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話里,麻將用“搓”,比廣東話臺灣話的“打”麻將,顯得文雅泰然,慢條斯理多了。“搓”,意味著一種細磨細揉悠哉悠哉,完全不用那么急吼吼極形惡狀地“打”。
搓慣上海麻將的,不大會搓臺灣麻將、廣東麻將,主要是因為上海麻將,輸贏來去沒它們那樣大(那種職業(yè)性靠麻將吃飯的,自然不在此文之例)。上海人搓麻將,大多是白相相,朋友敘敘、小樂惠一下。而且,上海人搓麻將更講究做花頭。 麻將老舉的只需用手指一抹,看也不用看,就知道這只是什么牌。 上海麻將可能和很多其它地方的麻將不同,是沒有垃圾和的,一定是清混碰,一般兩花起胡。所以,牌是要慢慢撮的,但又要防止被包,又要很靈活。撮勢很重要,情愿黃翻,也不要出沖。 “小鳥停在杠頭上”,會打麻將的都知道這句話,上海坊間還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某個牌局中,一方上來連咬上家三口,飛速三攤落地,并單吊“一索”聽張。這可是清一色大吊車啊,翻幾番已經(jīng)算不清爽了。其他三人只有“搖鈴”的份,以期把這副牌黃掉拉倒。 這人著急啊,不抓牌的時候就一直不停地用自己的中指尖去蹭他手里的那張“一索”。 但不知蹭了多少圈了,這“一索”始終就是抓它不來。 最后一圈,他終于摸到了一只花,便興沖沖地去杠。誰知杠來的竟是一張“白板”! 眾人正要長舒一口氣,只聽他興奮地叫道:“我和了!”“一索”吊頭,“白板”怎和?仔細看時,原來那張“一索”被他蹭得太久了,已然蹭成了“白板”...... 搓麻將,既是十分小市民的白相,也可以做得十分奢華高貴,主要是看參與游戲的人。中國古語,人以群分,物以類聚。麻將臺子上,本身就是一只只既定的小圈子。一張麻將臺四個人,但凡稍有點生活經(jīng)驗的,不用交談,甚至根本不用詢問,只需眼睛一瞄,就十分明白自己這只麻將臺坐得上、坐不上。 雖然沒有對號入座,也沒有領(lǐng)位人,任何一個麻友(麻將朋友)都會準確無疑地,在幾百張麻將臺間,找到自己坐得上的,屬于自己的麻將搭子。一旦覺得坐錯臺子,不用人提醒,自己就會覺得椅子生刺,快快走人才是。上海人大家心知肚明,若要估摸一個人的文化層次生活品位,無需一定看他本人,只消看看他的麻將搭子,就大約摸有個七八分把握了。 搓麻將,是娛樂,更是一種社交,輸贏不是主要的。不過,話要說回來,對上海弄堂里的小家小戶主婦,她們前日里在布店看中的一段旗袍料作、快要用完的一盒花蘭牌香粉,都暗暗指望在麻將臺上,贏點外快來補上的。所以講,盡管輸贏屬十分小兒科,卻大家都是認認真真。 去搓麻將的人家,通常都是眾搭子中,住房條件最寬敞,干擾最少的,高級一點,還有人會為之張羅茶水點心......一句話,終歸是環(huán)境相對比較最好的一個。于是,邊上有無線電唱唱,手邊有熱茶,搓了幾圈息一息,還有熱灼火燙的赤豆湯酒釀園子,這就叫“主雅客來勤”——搓麻將不單單為了搬弄那144只牌,更為著享受一種愜意輕松的氛圍,這才是上海人白相小麻將的真正目的。 上海人搓麻將,哪怕是街坊間小來小去的,都十分講究臺面的觀感。舊時有種八仙桌,四邊都有一道高出臺面二、三分的楞碼,還各有四只小抽斗,這其實是標準的麻將臺。 小抽斗用來放籌碼,四圍的那道楞邊,就有講究了。上海人搓麻將,包括一般普通人家,都會在臺面上鋪一層不薄不厚的毛氈,再在上面鋪一漿燙過的麻將臺布;臺布的四周有布條,用以緊緊綁扎在四只臺腳上,繃緊的程度,得用一只硬幣扔上去可以蹦彈起來為準,而邊上那道楞邊,正好可穩(wěn)定這層氈單。 鋪上這樣的氈毯,無論是洗牌還是打牌,手感極好。而且,可以保護麻將牌面,不受磨損而且清潔干凈,搓麻將的聲音也不會太大,以免攪擾了他人。 現(xiàn)在自動麻將桌已經(jīng)越來越多了,只要一按鈕,就會自動洗牌自動砌牌——這種“現(xiàn)代化”,老牌友并不欣賞——搓麻將連洗牌都懶得洗,還搓什么麻將?據(jù)說自動洗牌機的好處,就是一個“快”,但是再想想,如果連搓麻將也要講究速度,這麻將搓得還有什么樂趣呢?那不是搓麻將,是趕麻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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