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之后,我曾有很長一段時間迷戀過十字路口拐角處的一個小酒吧,每天晚上下班從醫(yī)院回來,總會去那里喝上幾杯,要問去那里的原因,我只是單純的喜歡這里爽口的沃斯樂啤酒和有點布魯斯風格的背景音樂。 有一天,我在那間小酒吧里遇到了多年未見的坤子。 “阿布,最近怎么樣?”坤子遞給吧臺一張紙幣,又順手把黃色皮甲放在吧臺上。 我回頭看了一眼,“我嗎,就那樣唄,都湊合?!?br> 有點讓我感到驚訝的是,現(xiàn)在的坤子一身整整齊齊的商務打扮,聲音洪亮,和以前簡直是判若兩人。 上大學那會兒,有的時候上午沒課,我會仔仔細細地去熨平昨日在襯衫上留下的褶皺,坤子看見了一般都會露出不屑的神情,然后展開一系列的無情嘲諷。 看著坤子不小的變化,我想我終于可以一報前仇地肆意調侃他了,“你小子,現(xiàn)在什么時候學會走這酷雅路線了?!?br> 坤子有些難為情,“什么呀,工作需要,你以為我和你似的,一天天那么矯情。” 話音落地,我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看了一眼擺在吧臺前方的電子鐘,才意識到今天是禮拜天,望著醉眼迷離的坤子,疑惑不由得盤踞在我的內心,便問他,今天可是禮拜日,教堂可是會有唱詩會的。 “昨天加了一天的班,現(xiàn)在累的要死。”這句話仿佛是從坤子的牙里擠出來的。 “你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了。”我問。 “賣醫(yī)療保險。” “這活兒可是夠拼的啊,不過掙得能多一些?!?br> “得養(yǎng)家糊口啊?!敝灰娎ぷ右荒樉氲?。 這讓我有些吃驚,以前的坤子并不這樣,只要今天是禮拜日,哪怕第二天考試,教堂唱詩他也是照去不誤的,就像他說的,這是修身養(yǎng)性的最好方式。 “老曹的事你聽說了么?”坤子此刻的雙眼似睜卻閉,露出難以玩味的表情,然后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酒力不勝,看起來有些醉了。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的心頭下意識的顫動了一下,“沒有了,畢業(yè)之后,就再也沒怎么聯(lián)系?!?br> 我望著坤子欲言又止的樣子連忙問道:“他怎么了?!?br> 坤子放下酒杯,長長地吐了口氣,“老曹一年前得了肝癌,沒過多久就走了。” 我有些不相信坤子的話,但望著坤子平靜的神情,我沒有再說什么。 其實一個人聽說另一個人離世會感到十分震驚,只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還活著,而離世的人卻始終活在他們過往的記憶里,人們總是固執(zhí)的以為記憶里年輕過的人永遠年輕,現(xiàn)實里蒼老了的人永遠蒼老。 我和坤子喝得有些醉了,看了眼時間打算離開酒吧,臨走時我們互相留了現(xiàn)在的聯(lián)系方式,老曹告訴我,因為工作的原因,他并不會在這里待上太長時間,以后有什么事就電話聯(lián)系,我點點頭。 回到家后,夜里,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 如果說一個人總是在回憶過去的事情,那么他現(xiàn)在一定過得很疲憊。 畢業(yè)之后,我和其他朋友一樣為了生計而奔波,醫(yī)院的神經(jīng)科里每天都會擠滿了人,病人不是面癱就是三叉神經(jīng)痛,全是十分麻煩的病,每天送走病人,都會感覺身體被掏空了一樣沒有任何力氣,日子就這么過的飛快,似乎沒什么時間去回憶以前的事,腦子里裝得無非就是油鹽醬醋和小酒吧里的沃斯爾啤酒,坤子的偶然出現(xiàn)讓我找回了許多記憶,這讓我很高興。 那天,電話里,我淡淡地說,坤子,咱們這禮拜去看看他吧。 坤子說,誰啊。 我說,去看看老曹。 坤子頓了頓,連忙答應了我。 到了禮拜日,我和老曹約定在熟悉的酒吧門口見面,又去花店買了兩束馬蹄蓮,上了一輛64路,等車子啟動了,我閉上眼睛,利用這段百無聊賴的時光慢慢尋找老曹的記憶。 剛到大學那會兒,寢室里的每個人都會進行自我介紹,輪到老曹的時候,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這個人比較靦腆,平時不太愛說話。” “放心,和我這種人待時間長就好了?!蔽耶敃r躺在床上翹個二郎腿笑嘻嘻地說。 不到一個星期,我就發(fā)現(xiàn)其實是我錯了,他無厘頭的跡象伴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fā)開始顯露出來,一般每到晚上八點鐘的時候他都會準時壓在我瘦弱的身上讓我看網(wǎng)上的那些大神剪輯的鬼畜視頻,他笑著告訴我這其實是一種哲學洗禮,一般都是一個小時過后,看完了有二十多個視頻,等我的人生觀崩塌的差不多了,他一臉滿足的對我說:“寶貝兒,其實我是來和你說晚安的?!?br> “大哥,不管怎么說我們還是老鄉(xiāng),你讓我睡覺吧。” “你睡吧,我只是最后想要和你說一聲晚安?!?br> 我?guī)е耷粚λf:“老曹,你能不能換個人坑?!?br> 于是他又反反復復地和我說了幾十句晚安,不讓我接近崩潰的邊緣,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就是這樣一個淫蕩而又腦洞極大的家伙,比如平日里說一個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跟著他的分析,總會被帶到一個十分奇怪的領域,進入他的思維模式之后,你細想,還會覺得十分合乎情理,曾有人試圖調侃他,但最后都以完敗而告終結,畢竟他是可以把黑格爾的《小邏輯》作為自己枕邊書的人。 讓我感到驚訝的并不是這些,而是有一次我在國內的某詩歌期刊上發(fā)現(xiàn)了老曹的名字。 我指著他的名字對他說:“這是不是你?” 他說:“是。” 我又說:“你還是個詩人?” 老曹露出一臉不屑,“怎么,就允許你寫小說,就不許我寫詩么。” 我瞪圓了眼睛望著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每天等大伙睡著了,然后自己打開小燈偷偷寫小說,別以為我不知道啊?!?br> 我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說,“其實我也就是瞎寫,都沒有發(fā)表過,不是害怕讓別人知道丟人嘛。” 老曹一臉驚訝的看著我,“有夢想不對嗎,你不要總是在意別人的目光,這個世界還是庸人占多數(shù)?!?br>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看見什么不爽就一定會去說上兩句,某些時刻會擺出一副十足的老憤青模樣,可能男文字工作者在沒出名之前多多少少都會經(jīng)歷這樣的階段。 那個時候的老曹說完后笑的燦爛,一臉少年模樣,也正是從這句話開始,我們變得無話不說,每天上完課,我們就泡在圖書館肆意閱讀,什么政治、哲學、電影等等只要是感興趣的東西我們都無一不談,由于眼界的變寬,我的小說越寫越多,質量也比以前高多了,老曹拿過來看完之后總對我說,這個你應該投給一些雜志了。 我連忙說,不不不,我怕稿子被斃掉,到時候上火。 其實,我并沒有老曹的那樣志向,與其說沒有,不如說是不敢,這可能是骨子里的平庸造成的,沒有成功和失敗的安逸生活或許更適合我這樣的人,但不管怎樣,老曹是我的第一個讀者,他也一直會是我的讀者,這就足夠了,我沒有什么過多的奢求。 老曹后來拿著他的現(xiàn)代詩又陸續(xù)參加了很多國內的詩歌類賽事,拿了好幾個獎,回來的時候還創(chuàng)辦了詩社,沒過多久就成了我們學校的風云人物。 如果在武打小說里每位神功蓋世的大俠都會有一把開了光的寶刀,那么在現(xiàn)實生活中每個詩人身邊一定會有一位或者幾位美女,但還好,老曹只有一個,可能是高中時期留下的直男癌后遺癥讓他不那么明擺著耍流氓。 “啪啪——” 坤子在我的后背上拍了兩下,把我從昏昏欲睡中拽了出來。 “綠子,你還記得嗎?”坤子不知怎么冒出來這么一句。 “記得記得,這小妮子我怎么可能忘呢?!蔽疫B忙回答。 綠子就是那個穿著白色花邊碎裙和黑色帆布鞋并且手里經(jīng)常捧著一大堆外國書的文藝女孩,她本來名字并不叫這個,當然具體的我也未曾知曉,只是知道她成了老曹女朋友的時候,老曹就一直那么叫他。 就是這個女孩,是老曹大學時期的全部記憶。 綠子有晚起的習慣,為了不讓她餓著肚子去上課,當我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老曹已經(jīng)從食堂買好了早餐乖乖地等在女寢樓下。有的時候兩個人會在學校的小咖啡館里泡上一下午,也不知道這兩個人能有什么話會說上這么長時間。 就像老曹那陣子經(jīng)常瘋瘋癲癲地對我說,阿布,人出生的時候就只是一半,每個人活著就是為了尋找另外一半,當你找到后就再也不想和她分開了。 聽完后,我一般都是雞皮疙瘩掉一地,冷冷地丟給他一句,小伙子,我牙都酸掉了。 綠子是本地人,和我們不一樣,一般到了雙休日都會回家,老曹每次都會送她回家,然后自己再坐公交回來。 因為老曹事無巨細地體貼照顧,所以兩個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但是不久后,出了一件事。 綠子雖說長得算不上是傾國傾城,但面容也算是上等,再加上平時讀書培養(yǎng)出來的氣質,在我們學校里絕對算的上是女神級的人物,礙于老曹的存在,只能讓背地里暗戀她的人數(shù)不斷增多。 這時候,從大一體育部籃球隊里冒出來個不知好歹的學弟,開始對綠子進行狂轟亂炸式地追求,這種明目張膽挖墻腳行為出現(xiàn)在校園里,無非就是學弟認為自己長得帥,可以迷倒萬千少女。 有一次,我看到學弟和綠子一路上有說有笑,眉目間還透露著一絲異樣,作為老曹的死黨,看見這事肯定是不能忍,但回去的路上,我突然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畢竟老曹這個人自尊心太強,可是不說的話心里又過意不去。回到宿舍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老曹的手機放在桌子上嗡嗡地響,拿起來一看來電顯示,是綠子打過來的,但老曹并沒有要接電話的意思。 我連忙說:“綠子打來的,你不接?” “先放著吧,不著急,一會我再給她打過去。” 看他這副吊郎當?shù)臉幼?,我有點生氣,“這電話不接沒關系,以后要是打給別人你可別后悔啊?!?br> 老曹腦子靈光,頓時就明白了,“阿布,你別說了,我知道她和學弟那事?!?br> “那你現(xiàn)在怎么還能一臉淡定?” “這根本就不是著急的事,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我心里有數(shù)。”老曹邊說邊敲著鍵盤。 聽完老曹的話,我越發(fā)無法理解他這神邏輯,“行,你有種。” 此后的一個月里,老曹每天就是對著電腦敲鍵盤,依舊任性地按下電話的關機鍵。 看著綠子和學弟走的一天比一天近,我感覺到老曹已經(jīng)對綠子徹底的放棄了,便也知趣不去說什么。 到了年底,圣誕節(jié)將至,那是雪虐風饕的一天,校園兩排的梧桐樹在凜冽的寒風中顯得毫無生機,我上完晚自習回到宿舍,看到老曹收拾的十分帥氣準備出門。 我仔細地看著他的臉說:“這……這是去見誰?” “綠子啊。” “干什么?” “吃口便飯?!?br> 老曹說完一溜煙跑走了,我心想,完蛋了,今天吃的十有八九是頓散伙飯。 這天晚上,我們怕老曹回來會傷心過度以致倒在床上唱上一個月的《圣誕結》,于是寢室里的兄弟們哪都沒去,上小超市買了半箱啤酒,就等著他回來幫他借酒消愁。 我們等到了大概晚上九點鐘,一見老曹推開門,坤子正在醞釀詞匯考慮如何安慰他,我說,老曹,別上火,失戀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 老曹瞪圓了眼睛看著我,“什么失戀,我和綠子關系好著呢。” “那,那個學弟是什么情況?” “噢,我知道他,今天我也把他叫出來了?!?br> 我和坤子都聽傻了,互相眨了幾下眼,異口同聲地說:“牛人?!?br> 其實,老曹這段日子一直在籌劃著出版一本詩集,一方面他是怕整日和綠子膩在一起會分心,另一方面是為了在圣誕節(jié)能給綠子一個驚喜,把詩集作為新年的禮物送給她,所以老曹這陣子才會表現(xiàn)得如此反常。 當天晚上,老曹先是若無其事地將綠子叫出來,吃了頓飯之后,一起在學校里散步。 許久的沉默過后,綠子問他:“這陣子我給你打電話,為什么不接?” 老曹從手提袋里掏出來自己出版的詩集,故作鎮(zhèn)定地說:“這陣子,一直在忙這個,沒有陪到你,真是抱歉?!?br> “你不問問學弟的事么?”綠子試探著問道。 “我相信你,要是你真跟他好了,今天也不會下來。”老曹淡淡道。 “你一點都不害怕?” 老曹沒有說話,綠子看著他那張窘迫的臉,頭一次有失常態(tài)地捧腹大笑。 等送走了綠子,老曹把學弟約到了小咖啡館,心平氣和地對他說了幾句話,學弟氣呼呼地給綠子打了個電話,從此那個學弟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其實到后來我才明白,綠子并不是那種喜歡搞曖味關系的女孩,老曹久久地冷漠她,這讓綠子的心里畫滿疑問,但“你還愛我嗎”這種話綠子是絕對說不出口的,可心里還著急,于是腦子一蒙,就稀里糊涂地采取了接近學弟的這種極端手段來刺激老曹。 老曹其實比任何人都在乎綠子,他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呆在綠子身邊,但他總是覺得自己不夠好不夠優(yōu)秀,怕被一個比他更優(yōu)秀的人比下去。所以他才會這么玩命的證明自己,說白了,老曹的自尊心和好勝心比誰都強。 這兩個人骨子里是如此驚人的相似,就是因為彼此太過喜歡才會鬧出這樣的笑話,可也正是對彼此這份偏執(zhí)的喜歡,才讓他們的愛情終于在走出象牙塔之后開花結果。 再往后的日子里,兩個人開始拔掉自己身上的刺,感情一天比一天好,當然,時間也過得飛快,一晃我們就畢業(yè)了。 老曹和綠子為了將彼此更好地固定住,在舉行完畢業(yè)典禮的當天就去民政局領證結婚了,老曹為了能在文字圈子里有更大的發(fā)展,就帶著綠子一起去了北京。 老曹臨走的時候,送給我一本詩集,扉頁上寫著:我們都有胸口碎大石的本領,千萬別被大石碎了胸口。 我和我的女朋友在八月份就申請了美國的學校,可是到了最后,她成功地去了弗吉尼亞大學,我則被留在了國內,不出一年,我們就分手了。 坤子去外地讀了研究生,送他離開之后,我就感覺整個身體都空空蕩蕩的,心里沒有悲傷也沒有喜悅,跟死人一樣?;氐郊液?,父母立即給我在醫(yī)院里安排了個工作,正式上崗還沒到半年,又叫我去相親,見了一個又一個,當見到第六個的時候,女孩和我都覺得彼此合適,交往了一年之后,我們就匆匆結婚了。 人結完婚之后,總會覺得時間過的很快,每天周而復始的生活讓我對時間的概念感到很模糊,老曹、坤子、綠子以及其他人漸漸隨著記憶的模糊而消失,直到我再也想不起他們,直到我再也想不起我會寫小說這件事。 天氣異常悶熱,搖搖晃晃的車上人們都昏昏欲睡。 “阿布,到站了?!崩ぷ釉谝慌詫ξ艺f。 我連忙說:“那咱們趕緊走。” 我們在64 路的終點站下車,過了兩個十字路口向左拐,就看到了一條拱形的灰色石橋,石橋上撒著的都是一角一角的硬幣。 走在路上的時候,我對坤子說:“一晃這么多年都過去了?!?br> 坤子點點頭。 夜幕快要降臨了,西面的云彩被余暉燒的通紅,地面上鱗次櫛比地矗立著無數(shù)冰冷的墓碑。 我沒想到,再次和老曹見面竟然是天人相隔,我坐在老曹的墓前,胸口悶痛,說不出話,就連眼淚都淌不出來。 “坤子,你知道么,老曹手機換號之后,一個電話都沒給我打過?!?br> “肯定是沒混好,他那個人自尊心那么強....”坤子淡淡道。 “遇到什么事兒,有個人幫著商量,總比自己一個人扛著要強啊?!蔽艺f。 坤子嘆了口氣。 天色漸漸黑了,我們把馬蹄蓮放在墓前,匆匆離開了。 又過了一陣子,我托坤子幫我打聽到了老曹的住處,又隨意買了些東西,等到了他們家,發(fā)現(xiàn)開門的是一個小男孩,而孩子身后站著的正是綠子,綠子見到我首先只是一愣,然后淡淡地說:“進來吧?!?br> 走進他們家,屋子里雖然沒有過多的陳設,但十分干凈。 綠子蒼老了不少,并不是皺紋增多了,只是縈繞在周身的氣息再也不是當初年輕時的感覺,她的眼睛上仿佛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整個人顯得沒什么精神。 多年未見,我同綠子寒暄了幾句,就一起談起了老曹。 從綠子的話中我得知,當初老曹準備帶著綠子來到北京的時候,他的父母是十分反對的,畢竟做北漂是件辛苦的事,沒有哪一家的父母愿意讓自己的孩子出門在外去受那種苦遭那樣的罪,但老曹執(zhí)意要去,父母拗不過他,臨走的時候只是對他說:“孩子,要是混不下去了,回來就好。“ 老曹沒有說話,只是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不混出來絕對不會回來。 搞文字工作并不是一件馬上就能見成效的事情,在此之前起碼要養(yǎng)活自己,為了先填飽肚子,老曹和綠子把自己的簡歷投到各大醫(yī)院,可惜都以毫無音信而告終。最后被逼的沒有辦法,他們到了一個輔導中心去做了那里的輔導老師,給初高中的學生做補習,雖然不是什么很穩(wěn)定的工作,掙得也不算多,但可以勉強糊口。 當綠子回憶起這些的時候,我能發(fā)現(xiàn)在她本是一灘死水的目光中略過了一絲光芒,“阿布,你知道么,那個時候我們的工資雖然不高,但那幾年卻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和他呆在租的小房子里,一起下廚,一起看書,一起寫東西,我曾一度以為我們又回到了大學時的那個小咖啡館。” 我看見淚水在綠子的眼睛里打轉,便問:“那后來呢?老曹怎么會得了那種病?” “后來,我們就有了他啊?!本G子邊說著便用手摸著男孩的頭。 綠子緊接著又說:“自從有了小孩以后,我和他的壓力在一瞬間變大了,阿曹下班回來就趴在桌上寫東西,每天只睡四個小時,終于整理出了一份大概有十萬多字的稿子,當初的出版社給他印了幾千本,但上市之后,書買的特別不好,自打那開始出版社就和他解除了合約關系,這件事對于他而言真的是晴天霹靂,本來好不容易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些笑容,沒過多久就又看不到了?!?br> “那他放棄了么?”我問道。 綠子看著我,“你還不了解他嗎,他要是放棄了,也不至于這樣。從那以后,他開始酗酒,寫東西也比原來更加瘋狂,睡覺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晚,真的就是在逼自己,半年之后他消瘦的很厲害,手腳浮腫,還會出現(xiàn)發(fā)熱腹瀉的癥狀,我有些害怕,就帶他到醫(yī)院檢查,檢查結果一出來,我癱坐在醫(yī)院里哭了整整一天?!?br> 此時,淚水從綠子的眼睛流了出來,她用手捂住臉,強忍著啜泣。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短暫的沉默過后,綠子擦了擦眼淚突然對我說:“阿曹臨走的時候提到了你。” 這讓我有些吃驚,便連忙問道:“他說什么了?” “他并不是讓我給你捎話,而是讓我給你捎點他臨走前寫的東西,你若是不來,我都要把這事拋在腦后了?!?br> “臨走前寫的?”我有些不明白。 綠子對我說:“是他躺在病床上寫的?!?br> 我的心頭突然緊縮了一下,隨后身體死死地陷在了沙發(fā)里。 回到家,我拆開袋子,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些詩集手稿,還有一封沒有密封的信,打開信,那上面這樣寫道: “阿布,如果你還能看到這封信,或許我已經(jīng)不在了。但這些話是我最后想要對你說的。我窮極一生去堅守自己的愛情并追求自己的理想,但沒想到會跌在半路上,這讓我意識到活著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我不知道你還有沒有繼續(xù)寫小說,有沒有繼續(xù)追求自己的理想。其實,人活著就是要越過一段又一段的溝壑。在這個過程中,有時天空中會飛下許多大石,它們阻擋光芒,讓你窒息,讓你感到無所適從。但請不要放棄,千萬不要放棄。你有著胸口碎大石的本領,可千萬別被大石碎了胸口?!?br> 讀完這封信,那許久盤踞在我心中的疑惑與苦悶終于在此刻揉進淚水中一下子涌了出來。我知道老曹真的是為了他所熱愛的東西燃燒到了最后,即便是病倒在床上也從未有過任何的退縮與懦弱。 其實,無論是我、坤子還是其他人,我相信在過往無數(shù)平庸的日子里,麻木并非是我們的全貌。也許是那么某一瞬間,我們也會進入自己的內心來撫摸一下布滿灰塵的理想,一直以來我們都只是停留在老曹劃破的氣流里,從未敢邁出過一步。 我就這么望著他一點點走遠,直到他如今停下腳步,轉過頭對我說,朋友,這條路沒錯。 我想說,老曹,謝謝,真的謝謝。 那天晚上,我久違地打開了那個裝著我小說手稿的紙箱子,拿起一疊手稿,一頁一頁的看。我把寫在箱子上的那句話勾掉,改成了“胸口碎大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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