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的歌

穆旦

一個妖女在山后向我們歌唱，

“誰愛我，快奉獻出你的一切。”

因此我們就攀登高山去找她，

要把已知未知的險峻都翻越。

這個妖女索要自由、安寧、財富，

我們就一把又一把地獻出，

喪失的越多，她的歌聲越婉轉(zhuǎn)，

終至“喪失”變成了我們的幸福。

我們的腳步留下了一片野火，

山下的居民仰望而感到心悸；

那是愛情和夢想在荊棘中閃爍，

而妖女的歌已在山后沉寂。

小陶：宿命之預言 獨立之坦白

讀《妖女的歌》，初始是疑惑：妖女是誰，歌是什么？為何應者蕓蕓而歸于沉寂？于是，便讀詩人的生平及其許多的詩作，讀有關的詩評，再讀文本，有如下一些感受。

穆旦，1918年生于天津，1929年就讀南開中學，后就讀清華大學；抗戰(zhàn)爆發(fā)后隨大學南遷長沙，再隨教授跨越湘黔滇抵達昆明，就讀西南聯(lián)合大學，1940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外文系，留校任助教，發(fā)表《詩八首》、《贊美》等代表性的作品。1942年投筆從戎參加中國入緬遠征軍，1943年回國。1945年創(chuàng)辦沈陽《新報》并任主編，后參加“中國新詩”派的創(chuàng)作活動。1948年在聯(lián)合國世界糧農(nóng)組織救濟署和美國新聞處工作，翌年8月自費由曼谷赴美就讀芝加哥大學，后獲文學碩士學位。1953年初，自美國回到天津，任南開大學外文系副教授，致力于俄英詩歌翻譯。

經(jīng)歷如上，詩人有了許多人生的經(jīng)驗。三年后的1956年，穆旦寫出了《妖女的歌》，當年詩人38歲。

當時詩人正值盛年，由美歸國三年，正是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時期。詩人積前半生的追求及經(jīng)歷之感悟、對人生的思考，寫出了這閃爍了人性光輝及哲思的啟迪之作：

詩人借妖女的歌對蕓蕓眾生的誘惑，喻示了眾生為了追求愛情、夢想等，不畏艱險奮勇攀登的艱辛之路。為此，眾生丟棄自由、安寧、財富而不悔，“我們就一把又一把地獻出 / 喪失的越多，她的歌聲越婉轉(zhuǎn) / 終至“喪失”變成了我們的幸福?！?/span>

這或許就是屈子“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現(xiàn)代一幕吧 。

我們的腳步留下了一片野火——攀登吧，壯哉。

山下的居民仰望而感到心悸——追隨還是觀望，彷徨。

“那是愛情和夢想在荊棘中閃爍”——燦爛如星河??！一幅多么美麗的耕耘景象啊。

最后，詩人低聲說出了他要說的：而妖女的歌已在山后沉寂。

多么冷峻而必然的現(xiàn)實結局，一切原來竟歸于虛幻——

這是詩人的人生感悟！

是他對事物運動與發(fā)展的洞見！

是他對人類宿命的預言！

也是他獨立精神的完美告白：智者的哲思，仁者的情懷！

在此后的人生動蕩里，詩人與蕓蕓眾生繼續(xù)承受各類妖女的誘惑，重復歷經(jīng)了詩中所呈現(xiàn)的場景與結局。未來，我們還將歷經(jīng)這似曾相識的一幕，一幕又一幕！

柳鶴鳴：時代慰藉后的一次反叛

這首《妖女之歌》不算是穆旦的代表作，用來重讀的意義，我想就是要在被代表了的詩歌面前推倒一切虛無與逐流之輩。妖女的歌唱是否具備詩意的震撼力量？是否能夠在當下詩壇回聲嘹亮？這在一定程度上，比經(jīng)典的意義更大。

讀完穆旦的這首詩歌，隱約之間，總會映射出一種隱性的動蕩的不安。或是暗諷、或是婉轉(zhuǎn)的表達、或是含蓄的發(fā)力，亦或是對“妖女”這個意象重新植入新的內(nèi)涵與意義。歸根結底，我想這是很多詩人都應該有的詩歌情結。在民族大義，家國大難面前，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有限的，甚至是甚微的。但是，總有一個人是站在歷史的前沿的，我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穆旦，可他的詩歌告訴我，他可能就站在前沿的后面，默默地暗自發(fā)力。居安思危，總還是有點遠見的。

與之前去世的汪國真的心靈雞湯式相比，穆旦應該說是很有先見的。穆旦現(xiàn)象與汪國真熱這兩股風卻可謂是冰火兩重天，一個是從民國走來的穆旦，一個是從新中國起步的汪國真，不同歷史時期的影響造就了這兩位不同時亦不同境的詩歌造物主。

穆旦走在現(xiàn)代新詩的前沿，他用自己獨具現(xiàn)代藝術的詩歌風格方向為當代的詩人們構筑了一個隱性的略顯迷宮式的詩歌大樓。雖然這棟大樓的根基并沒有多么厚實，多么穩(wěn)定，但是，進入這棟大樓之中的人們，總能找到一間屬于自己的詩歌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