文字形來看，“豚”像是被刀殺掉的豬，而“彘”則像是被箭射中的豬，所以最早“豚”是表示家豬，而“彘”是表示野豬。也就是說，“豚”和“彘”最初只有馴養(yǎng)和野生的區(qū)別，而無大小之分。但是后來馴養(yǎng)的豬越來越多，“彘”的含義也發(fā)生了變化，泛指一般的豬了。因此，“豚”和“彘”雖有大小之別，但不足以列為兩種家畜。

   甲骨文        金文           楷書                   甲骨文           金文          楷書

    在《孟子·梁惠王》的這句話中，“豚”“彘”是否一定是特指小豬和大豬，我稍有不同看法。大家知道中國有“六畜”一說，即“馬牛羊、雞犬彘”，這是在中國很早以前就被馴化完成的動物，而其它動物則很少在中國古代被飼養(yǎng)。其中對于一般古人來講，可食用的就是“雞犬彘”，“馬”是被用來當(dāng)作交通工具的，“?！笔潜挥脕懋?dāng)作農(nóng)耕工具的，而“羊”則大多用于祭祀，并不是一般古人食用的。在《孟子·梁惠王》的這句話中，需要列舉的正是可以被食用的家禽、家畜，也就是說，只有“雞犬彘”可被列舉。但是《孟子》一書到底是文學(xué)作品，而不是科技論文，假若這句話被寫作“雞狗彘之畜，無失其時”，在行文的韻味上就要遜色很多，因此孟子采用了“雞豚狗彘”一詞，大家可以試著兩相比較來讀一讀，可以明顯感覺到孰優(yōu)孰劣。

    為什么“雞豚狗彘”讀起來就舒服一些了呢？首先，這里的行文需要一個四字詞組，“雞豚”和“狗彘”并列出現(xiàn)更為工整；第二，更為重要的是，“雞豚”和“狗彘”本來就是兩個經(jīng)常獨立使用的慣用語。關(guān)于“雞豚”，其實在古文中經(jīng)常泛指家禽家畜，已是一個常用詞，比如：

    “畜馬乘，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薄抖Y記·大學(xué)》

    “投身便入雞豚社，老去人間懶問津?！薄峨u豚社》方士繇

    “莫笑農(nóng)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薄队紊轿鞔濉逢懹?/p>

    “我與何曾同一飽，不知何苦食雞豚？”——《擷菜》蘇軾

    “來憂御魑魅，歸愿牧雞豚?！薄段淞陼鴳盐迨崱穭⒂礤a

    “原廟尚存龍虎地，春秋未輟雞豚社。”——《滿江紅·吳大帝廟》朱彝尊

    而“狗彘”這個詞則更為口頭化一些，多表示低劣的人或行為。俗語和俚語中多有“狗彘”出現(xiàn)，比如：“狗彘之行”、“狗彘不食”、“行若狗彘 ”、“衣冠狗彘”等。可見“狗彘”一詞也是約定俗成的用法。

    由此而看，“雞豚狗彘”似該是家禽家畜的泛指。就像我們今天說“雞鴨魚肉”一樣，沒人關(guān)注“雞鴨魚”都是“肉”，為什么要跟“肉”并列；也沒人問“肉”若指“豬肉”，為什么不說“雞鴨魚豬”。這都是統(tǒng)稱，是構(gòu)詞的需要。所以我們還是應(yīng)該關(guān)注孟子所講的這番話的寓意，至于“豚”“彘”的并列出現(xiàn)，籠統(tǒng)的理解似乎更為好些。

    （山羊胡子原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