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悠悠的江南水鄉(xiāng)姑蘇，千百年來培養(yǎng)出一代代文人墨客，也孕育了獨特的評彈藝術。近年來，著名評彈藝術家盛小云不僅長期活躍在舞臺上，而且還到全國各地進行講座。通過她的講述，可以領略評彈這門優(yōu)秀傳統(tǒng)藝術的獨特之美。

姑蘇水鄉(xiāng)與蘇州評彈

    海外有詩曰：“吳頭楚尾水鄉(xiāng)情，江左文采出評彈?！薄疤K州，這方軟水溫土，千百年來流溢著多少風流、瀟灑、雅致、溫情，養(yǎng)育出多少文化精靈。太湖煙波浩渺，水巷清流浸潤，孕育了蘇州的明凈、柔美、靈秀和智慧。水是蘇州的生命，是吳文化的魂魄，她造就了蘇州風物清嘉，人文靈慧……評彈，就孕育和成長于這樣豐蘊的吳文化環(huán)境中。”
    “穿越歷史的塵埃，撥開歲月的瞳孔，世人總能驚喜而又不無感嘆地發(fā)現(xiàn)，穿梭于姑蘇———這片水鄉(xiāng)澤國的江南沃土，這座精致幽雅的人間天堂，無論是往哲先賢，抑或官宦顯達，還是平民布衣，姑蘇人士的精神世界似乎總是那么富裕?？v然，這與這一地域歷來的富足不無關聯(lián)；然而，另一種解釋看似偏頗卻其實更為合理，也更令人嘆服——這一切皆與蘇州人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帶有前現(xiàn)代社會色彩的傳統(tǒng)人生信仰與生活模式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波瀾不驚、知足常樂、洞若明火、與世無爭。由此，蘇州自古俊采星馳、人才輩出；由此，蘇州誕生了‘幽蘭’昆曲和‘茉莉’評彈此等詩一般美妙、飄逸、清俊、超脫的藝術奇葩；由此，蘇州方能將古城創(chuàng)建之初‘二八’水陸城池的完整格局大體無差地保留至今，才可將尊賢尚文、府廟合一的人文傳統(tǒng)精粹與亭臺雅閣、小橋流水的生態(tài)奇觀傳承至今?！?br>    蘇州評彈，作為蘇州傳統(tǒng)文化的杰出代表，至今已有400多年的歷史，以其簡便的說唱形式、精彩的書目內(nèi)容、惟妙惟肖的表演方式深受廣大觀眾和海外僑胞的喜愛、贊賞。她與中國昆曲、蘇州園林一起，成為歷史文化名城蘇州的“文化三絕”，又同昆曲、蘇劇并稱為蘇州曲壇的“三朵奇葩”。2006年5月20日，蘇州評彈入選首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蘇州評彈是蘇州評話和蘇州彈詞兩個曲種的合稱。其中，蘇州評話又稱“大書”，只說不唱，以一人演出為主，其表演講究“說、噱”，內(nèi)容多為金戈鐵馬的歷史演義和叱咤風云的俠義豪杰，如《三國》、《水滸》、《岳傳》等；蘇州彈詞又稱“小書”，有說有唱，一般以兩人演出為主，其表演講究“說、噱、彈、唱”和“理、味、趣、細、技”，內(nèi)容多為才子佳人的傳奇小說和兒女情長的民間故事，如《珍珠塔》、《三笑》、《玉蜻蜓》等。數(shù)百年來，歷代評彈藝人憑著錦心繡口，將人間的真善美與假惡丑融入了藝術，從而寓情于理，寓教于樂。
    明末清初，蘇州評彈開始逐漸興盛。直到清代乾隆年間，蘇州出現(xiàn)了一位為乾隆皇帝“御前彈唱”的“七品書王”王周士。相傳1775年，乾隆皇帝南巡時，在蘇州聽說有個彈詞名家叫王周士，便在蘇州行宮滄浪亭內(nèi)召見他御前彈唱。但主仆二人對面坐著，乾隆帝覺得王周士怎么像在對領導匯報工作似的，就讓他不要緊張。王周士說，我不是緊張，實在是說書還是在茶館店里更好，說書先生在上面一呼，聽書的在下面一應，大家的精神氣就來了，這要有個氛圍的。乾隆想了想說，那我們就去茶館店吧。一聽說皇帝老兒也來聽書，百姓們都不敢坐了。乾隆說，傳朕旨意，凡是中過功名的，都往前面去坐。從此以后，說書先生臺前面的那一桌，就叫做“狀元桌”了。
    皇帝聽書聽得欲罷不能，后來竟然帶著王周士一同回轉(zhuǎn)京城。王周士住在紫禁城內(nèi)，每逢皇帝一有空閑便繼續(xù)御前說書，甚受青睞。不覺數(shù)月過去了，王周士因家有妻兒老小不得在京城久留，便提出回蘇請求。乾隆皇帝愛他書藝高超，便賜封他七品冠帶。
    在王周士之前，評彈藝人由于地位低下，說書時，若有身份高的人進出書場，藝人必須暫停演出，起身拱手迎送。有了御前說書的經(jīng)歷，又得了皇帝的賞賜，王周士的社會地位一下子提高了，從此再也不用低頭哈腰，忍氣吞聲地賣藝求生。自王周士起，書臺正上方便有了“恕不迎送”四個大字，藝人演出時不管進出書場的人身份有多高貴，都不用起身迎送了。自王周士之后，評彈藝人的社會地位得到很大提升，一直到民國時期，評彈演員也與讀書人一樣，著長衫演出，被稱為“說書先生”，與看病的“郎中先生”、私塾的“教書先生”和占卜的“算命先生”一起，都被尊稱為“先生”。
    王周士不僅書藝了得，還善于總結評彈表演藝術的理論心得，精煉成歷史上著名的“書品”、“書忌”，以傳后人，并于1776年創(chuàng)建了評彈藝人的行會組織“光裕社”。所謂“光?！保礊椤肮馇霸：蟆钡暮喎Q，是“光大前人，裕潤后代”的意思。在成立以后的數(shù)百年時間里，光裕社制定行約行規(guī)，逐步規(guī)范起評彈藝人從拜師學藝、師滿出道到同業(yè)競爭等一系列行業(yè)行為，使評彈藝人的利益得到了保證，從而促進了評彈藝術的繁榮與發(fā)展?！皶贰迸c“書忌”，簡而言之，就是評彈表演的規(guī)范和禁忌，應該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這些口訣每句四言，簡明工整。直到今天，“書品”、“書忌”仍然是被評彈藝人奉為圭臬的表演準則。全文如下：
    “書品”十四則：快而不亂，慢而不斷，放而不寬，收而不短，冷而不顫，熱而不汗，高而不喧，低而不閃，明而不暗，啞而不干，急而不喘，新而不竄，聞而不倦，貧而不諂。
    “書忌”十四則：樂而不歡，哀而不怨，哭而不慘，苦而不酸，接而不貫，扳而不換，指而不看，望而不遠，評而不判，羞而不敢，學而不愿，束而不展，坐而不安，惜而不拼。

評彈“至美”

    “水天堂”的滋養(yǎng)、吳文化的浸潤，孕育和塑就了蘇州評彈的美學特色和文化品格：“雅”與“細”。我們說，蘇州評彈的“雅”，既是“風雅”、“典雅”、“優(yōu)雅”、“文雅”之“雅”，亦為“雅俗共賞”、“雅俗兼容”、“俗中見雅”之“雅”。評彈“至美”，如下為證：
    其一，語言表演之美——靈動、細膩、通透。蘇州大學教授朱棟霖曾這樣來形容：“評彈藝術家們對評彈語言，也就是吳語文學，做出了無與倫比的杰出創(chuàng)造。說書人吸收了大量鮮活的生活語言，小街細巷、深深庭院、茶館酒樓、鬧市碼頭，各種人物口頭說著鮮活獨特的吳語方言。吳方言所特具的幽默、輕松、微妙、傳情，各種比喻、俏皮話、歇后語、雙關語，都被評彈藝人運用得出神入化。藝術家們熟悉這些語言特殊的意蘊與豐富的表現(xiàn)力，組成書中的表與白———表白、官白、私白、咕白、襯白、托白。蘇州評彈‘六白’融合成評彈的敘述語言與角色語言。評彈的敘述方式，不僅是如布萊希特所說的演員與角色之間的跳進跳出，在演員與角色之間還有不同的空間，還有種種已跳未跳的敘述地帶與角度。評彈的語言敘述系統(tǒng)是靈活多變的，有各種不同的敘述方式、不同的敘述視角。”歷代名家將評彈的語言凝練得爐火純青、臻至化境，其中不少都自成一派、獨樹一幟。此外，對書中角色心理狀態(tài)的細膩描摹與深入刻畫，則是蘇州評彈又一令人驚嘆、別具一格的藝術特色。精雕細刻、曲徑通幽，往往充滿了內(nèi)在的戲劇性，“評彈最通人性，最富人情”。關于這一點，長篇彈詞《珍珠塔》“陳翠娥下堂樓”一段無疑是最佳典例：小姐下18級堂樓階梯，欲進又退，欲行還止，內(nèi)心世界錯綜復雜。這段書過去的藝人可以說上好幾天，其細膩程度可見一斑。再者，評彈藝術的“精、氣、神”至關重要，面風、手勢、動作、體態(tài)、口技等元素在評彈表演中無疑起到了極為關鍵的作用。此處，另以長篇《啼笑因緣·尋鳳》中女主人公沈鳳喜等待心上人樊家樹到來時的一段錯綜復雜的心理描摹為例：
    （表）：格么（那么）沈家阿勒（是否在）等你呢？等子倷長遠嘖。今朝鳳喜天朆亮就起來，為啥么？昨日約好樊先生今朝要到屋里來白相，那哼（怎么）好睡晚早（睡懶覺）呢。吃過早點心么，心神不寧，在園子里咄咄轉(zhuǎn)齊齊轉(zhuǎn)（打轉(zhuǎn)），轉(zhuǎn)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嘖。那哼樊先生還勿來介？哎！想想自己太天真了，人家是有銅鈿格（的）少爺呀，那哼會（怎么會）到伲（我們）格種（這種）窮人家來白相呢？昨天娘熱情邀請，他不過敷衍而已：說要來的，要來的。我那哼好當真呢？再說，就是他今朝降低身份真的來拜訪，給他看見伲屋里什梗（這樣）窮，什梗齷齪，阿要難為情呀！我亦拿勿出啥格（什么）好么事（東西）來招待俚。想想樊先生還是勿來格好。但是真格勿來么又覺著有點失落，就這樣鳳喜既想俚（他）來亦怕俚（他）來，勒（在）矛盾當中煎熬，足足等了三四個鐘頭嘖?，F(xiàn)在太陽升得老高，樊先生還朆來，看上去勿會來嘖，心里只覺得空落落。現(xiàn)在鳳喜人撲在房間格窗臺浪（上），勒浪（在）看螞蟻搬場，斜對過就是大門，眼睛勒浪看窗盤浪格螞蟻，耳朵在聽大門浪格動靜。心焦得來，哪哼還朆來呢！
    這段書僅用語言、面風、體態(tài)等形式，便將一位少女對戀人既期待又羞澀、既想見又怕見、既想他來又怕他來的內(nèi)心世界描摹刻畫得淋漓盡致。
    其二，服飾裝扮之美——清雅、柔美、溫婉。一般而言，服飾裝扮往往蘊含著深刻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男著長衫，女穿旗袍，便是蘇州評彈的最富典型意義的服裝組合。長衫與旗袍能恰到好處地映襯展現(xiàn)出國人的身材體型與氣質(zhì)特色；長衫與旗袍極好地秉承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審美特性，彰顯了國人內(nèi)斂、含蓄與謙恭的特質(zhì)。長衫之下所凝練的男性風骨彰顯了中國傳統(tǒng)文士階層一脈相承的精神品性。而以評彈女藝人所著旗袍為例，其最盛行的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恰恰也正是蘇州評彈風靡滬上的“黃金時代”。我們說，對于穿旗袍的女性而言，至關重要的莫過于“讀懂”旗袍的物語、內(nèi)涵與品格。有人說，“旗袍的美，美在她的性感，看似裹得嚴嚴實實，卻又凸顯得徹徹底底，她讓女人還原一個完整的女人，是一種情懷，也是一種生活方式?！逼炫蹮o疑展露了中國女性所特有的美，有的是張揚與內(nèi)斂，靈動與雍容，華美與端莊。旗袍承載著歷史，蘊含著文化，追隨著時代，以其清雅的詩情、柔美的畫意、溫婉的氣息、靈動的品格，展現(xiàn)了中華女性所特有的賢淑、典雅、清麗、柔情。旗袍貫通了過去和未來，聯(lián)系著生活與藝術，將評彈風致雅韻的“至美”奉予世人。
    其三，唱腔唱詞之美———悅耳、文雅、雋永。蘇州評彈曾被臺灣國學大師俞大綱盛贊為“中國最美的聲音”，這一高度贊譽很大程度上就體現(xiàn)在蘇州彈詞的唱腔和唱詞之“美”。評彈能夠得到廣泛恒久的流布傳播，同其眾多的彈詞流派唱腔無疑是密不可分的。400多年來，從最初的三大流派唱腔開始，發(fā)展至今共有20余種流派唱腔，流派紛呈，各具特色。如“俞調(diào)”的清澈幽美、舒徐緩慢，“周調(diào)”的穩(wěn)健質(zhì)樸、深沉含蓄，“徐調(diào)”的唱腔委婉、節(jié)奏舒緩，“薛調(diào)”的鏗鏘明快、剛柔相濟，“蔣調(diào)”的旋律優(yōu)美、大氣流暢，“張調(diào)”的剛柔并濟、蒼勁有力，“琴調(diào)”的激情奔放、起伏跌宕，“麗調(diào)”的清麗圓潤、嫵媚柔韌，“小飛調(diào)”的明快流暢、一氣呵成等，可謂悅耳動聽、引人入勝。蘇州彈詞流派之豐，堪稱我國“戲曲（曲藝）之最”。
    蘇州本為人杰地靈的文化寶地，加之評彈在其發(fā)展過程又得到了大批文人雅士的參與潤色，從而使得其唱詞文雅雋永，雅俗共賞。以下謹展示蘇州彈詞的部分流派唱腔及其代表開篇那優(yōu)美的經(jīng)典唱詞：
    “蔣調(diào)”開篇《杜十娘》：窈窕風流杜十娘，自憐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無主隨風舞，飛絮飄零淚數(shù)行。青樓寄跡非她愿，有志從良配一雙，但愿荊釵布裙去度時光。
    “薛調(diào)”開篇《紅樓夢·紫鵑夜嘆》：月黑沉沉夜漫漫，風驚鐵馬隔簾喧。靜悄悄西廂無聲息，有一位多情多義的婢紫鵑。她是獨坐窗前愁不寐，孤燈挑盡未曾安。
    “俞調(diào)”開篇《宮怨》：西宮夜靜百花香，欲卷珠簾春恨長。貴妃獨坐沉香榻，高燒紅燭候明皇。

談談中篇蘇州彈詞《雷雨》

    戲劇大師曹禺先生曾對蘇州評彈作出高度贊譽，并將其藝術特色概括為“說、噱、彈、唱、評”五個方面。而依據(jù)曹禺原著改編的中篇蘇州彈詞《雷雨》（以下簡稱中篇《雷雨》），作為唯一一臺非話劇類節(jié)目，于2010年9月應邀參演了文化部、中國文聯(lián)、北京市政府聯(lián)合主辦的“紀念曹禺百年誕辰經(jīng)典劇目展演”。應該說，較之以往搬演的同題材的戲劇、曲藝作品，中篇《雷雨》有兩大特色：其一，在忠于原著精神的基礎上，賦予全書以大膽的創(chuàng)新和全新的突破。全書自覺摒棄了“庸俗社會學”色彩，承襲和回歸了原著的悲憫情懷與人文精神，揭示了人性的錯綜復雜和命運的不可知性。與此同時，在情節(jié)主線、人物性格、人物關系等方面又作了很大的創(chuàng)新突破。其二，以獨特的評彈藝術手法營造了全書“詩化”的品位與格調(diào)，表達了悲天憫人的詩性之思。全書通過評彈所特有的“六白”評說、心理詮釋、角色演繹、唱腔傳遞、時空跨越等藝術手段，賦予這個故事別樣的藝術魅力。中篇《雷雨》在海峽兩岸知名高校、著名劇院成功巡演數(shù)百場，并屢獲殊榮、廣受好評。北京大學著名資深教授錢理群曾說：“評彈《雷雨》完成了從話劇到評彈、從上世紀30年代到21世紀今天的兩個轉(zhuǎn)變，既演出了愛情的真摯和復雜，又刻畫了人性更深層次的東西，更符合現(xiàn)代年輕人的審美情趣。”
    女主人公蘩漪，乃是中篇《雷雨》中最美、最富人性魅力、最令人刻骨銘心的人物角色。這里不妨以中篇《雷雨》關于蘩漪的形象塑造為例，來進一步印證、展示蘇州評彈的情與美。
    80多年前，曹禺先生在話劇《〈雷雨〉·序》中曾不無深情、滿懷同情地寫道：“蘩漪自然是值得贊美的。她有火熾的熱情，一顆強悍的心，她敢沖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獸的斗。雖然依舊落在火坑里，情熱燒瘋了她的心，然而不是更值得人的憐憫與尊敬么？”又說，“蘩漪不可愛之處正是她最可愛之處?！痹谥衅独子辍分?，蘩漪的形象塑造有很多極為出彩的創(chuàng)新亮點。如：
    第一回《山雨欲來》中，周萍陪蘩漪觀賞昆曲《游園驚夢》，為她慶生。觀劇歸來，以李清照《聲聲慢》題詞他贈予蘩漪的團扇，從而自然過渡到雙雙墜入愛河，成就了一段不該成就的“孽緣”。這一段回憶插敘是中篇《雷雨》的獨創(chuàng)和首創(chuàng)，引出了當年的那段母子不倫之戀。然今非昔比，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這對蘩漪的人物塑造和全書的情節(jié)推動打下了一段極好的伏筆。
    第三回《驟雨驚雷》中，蘩漪有一段表白內(nèi)心、袒露真情的經(jīng)典唱段：樸園啊，蘩漪非是你籠中鳥，她乃是渴求愛憐一紅顏。在周家你是驕陽我是影，陽光移動影兒偏；在周家，這里的窗兒不準開，那里的家具不許添；在周家我一舉一動須服從，一言一行要收斂；若然違背半點點，你就說我瘋狂說我癲，我做人還有啥尊嚴。這段唱腔、唱詞十分生動凝練，敞開了女主人公壓抑了近20年的內(nèi)心世界，并作為導火索，直接引出了30年前和30年后的愛恨情仇，并最終導致了悲劇性結局的發(fā)生。
    第三回書中還特別設計了絕望的蘩漪對周樸園、周萍、周沖這三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的三段唱段：
    蘩漪白：樸園，別感到奇怪，別覺得驚訝，今天我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唱：母子相戀在三年前，一夜恩情勝千年……
    蘩漪白：蘩漪還是以前的蘩漪，她喜歡聽你說話，喜歡聽你讀書。唱：我極想聽，聽你當年的勸，你說周家門外別有一重天，如花美眷當自憐；聽你說，我不是你的后母是你的姐，聽你說，希望父親早日赴黃泉；聽你說，即使滅倫之罪也擔在肩。抬起你的頭來看著我，再說一回當年信誓旦旦的肺腑言。你這虛情假意的膽小鬼！
    蘩漪唱：兒是天使娘是鬼……對不起沖兒、對不起沖兒，我要說上千萬遍……我是面對嬌兒口難言。
    這三段唱，從最初非常平靜的敘述角度切入，體現(xiàn)了玩世不恭、報仇雪恨的心態(tài)，漸漸入情，唱出了面對周樸園的無奈與無悔；到似唱非唱、似說非說，以情帶聲，以聲蘊情，加重了語氣和力度，開始表現(xiàn)蘩漪心中的“恨”，逐漸進入到面對周萍的那一種咄咄逼人、如癲似狂的心理狀態(tài)；到最后，聞得周沖一聲撕心裂肺的“媽媽”，蘩漪方才如夢初醒，重新喚醒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理智、母性和良知，充滿悔恨、愧疚之情，低回婉轉(zhuǎn)、如訴如泣。如此，對蘩漪的形象刻畫才更為立體、豐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