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長沙禮儀風(fēng)俗拾零

長沙民風(fēng)，自古以來熱情好客，也借助人情往來，傳達(dá)人與人之間的感恩、敬重、溝通與和諧，有民諺云：“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

往來待客，各種禮節(jié)都十分簡潔、淳樸。客人進(jìn)屋，必喊請坐，少不得泡茶遞煙。寧鄉(xiāng)、望城等地還泡芝麻豆子茶，瀏陽北鄉(xiāng)則興茴香茶。如果是尊長蒞臨，主人要出門恭迎，讓客先行，請客上坐，自己坐下首相陪。謁見前輩，要磕頭或行鞠躬禮，并問候健康。平輩相見則往往問身體、工作好否，遇見帶小孩的女士多問毛毛乖否或夸獎一番。生人見面，必先問貴姓、臺甫、有何貴干等客氣話。留客人吃飯，尊客人上坐，篩酒時先長后幼?？腿烁孓o，必說“少陪”。主人起立相送，說“慢走”。贈人禮物則說“一點薄禮”“一點小意思”，受者則說“承破費”。行路，長者先;路遇肩挑重?fù)?dān)者，自行讓道。平日遇建房、搬遷、中考、上任、晉升、繼嗣等，親朋好友也應(yīng)邀或聞訊前往祝賀，但無厚禮。

親戚來往重戚誼，尤以岳家、外家為親。民諺說：“娘親舅大”“郎為半子”“除開郎舅無好親”。聯(lián)姻叫結(jié)親家，雙方父母互稱親家公，親家母、親家婆。婿呼岳父為丈人公、岳老子，呼岳母為丈人婆、丈母娘。連襟稱姨夫。岳父母對女婿一般直呼其名，他稱為郎、郎崽子。俗語“郎頂半子”。各種親戚以外家最重，所謂“娘親舅大”、“除開郎舅無好親”。遇紅喜事，舅家人必坐首席，由主家畢恭畢敬陪酒。辦白喜事，母黨(舅家)地位至尊。走親戚，禮品喜用花籃提著，說“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或說“拿不出手”。受者則說“勞咯多神”，“承破費”?；刭浂Y物叫“回籃”“打發(fā)”。

長沙日?？吞自捄椭t敬之語主要有：初次見面說“久仰”，好久不見說“久違”，求人原諒說“包涵”，央人幫忙說“麻煩”，麻煩別人說“打擾”，向人祝賀說“恭喜”，求人解答用“請問”，請人指點用“賜教”，看望別人用“拜訪”，賓客來臨用“光臨”，陪伴友人用“奉陪”，中途先走用“失陪”，請主人勿送用“留步”，問老人年齡稱“高壽”等。

諺云：“遠(yuǎn)親不如近鄰”。比鄰而居，俗稱“打鄰舍”。“親愿親好，鄰愿鄰安”，鄰里之間，互通有無，休戚相關(guān)，建房移居相幫助，喜事喪事相慶吊，有“三年鄰舍當(dāng)古親”之說。鄰里稱謂，多在輩分前冠以姓氏或排行次序，如張三爹、李滿爹，柳娭毑、劉四嬸等。很多女性喜歡以兒女輩稱呼長輩或同輩，即把自己降低一輩。鄰里有困難，多自動熱情相助，如遇起屋、喬遷、中考、榮升、遠(yuǎn)出、榮歸等，鄰里都趕來賀喜。但也有因小事而鬧得老死不相往來的，故有“若要鄰里和，少養(yǎng)雞鴨鵝”之說。長沙人尤重師生、師徒情誼。民國以前，很多民居堂屋都立有“天地君親師”的牌位，教書先生備受尊敬。如徐特立1904年在寧鄉(xiāng)師范學(xué)習(xí)4個月，當(dāng)時朱劍凡任教。日后幾十年，徐一直以“受業(yè)徐特立”敬待朱先生，盡管徐位尊且長朱6歲。拜師學(xué)藝，對師父師娘畢恭畢敬，有“三代不忘媒，九代不忘師”之說。

社交活動，包括友朋聚會、上下相見、公務(wù)聯(lián)系、節(jié)慶祝賀等，均講禮節(jié)。社交禮也稱相見禮或普通禮。它與各民族的生活習(xí)俗有關(guān)，而特別受政治思想與政治制度的影響較深，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在以嚴(yán)格等級制度和尊卑觀念為特色的中國封建社會中，長期流行的社交禮儀是跪拜禮，及其變種作揖、打千、道萬福等。

跪拜禮的歷史由來已久。先秦和秦漢典籍中即有不少關(guān)于跪拜的記載。其時，人們席地而坐。大體而言：兩膝著地，臀部靠在腳跟上為坐;兩膝著地，臀部提起離開腳跟，腰伸直為跪;兩膝著地，再以手據(jù)地彎腰磕頭為拜?！吨芏Y·春官·大?！愤€有“辨九拜’之說：“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動，五曰青拜，六曰兇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肅拜?！逼渲谢?、頓首、空首和肅拜4種為跪拜禮的基本形式，稱正拜?；诪殡p膝跪地，兩手相疊拱地，頭也慢慢俯及于地，且須稍作停留。其標(biāo)準(zhǔn)姿勢是，左手在右手上，手在膝前，頭在手前。這是最隆重的跪拜禮，原屬臣拜君之禮。頓首、空首與稽首跪拜姿勢基本相同，區(qū)別僅在于：頓首是頭觸地即起，不作停留，也就是一般所說“叩頭”，原屬地位輩分相當(dāng)?shù)娜嘶バ械陌荻Y;空首則是頭俯于手上而不著地，故也稱“拜手”，原屬君答臣之禮。肅拜有二說：一是直身不跪，但“俯下手”作揖，原屬軍中的拜禮;一是跪膝、手據(jù)地，但不叩頭，原屬婦女的拜禮。唐宋以后，桌椅普及，人們不再席地跪坐了，跪拜也相應(yīng)發(fā)生變革，跪拜開始專用作下對上即對君主、父母等尊長所行的禮，尊長則無須作答禮，也就不需要區(qū)分什么稽首、頓首、空首了。但隨著所拜對象身份地位的不同，而出現(xiàn)了一跪三叩、二跪六叩、三跪九叩等輕重之別。

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社交禮俗隨之發(fā)生了重大變革，其特點是反對跪拜禮，倡議改行西人鞠躬禮。民國成立伊始，南京臨時政府即令革除“大人”“老爺”等不平等稱呼。1912年1月初，有人在《申報》發(fā)表文章，提出“拜跪、脫帽之禮，概廢不用，但用鞠躬點額(軍界所用之額手禮能通行最佳)”。同年3月，“丁祭”祀孔日子來臨，地方請示是否照常祀孔，行何禮儀?內(nèi)務(wù)部、教育部通電答復(fù)：在民國通禮未頒行之前，“文廟應(yīng)暫時照舊致祭，惟除去跪拜之禮，改行三鞠躬，祭服則用便服”。隨后，又明令廢除社交中的跪拜、作揖、“打千”、請安、道“萬?！钡扰f式禮節(jié)。

1912年3月2日，孫中山發(fā)布《令內(nèi)務(wù)部通知革除前清官廳稱呼文》，文如下：“官廳為治事之機關(guān)，職員乃人民之公仆，本非特殊之階級，何取非份之名稱?查前清官廳，視官等之高下，有大人、老爺?shù)让Q，受之者增慚，施之者失體，義無取焉。光復(fù)以后，聞中央、地方各官廳漫不加察，仍沿舊稱，殊為共和政治之玷。嗣后各官廳人員相稱，成以官職，民間普通稱呼，則曰先生，曰君，不得再沿前清官廳惡稱。為此令仰該部遵照。速即通知各官署，并轉(zhuǎn)飭所屬，成喻此意?！?

民國初年社交禮儀改革中所推行的鞠躬禮，在本質(zhì)上已不同于古代社會中的鞠躬禮。傳統(tǒng)的鞠躬禮僅僅單方面行之于下對上的恭謹(jǐn)，在上者是不用鞠躬回禮的;新的鞠躬禮則推廣于全社會，人人奉行，含有平等的意義。廢除大人、老爺之類的稱呼，也是從民主共和制度建立考慮的，對于破除封建等級觀念具有重要意義。然而，職員稱呼“咸以官職”，仍顯得與“人民之公仆”的宗旨不相適應(yīng)，包含有新的等級意義;而民間普通稱“先生”、稱“君”，在廣大勞動群眾中也覺得過于文雅，難于普遍實行。

民國初年社交禮儀改革盡管還存在某些局限，但總的來說，它對近代后期社交禮俗變遷的影響，是深刻的、長遠(yuǎn)的。

(作者：陳先樞 湖南文史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