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是宋,繁華斂盡。 芙蓉本是荷花的別稱。魏晉時期的詩人曹植、和那位貌比潘安的潘岳均作過《芙蓉賦》。直至唐代,荷花還常被叫作芙蓉。但唐人對兩者還是有嚴格區(qū)別的,日芙蓉,即指荷花,它常常會跟水相關(guān),所以李白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而說到木芙蓉,就是指我們今天所說的芙蓉花,因其紅艷如荷花,故借用荷花原先的名“芙蓉”。大約自宋代起,鮮有人將荷花叫作芙蓉了。 即使叫做木芙蓉,又跟因水而生的荷花相區(qū)別,但這種花終究喜水,所以喜歡臨水而生。蘇東坡當年在杭州任上,曾在蘇堤上遍植芙蓉。所以《禁梁錄》里說:“木芙蓉,蘇堤連岸如錦,湖水新而可喜”。 短短一行字,真正有著水邊花外,為蒼生起的氣象。 所以可以這么說芙蓉,一種是生在水里的,即荷花,一種是站在水邊的,即芙蓉。 看見芙蓉,總覺得是少了幾層花瓣的牡丹,所以常常想,這就是宋罷? 就像大唐的牡丹層層收斂,最后剩下這幾瓣,就成了芙蓉,也成了宋詞。 那花色依然相似,只是那氣勢,那花開的氣勢少了許多。 所以只能成為宋。
不知是誰以《詩經(jīng)》的口吻來寫芙蓉,讓那芙蓉頓時有了些從遠古涉水而來的悠遠之氣: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環(huán)顧望舊鄉(xiāng),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為著這詩經(jīng)之色調(diào),席慕容最喜歡寫芙蓉,而且寫得最好的那首芙蓉,似乎為了回應(yīng)這無名氏的涉江而來,她也未曾為自己的這詩寫一個名字。 她說: 那時候 所有的故事/都開始在一條芳香的河邊/涉江而過 芙蓉千朵/詩也簡單 心也簡單…… 今生重來與你重逢/你在柜外 我已在柜中/隔著一片冰冷的玻璃/我熱切地等待著你的來臨/在錯諤間 你似乎聽到一些聲音/當然你絕不可能相信/這所有的絹 所有的帛/所有的三彩和泥塑/這柜中所有的刻工和雕紋啊/都是我給你的愛 都是/我歷經(jīng)千劫百難不死的靈魂…… 在暮色里你漠然轉(zhuǎn)身 漸行漸遠/長廊寂寂 諸神靜默/我終于成木成石 一如前世/廊外 仍有千朵芙蓉/淡淡地開在水中 淺紫 柔粉/還有那雪樣的白/像一副佚名的宋畫/在時光里慢慢點染 慢慢湮開 她把那無名氏的涉江而來還原成了一個千年不滅的愛情和輪回,一首詩竟成一個傳奇。 而那千朵的芙蓉,讓席慕容也想到了宋。
當夜幕沉重地降臨,花開始一朵一朵退場。芙蓉花也要退場了,但芙蓉花落的時候不會像別的花那樣落紅一地,讓人驚詫而徒添悲涼——它總是在夜間的枝葉中悄悄枯萎,漸次成褐色成灰色,然后就自己悄悄地落了,落成了土色,不露痕跡。它從不想讓人為它收拾殘局,她固執(zhí)地堅持著自己的尊嚴。 所以當清晨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芙蓉花又漸次開放,似乎從沒有開敗過一般,它永遠都是一朵綻放的芙蓉…… 宋已經(jīng)如夜間的芙蓉般落成了灰,中國從此再無唐宋的花器,從南宋之后,我們不再有李白,不再有杜甫,不再有蘇軾,不再有文天祥……也不再有唐詩宋詞。 然而,每一次我們重新再看這些詩詞,卻有如見到一朵朵芙蓉迎著清晨的霞光再次開放,似乎它們從沒有凋零過…… 只是你見到了,他們就開放。 所以有哲人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過來。 芙蓉是這樣的花,而唐詩宋詞也是這樣的花…… 《紅樓夢》里曾用它形容過林黛玉那樣的人,我覺得相似著幾分嬌柔之余,脾氣剛烈的部分也挺像??催@種花,總覺得漂亮得像牡丹,就是脾氣大了一點,所以命運也較之多些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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