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運律詩聯(lián)

1、五言律詩聯(lián)

日斜春幕幕，
山盡路遙遙。
野鶴爭云疾，（頷聯(lián)上）
池鵝得雨驕。（頷聯(lián)下）
舊家看老樹，（頸聯(lián)上）
新水漫官橋。（頸聯(lián)下）
何處堪充隱，
從君寄一瓢。
——《五律春社日往邵陽道中》詩聯(lián)
　　王闿運論詩，又以為五言方是根本。王闿運《論詩示黃鏐》中云：“七言較五言為易工，以其有痕跡可尋，易于見好，李、杜門徑尤易窺尋。然不先工五言，則章法不密，開合不靈，以體近于俗，先難入古，不知五言用筆法，則歌行全無步武也。既能作五言，乃放而為七言易矣?！蓖蹶]運在《湘綺老人論詩冊子》中有言曰：“廿年前夢鄧彌之，論余五律不過平穩(wěn)而已。夢中甚慍，醒而思之，余五律實不如鄧。鄧之佳者似杜，可亂真；余之佳者似王維，未逼肖。乃知五律尤不易為也?！蓖蹶]運的五律風(fēng)格似王維者不在少數(shù)，大都符合其論五律“要以超逸取致”的趣味（見《論詩示黃鏐》），當(dāng)然也決非只學(xué)王維一家，其風(fēng)格還是如他自己所說，“不拘一體”。似王維之聲希味淡者有《春社日往邵陽道中》雜詩。

歲月猶多難，
干戈罷遠游。
還持兩行淚，（頷聯(lián)上）
遙為故人愁。（頷聯(lián)下）
薄夢侵殘夜，（頸聯(lián)上）
西風(fēng)似舊秋。（頸聯(lián)下）
江湖空浩蕩，
無路覓前游。
——《五律多難》詩聯(lián)

月黑劍光明，
橫風(fēng)匹馬行。
雪收天地色，（頷聯(lián)上）
冰壓泲河聲。（頷聯(lián)下）
敲火驚龍睡，（頸聯(lián)上）
回舟候雁鳴。（頸聯(lián)下）
孤游惜奇險，
飛鞚過齊城。
——《五律大雪夜渡黃河》詩聯(lián)

已作三年客，（首聯(lián)上）
愁登萬里臺。（首聯(lián)下）
異鄉(xiāng)驚落葉，（頷聯(lián)上）
斜日過空槐。（頷聯(lián)下）
霧濕旌旗斂，（頸聯(lián)上）
煙昏鼓吹開。（頸聯(lián)下）
獨慚攜短劍，
真為看山來。
——《五律發(fā)祁門雜詩》詩聯(lián)
　　陳衍《石遺室詩話》中認為此詩是全組詩中“最工”者。

2、七言律詩聯(lián)

碧湘新雨漲鵝黃，
憶憑闌干看錦鴦。
蓋白滿川魚散子，（頷聯(lián)上）
落紅隨地蝶尋香。（頷聯(lián)下）
碧桃暗合文窗綠，（頸聯(lián)上）
玉鏡明開翠帶長。（頸聯(lián)下）
往日依依今日夢，
五年消遣好時光。
——《七律登舟往衡途中》詩聯(lián)
　　王闿運一貫認為七律是頗難施展作者才華的一種詩體，嘗自云“余學(xué)詩七十年，不敢作七律而頗作五律，取其易成格也”（見《湘綺老人論詩冊子》）。唐人七律，在王湘綺看來較之他們的七言古體便顯得“其變化轉(zhuǎn)動反局促而不能騁”，而王闿運視李商隱的七言律詩卻如“乘車于鼠穴”，認為李詩能夠在七律詩并不開闊的局面中從容輾轉(zhuǎn)，似確有賞愛之意，然又惜乎其“不足登大雅之堂”。湘綺論詩何以為“雅”，后文將作論述。此處另引王闿運光緒二十一年三月在登舟往衡途中于湘水上所作七律一首。詩后自注云：“魚子不宜莊語，故以綺語詠之。”觀全詩確乎色調(diào)濃艷、藻采綺麗，湘綺又曾在日記中評價己詩曰：“此詩雖妖冶而音韻沉雄，殊非溫、李，正如關(guān)西大漢唱‘紅窗迥底’。”

天門溪響靜聲聞，
玉峽丹梯兩界分。
柏上雨成松上雪，（頷聯(lián)上）
山中花落水中云。（頷聯(lián)下）
驂龍正有徘徊處，（頸聯(lián)上）
回馬誰從七二君。（頸聯(lián)下）
便與靈仙約來往，
不須揮手謝人群。
——《七律太山瀑橋》詩聯(lián)
　　王闿運言寫作律詩“對必以藻采助之，此一定之法”（見《湘綺樓說詩卷一》），卻又認為楊巨源《和大夫邊春呈長安親故詩》這樣“全講對聯(lián)”的詩作雖“乃律詩之上乘”，然而詩之氣度“亦衰于此”。綜觀王闿運之七律，往往于對仗處必著力，使人見其清麗雋永，卻又似乎避免一意工琢詞藻而使詩作氣局狹小、格調(diào)孱弱，因而在他的七律作品中頗可見意味上乘者，既有清潤疏宕之作如這首《七律太山瀑橋》詩。

好學(xué)應(yīng)知短命宜，
每尋余韻每凝思。
流傳今古傷心詠，（頷聯(lián)上）
阻絕人天再面期。（頷聯(lián)下）
伊水舊聞留玉管，（頸聯(lián)上）
書堂長定響金絲。（頸聯(lián)下）
不辭老去才情減，
饒有才情更可悲。
——《七律好學(xué)》詩聯(lián)

老去偷閑乞病身，
暫將閑處作閑人。
客無可語忘酬酢，（頷聯(lián)上）
老幸相逢得主賓。（頷聯(lián)下）
斗室偶為親戚話，（頸聯(lián)上）
天涯同看歲華新。（頸聯(lián)下）
羈游足勝羈簪紱，
誰識津橋去國臣。
——《七律和陳小石》詩聯(lián)

附錄：【王闿運軼事、趣聞】

〖玉骨冰肌〗
　　中國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在私生活上，很多人具有其兩面性。一方面告誡子弟，不能涉足娼家，縱情聲色；而其本人，卻以風(fēng)流自詡，涉足花叢?？诶镎f的一套，實際做的又是一套，這跟官場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同出一轍。清末王闿運也不能例外。中年時代，曾眷戀過衡陽名妓花艷芳。與花愛得發(fā)狂，但終于礙于聲名，難成眷屬，以致終生遺憾。1865年正值而立之年的王闿運，已斐聲海內(nèi)。這年冬天，學(xué)院放假，讓學(xué)生回家過年。衡陽歷來是湘南有名的商業(yè)城市，富商巨賈云集，都久仰他的清名，爭相邀他赴宴。也好乘機向富商們籌措點學(xué)院經(jīng)費，以彌補一些貧寒學(xué)生的生活費用補貼。他本來不愛跟這些商賈們打交道，但為了學(xué)院，為了培育人才，只好虛與周旋。一日，在一湘鄉(xiāng)富商盧某捐了觀察虛銜而設(shè)的酒宴上，正當(dāng)賓主就座之時，后堂出來了幾個絕色歌女。行到桌前，向他盈盈下拜。這些姑娘個個都是濃妝艷抹，粉香襲人，王閣遠一見，連忙說道：“恕我告退，我素來不近女色，仁兄盛情，我心領(lǐng)了！”與他一同來赴宴的，有當(dāng)時負責(zé)湘南學(xué)運的蔣松龍，一把拉住他道：“三兄，你又何必太拘謹了，召妓俏酒，乃是常事，歷朝名士亦不例外，有道是‘身邊有妓，心中無妓?！瘷?quán)只當(dāng)逢場作戲，又有何不可？”硬是把他留下來了。這盧老板也說：“久仰王山長清名卓著，不過今日召來的這幾個，在琴曲詩詞上，都有一定的造詣。”并指著為首的一個道，“她叫花燕芳，素以詩才聞名。燕芳，我事先已叮囑于你，把你所作的詩集呈給山長斧正，你可曾帶來？”
　　這時，那叫花燕芳的女子便鶯聲潤耳地說：“已經(jīng)帶來了，只怕是卑劣之作，有污山長的青眼！”說罷，便把一本題為“倚云樓詩草”的詩稿謙恭地呈上。王閣運不由接過，只見其字跡在娟秀嫵媚之中微露陽剛之勁，不由驚問：“這字也都你寫的？”“小女子信手涂鴉，有污尊目，請山長不要見笑?！蓖蹶]周運當(dāng)時心想：這女子的手還有點靈氣，練書法下了點功夫，“好吧，我看后交給盧觀察轉(zhuǎn)交于你就是！”說罷順手把詩稿放在茶幾之上。不禁稱許的點了點頭，本當(dāng)要翻開詩集看看，但轉(zhuǎn)而一想：“一個青樓女子，能寫出什么好詩來？”又不便當(dāng)場掃了她的面子，只好說道：“能否讓我?guī)Щ厝ィ毤毱纷x如何？”“山長若能見賞，妾身正求之不得，如蒙山長披閱能予以指出謬誤，則更為榮幸了。”這時盧老板對其他幾位歌妓：“你們唱曲以助酒興吧！”這幾個妓女隨即潤了潤喉，舞袖揚眉地唱了起來。除了開頭一曲是唱的昆曲《思凡》之外，其余的盡唱的些“鬧五更”、“思夫”、“反情”和“傅公子嫖院”等淫詞艷曲。王闿運是個道學(xué)正統(tǒng)，聽了很不是味道，欲想先行退席，又恐失禮。何況，他也知這盧老板也曾國藩有點親戚瓜葛。憑著錢財，捐了一個觀察（相當(dāng)于今日的地廳級官員）的虛銜，是衡陽的頭面人物之一。只好以喝了幾杯白酒，以身子燥熱為名，想到后園走走，清涼清涼。
　　蔣松友知他性格耿直，過于迂腐。對這些曲調(diào)有些厭煩，也巴不得他離席，好盡情玩樂，也順口搭言：“盧兄后園有幾株紅梅，今日雪后初霽，正好踏雪尋梅，也是一番樂趣?！蓖蹶]運對席間同坐的拱了拱手，信步來到園中。碎石砌成的一條小路上，真有幾株紅梅盛開，暗香撲鼻，倒有一番情趣。他負手而行，心想吟幾句詩，但一時又想不出佳句，正在沉吟之時，卻聽得身后一聲嬌語：“山長，您真雅興不淺呀！”王闿運猛一回頭，恰正是這位淡妝淺抹名叫花燕芳的姑娘。她上身穿一件藕荷色的綢面子皮襖，下系一條淺藍色薄棉裙，臉上僅是淡掃雙眉，微微地搽了點胭脂。在寒月照耀之下，顯得甚是娟麗，給人以清艉雅致之感，不由問道：“你不在席前陪酒，來此做甚？”“盧觀察擔(dān)心園中清寒，命小女子請山長回廳取暖?！边@時王闿運突發(fā)奇想：“姑娘，你既能賦詩，眼前這白雪紅梅，正是美的境界、詩的天地，你何不即景信口吟詩，讓我見識見識！”花燕芳倒也落落大方，顰眉眨眼望了望園中周圍的景色，對著迎風(fēng)吐艷的紅梅凝神品味，略一沉吟：“既蒙山長不棄，我就信口胡謅幾句，請您不要見笑。”于是信口吟出：
　　寒月凌梅播暗香，幾枝斜隱沐清光。
　　飄雪淚似瀟湘雨，何處春風(fēng)惹恨長？
　　王闿運一聽，這四句詩，論意境雖屬一般，但出于一個年輕的青樓女子之口，也算難得。不由正眼審視了她一番：“你這四句詩，借景把你的心事，一瀉無遺，也可算得上佳作了！”不由感到青樓之中居然有這樣的女子，又才華橫溢，人又豪爽，真是難能可貴，不由有了幾分好感。當(dāng)夜回到書院，打開她寫的詩集。雖只有三四十首，但都很清浙飄逸，尤其是其中一首題為《無題》的詩：
　　人生離合等浮萍，夢到邯鄲便不醒。
　　滿眼繁榮煙霧散，空留江山數(shù)峰青。
　　更使王闿運為之拍案叫絕：“這真是個才女，可稱得上當(dāng)代薛濤！……”由此對青樓女子的看法也不像以前那么固執(zhí)了。暗想：人，不可一概而論，不能帶有色眼鏡看人?！笆街畠?nèi)，必有芳草”，“十里之內(nèi)、必有知音”，此言謬不謬也……。第二天，王闿運假當(dāng)?shù)氐闹萍摇坝駲魱|”定下一桌酒宴。回請盧“觀察”，也邀蔣松友信陪，在給盧“觀察”的請柬中還注了一筆：“昨蒙寵召，得睹花氏之詩，深佩此女之才。今晚略備薄酌，氦并邀其一敘，煩兄代約?！边@位盧老板，也就是這位盧“觀察”，見了此柬，微微一笑：“嘻嘻，我說和尚不愛葷是假的嘛，世上不愛色的男子除非傻瓜蛋呢，如來佛祖跳出了五行山戒，他也鐘情于觀世音菩薩呢！嘻嘻，這位道學(xué)先生，居然也見色心喜了！”當(dāng)晚在“玉樓東”酒家的這場宴會上，王闿運一掃昨日的矜持之態(tài)，對花燕芳有說有笑：“燕芳，你的詩集我全讀了，可說得上是清詞而句，寓意殊深。我擬出資，為你付梓，分贈我之相識，也好讓我們知道當(dāng)代有個小薛濤！”蔣松友也趁機打趣：“王兄，她既是當(dāng)代薛濤你何不做個當(dāng)代杜牧呢！”此話不由王闿運滿臉緋紅，可花燕芳落落大方。帶著媚笑：“我怎能比得上薛濤，王山長也不是當(dāng)代杜牧。他是當(dāng)代朱熹，我又怎敢高攀。好在王山長沒有做官，不然的話，會把我像嚴蕊似的問罪公堂呢！”眾人聽了，不禁哈哈大笑。王闿運覺得這丫頭舌鋒不凡，說得入木三分，叫人啼笑皆非，又不便發(fā)火，不但不惱，反而從心內(nèi)佩服她見識不凡。盧“觀察”見他滿臉緋紅，全無惱意，不免順?biāo)浦郏骸吧介L不要被這丫頭說中了，偏名士風(fēng)流，做一回杜牧如何？”“對，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蔀榍Ч偶言挕：怅栆彩俏幕堑娘L(fēng)水寶地，今有此名花，王兄，良機不可錯過呵！”蔣松友一旁湊趣。王低頭不語……花燕芳抿嘴含笑……盧已深知王對花已有傾心之意，宴里之后，干脆，快刀斬亂麻，雇了兩乘小橋把二人送到珠璣巷花燕芳的院中去了。
　　鴇兒領(lǐng)了盧“觀察”之命，已將花的臥室作了一番布置。本來墻壁上就掛了名人字畫，靠墻還有一架古箏，桌上整齊地擺置著文房四寶。鴇兒在花架茶幾上又新擺了一盆吊蘭和一盆芳香蔥郁的水仙，地上鋪了新地毯，顯出書香淡雅與古樸，使人進入就感到一種舒適清新之感。書案上還擺了一對特大的龍鳳大喜燭，燭光閃爍，香爐內(nèi)正燃著的檀香裊裊香煙，清香入鼻。洞房花燭的氣氛使得王闿運如入仙境，不由心蕩神怡。王闿運初涉花叢，面對著這位千姿百態(tài)的名花、才女，不免顯得拘謹，莫知所措。而花已是情場老手，她羨慕王的才華，心情舒暢，百媚橫生，設(shè)法挑動王的春心。王正值中年，男子這個時候正是性的高旺時期，面對這年華正茂嬌嬌艷女，這位道學(xué)先生，畢竟不是傻瓜。一種誘惑的本能沖動，只好由之?dāng)[布了。第二天，盧“觀察”特來祝賀，并送上五百兩銀子，以供王的開支。這時真正領(lǐng)略到“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樂趣。不覺度過了一個整月。王與花的這段艷事，在衡陽，寶慶，湘潭及長沙一帶不逕而走。連遠在剛剛攻下太平天國首都南京的曾國藩，也集前人詩名寄來了一幅嵌人了“花”“燕”兩字的對聯(lián)：“無可奈何頑強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來祝賀。緊接著，函邀他去南京，說有要事相商，并邀花燕芳同行。
　　原來王與花這場愛情，是曾國藩幕后一手擺布，盧觀察只是幕前的執(zhí)行者而已。曾乘占領(lǐng)南京，顛覆了太平天國的政權(quán)之機，想抬高他所統(tǒng)帥的湘軍的威望，以打擊和壓抑李鴻章所帥的淮軍。特請王闿運編纂《湘軍志》，而擔(dān)心王不應(yīng)約，特密囑設(shè)下了這一花連環(huán)的圈套。王闿運蒙在鼓里，哪知其中奧秘。待一到南京，曾國藩盛宴之后，便把請他修志之事言明。王闿運答應(yīng)主編《湘軍志》，曾國藩高興，把他和花燕芳安排在南京最高級的旅館住下，又送王闿運千兩銀子作為生活費用，另送五百兩銀子給花作脂粉之資。王闿運本是個窮書生，雖然滿腹文章，能今博古，其才識舉世聞名。但長年是明月一肩，清風(fēng)兩袖，無一文積蓄。他平日為人作風(fēng)極其檢點嚴肅，從來不近女色，人對他素有柳下惠和魯男子之稱。這下在衡陽被盧“觀察”所設(shè)的美人計，把他拉下了水，他迷上了花燕芳，嘗到了甜頭，心性也較前靈活了許多?；ㄊ莻€心性靈巧的女子，她羨慕王的學(xué)識和人品。自與之結(jié)合，對王更加崇拜，對他的生活關(guān)懷備至，體貼入微。王對她是雙重身份：一是情夫、二為老師。她平日求知若渴，這下與王比翼雙飛、形影不離，每日除了繼續(xù)深入學(xué)習(xí)詩詞之外，還練習(xí)書法。其他時間讀些經(jīng)史，尤其是背誦古文和研究周易。
　　花燕芳天賦聰穎，學(xué)東西特別敏感，真有過目不忘的功夫。自與王結(jié)合后，知識長進頗快，尤其是詩詞的造詣，明顯的提高。把個王闿運弄得心花怒放，對她特別憐愛。這次帶她同到南京，曾國藩為他們送了生活費用開支，又為她添置了時髦的新裝，把她打扮得更加入時、更加嬌美。并帶她游鑒南京的名勝古跡，花到南京后又寫了不少新詩。他們玩得很開心，喜效于飛之樂。曾國藩陪他們游覽，讓他們自由活動，估計也玩得夠盡興了，開始書歸正傳，要王開始修志的有關(guān)事宜。既然要寫志，志即是史。當(dāng)然除查閱有關(guān)檔案之外，還得深入調(diào)查研究。王闿運也是這樣做的，白天翻查清廷檔案及曾本人的記述；晚上則青衣微服，步到南京街頭，但見家家店門都早已打烊，縱有幾家茶社酒館也是坐都廖廖。他心想“秦淮自古繁華，六朝金粉之地，為何定亂之后卻是這樣蕭條？再一深入民間采訪，始知曾國藩之弟曾國荃破城之后，縱兵大肆搶掠民財、強奸婦女，任意枉殺無辜。再翻閱曾國藩審問忠王李秀成的檔案，據(jù)李之親筆書寫的材料與曾上奏朝廷的表章，全不一致。李的記述中寫了曾部湘軍多次慘敗的實情，而曾國藩的記述中卻輕描淡寫，甚至曾本人在九江慘敗被迫投水自盡，被清兵及時救起一事根本不提。
　　王闿運在掌握了大量事實材料之后，按事實求是的原則，寫出了提綱，請曾過目。當(dāng)曾看到有些地方是在為他抹黑之時，不由說道：“先生，有道‘為賢者諱’，就請閣下把這幾處不寫上吧！”“既要我寫志，必須秉筆直書，何諱之有？”“先生，你已文名久播。這在衡陽青樓尋芳，納妓比翼雙飛，如若閣下寫一自傳，難道也竟寫上史冊不成？如寫的話，豈不有損令譽？”這時，王闿運才大夢初醒，原來他與花燕芳之事，乃是他使的詭計。這下可中了他的圈套，他情知上當(dāng)了，于是也回說：“這是我一生之羞，當(dāng)然寫上。歷史是不容虛構(gòu)的，現(xiàn)我立即命她回湘，與她從此斷絕往來！你若要我寫《湘軍志》，這些鐵的史實，我非寫不可！”“這……望先生權(quán)衡利害，如先生不忍有損湘軍形象，本人愿以萬金相謝！”
　　王闿運乃是個有骨氣的人，不由淡然一笑：“大人，此事容我三思……”當(dāng)晚，他回到旅寓，心情沉重?；ㄑ喾家娝砬榕c往常大異，心知必有大事，花并未當(dāng)即問他，安排他洗浴之后，她撒嬌地要他為之講解易經(jīng)。此外，她寫了一首新詞，要他為之斧正。他淡淡地瞄了一眼，苦笑著說：“大有長進了，唉！可惜！……”他嘆了一聲長氣，眼圈顯得有些濕潤?；ㄑ喾际莻€乖巧的女子，心知他心中所藏之事，非比一般。于是為他泡了一杯濃茶，漸而，挨著他的身旁坐下，嬌聲婉轉(zhuǎn)地問他有何心事？……”半夜了，燕芳催他入睡，這是他們露水姻緣的最后一晚了，王不得不為之痛心、為之珍惜。往常，這等時候，他們早赴陽臺之夢了?？墒牵z毫沒有睡意，燕芳再三問他，到底有何心事，要他以實相告。無奈，他把這事的詳細始末向花說明，花一聽嚎陶痛哭起來。王慌了手腳，問她為何這樣傷心。接著，她向他也講述了盧如何收買和威脅于她，要她以色相拉王下水。并說，這是曾國藩大人的密計，她說：“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何用意，只是我崇拜先生，想不到我真的愛上了先生。我愿終身侍奉先生，哪怕是做個使婢也心甘情愿……”越說，她越嗚咽痛泣起來……”說著她哭得不堪收拾，王闿運也為之傷心落淚。對燕芳說：“燕芳，我的性格造成了我人生的悲劇。我不愿出賣自己的靈魂，金錢也遮不煞我的眼睛。我是個天生的窮書生，曾國藩萬兩黃金收買于我，本來我拿了他這萬兩黃金，只需筆下為他省去幾筆污點，這對于我無損，我拿了這萬黃金兩，可以帶了你一輩子悠哉悠哉地好好受用了?？墒?，這事我做不來，我寧可乞食街頭，也不愿把良心和人格出賣！”“先生，您別說了！這都是我的不好，害了先生。您是文人中最為可敬之人，為此我敬重您！您是我的好老師，先生，我不配做您的妻子，可是作為您忠實的學(xué)生，您該不會嫌棄我吧！先生，我不愿你喪失氣節(jié)，出賣靈魂，我明早走，決不連累先生！”王闿運聽著更加傷感，對她更不忍輕分，但為了不為曾的權(quán)勢所誘，不為其利迷心，只好忍痛與之割舍。他們彼此抱頭痛哭……王闿運乘夜秘密離開了南京，去到上海。臨行前，留了一書給曾國藩，表示他決不作御用文人，為他涂脂抹粉。并寫了一首詩留給花燕芳，以示訣絕，詩云：
　　不堪回首去年冬，一笑梅花記偶逢。
　　信有仙娥飛月下。不期心底竟留蹤。
　　石沉弱水三千尺，恨殺蓬山數(shù)萬重。
　　慧劍情緣今已矣，靈犀一點喜相通。
　　花燕芳也回了一首詩：
　　輕陰漠漠雨朦朦，慣送閑愁似夢中。
　　幾度芳園歌竊窕，一彎流水響玲瓏。
　　由來冶艷君憐我，審識繁華色是空。
　　豈為榮衰有離合，玉肌冰骨怨春風(fēng)。
　　王闿運離曾之后，仍依史實，寫下了《湘軍志》。近代大名士楊度，當(dāng)代大畫家齊白石都是王闿運的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