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國學所知甚少，并沒有系統(tǒng)地研究過詩詞曲賦，更不知經史子集五味，但卻在前日讀到李清照的一首《題八詠樓》：“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后人愁；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庇X得氣魄不凡，于是找到八詠樓的資料。

八詠樓原名玄暢樓，后改名元暢樓。位于金華市城區(qū)東南隅，坐北朝南，面臨委江。系南朝齊隆昌元年（494），東陽郡太守、著名史學家和文學家沈約建造。峻工后沈約曾多次登樓賦詩，寫下了不少膾炙人口的詩篇，其中有一首《登元暢樓》云：“危峰帶北阜，高頂出南岑。中有凌風謝，回望川之陰。岸險每增減，湍平互淺深。水流本三派，臺高乃四臨。上有離群客，客有慕歸心。落暉映長浦，煥景燭中潯。云生嶺作黑，日下溪半陰。信美非吾土，何事不抽簪。”并在此基礎上又增寫了八首詩歌，稱為《八詠》詩，是當時文壇上的長篇杰作，傳為絕唱，故從唐代起，遂以詩名改元暢樓為八詠樓。北宋至道年間定今名。南宋淳熙十四年（1187）擴建，將沈約的八詠詩勒于石碑。元皇慶年間（1312一1313）樓毀于火，碑亦不存。明洪武五年（1372）重造寶婪觀，八詠樓廢址建玉皇閣，后玉皇閣毀。萬歷年間（1573一1620）重建八詠樓。現(xiàn)存八詠樓為清嘉慶年間（1796一1820）重建，1984年大修。

到金華是第二次，游八詠樓也是第二次。五年前第一次到金華，只知道有個雙龍洞。閑逛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八詠樓。雙龍洞也去看了，上天的鬼斧神工令人驚嘆，但僅此而已，并沒有留下什么特別深的印象，倒是不經意闖入的八詠樓，卻沉積著滄桑與厚重的記憶，散發(fā)著耐人回味的韻致。

在江南，三十七八度也許是常見的天氣，對北方人來說，卻是動輒一身大汗，有些酷暑難耐了。但是，在盛夏，我還是來到了八詠樓。

賣票處，窗子開著，沒有人。喊了一聲，一個中年女人從里屋走出來。

我說買票。她問：“一張十元，幾個人？”

我開玩笑說：“一個人。人多還能便宜嗎？”。她沒有笑，只是說：“不便宜。我還以為你可能帶小孩?！?/p>

然后從窗口遞出一張票。

拾級而上。臺階的縫隙處長著青草。

樓不大，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

樓閣是建在數(shù)丈高臺基上的，檐角高挑，下面有沈約上身雕像。沈約，南朝人，《晉書》的作者，詩詞格律的首創(chuàng)人。他任東陽太守時，倡議修建了此樓，并時常邀詩朋文友，雅集同歡，臨清流而賦詩，望遠黛而品茗，魏晉風度，余韻激揚。他登樓所寫的《八詠詩》，傾倒朝野。一代文人，才華高卓，風流絕代，后人以詩名樓，于是千百年來，這座城市，這座樓，和沈約便渾然而不可分了。

站在樓上，憑欄望去，只見婺江南岸樓房鱗次櫛比，街道上車流如潮。史書上說八詠樓位于金華城東南，婺江北阜。估計那時南岸還是荒涼之地，現(xiàn)在卻是一片繁華，而這八詠樓倒顯得有些冷清和寂寞了。

看著四壁懸掛的字畫，轉過高大的屏風，一尊白色的李清照全身塑像赫然立于后堂，在有些黯淡的光線下，令人感到內心的震撼。抬頭看門上匾額，“一代詞人”四個大字，用筆靈動，結體凝重。

李清照登上八詠樓時已經歷盡磨難，兩鬢斑白，人生的酸甜苦辣和世事的變幻無情，使她的筆墨沒有被江南的水光霧氣所浸染，反而變得蒼涼沉郁，甚至有些激憤與悲哀了。

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后人愁。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

錚錚有聲的字句里，那愁豈是悠悠的婺江水所能承載的？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登臨吟誦過八詠樓。但真正把命運與這座樓融合的，也只有沈約與李清照。一位是疏狂的學者和憂郁的臣子，一位是悲憤的詞人和愁苦的逃難者。不知道是這座樓成就了他們，還是他們成就了這座樓？

我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樓里，看著油漆斑駁的梁柱門窗，發(fā)黃暗淡的書畫，殘破的瓦當，仿佛到處彌漫著久遠的荒寂的氣息，有無限的深沉與無奈，無限的空間與時間。這種感覺，比第一次來時，還要強烈。那一次，整個樓上也只有我和同事，只能聽見我們兩個人說話。除此之外，還有回音。

現(xiàn)存的八詠樓，經過了幾千年的戰(zhàn)爭和災害，幾毀幾建。最后重建為清嘉慶年間，1984年大修。在門票背面印著這樣的文字：“1993年對外正式開放。1996年，為改善八詠樓的人態(tài)環(huán)境，金華市委、市政府作出了拆除八詠樓下的違章建筑，打開視角，亮出八詠樓雄姿的決策?！?996年前，八詠樓掩藏在高低錯落的民房之間，應該更加凄冷寂寞吧。

歷史在這里已經沉寂了。

經過了上千年的繁華與戰(zhàn)亂、風雅和淪喪。一切，都沉寂下來了。走進這空蕩蕩的沉寂里，仿佛還可以聽到有人在默默地訴說著過往的愁思。

江山留與后人愁?？粗帐幨幍陌嗽仒?，我想，江山仍在，但現(xiàn)代的人，熙熙攘攘奔走于生活，或許連愁的余暇和才致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