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涼薄薔薇濃 步妖蓮
當時光輕悄掠過,踩過你年輪的足尖日趨涼薄,你還會不會記得,那個薔薇花下,比所有紀梵希和安娜蘇加起來,還要情意深濃的,淺吻。
A.徑直走向前方,折回眷戀的目光 許慕七離開棠香鎮(zhèn)那天早晨,母親安紅沒有出來送她,連她房間的燈也沒有亮一亮。 許慕七卻知道,她那時一定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天花板,聽著載她的汽車消失最后一點尾音,然后,等天亮后洗臉刷牙澆花上班,該做什么還做什么。就像五年前父親許中博離開那天一樣。 司機在往后備箱裝行李。 許中博的秘書拉著許慕七的手坐到車里,甜心秘書年輕的臉上撲著極為可觀一層蜜粉,身上更是芳香四溢得也許蒼蠅都能熏死一兩只。 許慕七感傷一下許中博十年如一日特立獨行的審美,一邊搖下車窗,望向二樓。陽臺上枝繁葉茂,芳香四溢。 后來QQ農場盛行得一塌糊涂的時候,駱天寧讓她把農場開墾出來好讓他偷菜,她弄了兩天卻不了了之。因為大概沒有一個侍弄過真品植物的人會喜歡那些假把式。 那些植物枝葉的涼潤觸感,那些花開花謝的來龍去脈,那些蝶舞花香的細致趣味,都不在鼠標和液晶屏幕上,而在她家二樓陽臺上。 許慕七的眼睛突然像她曾經(jīng)切開的朝天椒和福橘一樣,泛著辛辣的酸澀。 她把手攏到嘴邊,大聲朝樓上喊:“安紅,你放心!” 97年的時候有一部黑色喜劇叫《有話好好說》,那時許慕七還是個偶爾會玩泥巴的黃毛丫頭,那時安紅還和許中博舉案齊眉歲月康樂。 電影里有個男人,雇了個民工,拿著揚聲器,幫他對樓上的人反復示愛:“我愛你!” 許中博曾經(jīng)仿效過那個人,在樓下喊了安紅一下午,直到她從學?;貋恚瑔査麨槭裁床蝗ベI菜。這件事安紅沒記住,卻成了鄰里一個津津樂道的段子。 可再怎么轟烈,最后還是分道揚鑣,理由至為惡俗也令人心涼,父親有了新歡。 許中博做人浪里浮花,安紅過日子如履平地,像她陽臺上的各色植物,順受平寧。許慕七隨了她的性格,淡寧平和。 可是這一刻,她卻大聲喊,讓她放心。 因為許中博,她也許就成了個富二代,可是她絕不會變成白眼狼二代。
B.風如何行,愛也如何穿越心腸 許中博安排的學校是C市最好的中學,還給許慕七在學校附近買下一套設施齊備的二手房,唯恐她在學校的宿舍住得委屈不快。 其實是他多慮,當年的許慕七,眉眼恬靜,中等之姿,又不懂得打扮,常常連笑容都欠奉,成績不死不活,維持在年級前100,這樣的女生是不會有人和她為難,找她麻煩的。 一切和鎮(zhèn)上的初中似乎沒有兩樣。 唯一的變數(shù)是她的同桌,司漾。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男生,上課三分之一的時間在睡覺,月考的時候逃課去打架,和外校女生的戀愛在學校鬧得沸沸揚揚。 他還分不清自己和別人的東西,不止一次不請自便地拿走她桌上的早餐奶和面包。 后來她妥協(xié)了,早餐都買一式兩份。兩盒奶,兩只糯米糍;兩杯豆?jié){,四根油條……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只是習慣成自然,下意識以為方圓一米之內的食物都是他的傾慕者為他準備的。 天,他如此自以為是自戀成狂! 當然,他是有那樣資本的,且不說他半吊子地讀書,成績卻能在年級20內游蕩,何況聽說他打架的功夫帥氣又凌厲…… 不,不,那些都太抽象,她也無緣得見,可只是他這個人,好端端在那坐著,趴著,也能讓人憑空傾心。 年少時莫名的驕傲讓她以為,她和那些薄淺的女生不一樣,她若喜歡一個人,一定是戀慕他的才華,仰仗他的品格。 可是司漾給她開啟了異性審美的第一課。 那是某次自習課,她做完一套英語黃岡訓練題,伸懶腰的時候碰掉了桌邊的圓珠筆。她俯身去撿,抬頭的時候看見他趴在桌上的臉。 同桌近半年,那是她第一次那樣正面細致瞧見他的臉,巨細靡遺。 他半邊臉埋在手臂間,只有眉眼露出大半。 晚春下午的第二節(jié)課,陽光暖洋洋曬在他身上,將他的頭發(fā)末端映出晶澈的橙光。 許多年后,許慕七想起那一刻時,都能歷歷如繪。 眉目如畫,有子傾城。 他卻突然醒來,她慌張撇開臉,頰上火辣辣,心里有一絲狼狽,和陌生的奇妙動容。 像是春天最靜最靜的早晨,窗臺上花盆里種子破土而出的聲音。
C.很多個夜晚想起來,你還是最美 班上辦板報,是以前后座位四人小組為單位,那個周末輪到許慕七司漾和后座兩位同學。 司漾從放學就不見人影,其余兩人一人勾了花邊一人畫了頭圖,余下的,就交給了許慕七。她從小練的一手龐中華端正字體,每每在這種場合被人倚賴期許。 落下最后一個句號,她從椅子上跳下來。一轉身,看見倚在后門的男生。 司漾打完籃球回來取書包,看見許慕七一人對著偌大黑板勤懇耕耘。他習慣寫字筆走龍蛇,沒練過也像明星簽名,隨性恣肆,所以他沒見過一個人那樣認真寫字的表情。抿著嘴唇,渾然忘我,目光專注而沉實。 他把書包甩給她:“跟我走,請你吃飯。” 許慕七說不清為什么當時會老實跟上去,也許因為他的態(tài)度太過理所應當。 他們在雙杠上吃方便面,他買的是麻辣牛肉味,吃完后她的鼻尖上膩了一層晶瑩薄汗。 從碗里抬起臉,才發(fā)現(xiàn)他正偏頭看她。 她收了兩人的方便碗,跳下雙杠,向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嘿,許慕七。”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和我談戀愛吧?!眳s接了一句那么聳動的話。 她驀然回頭,額發(fā)上的粉筆灰在暮色的空氣里揚起,打著旋兒。 “不?!彼纱嗪唵蔚鼐芙^。 她來這里是讀書,從未想過要早戀,更不曾計劃過自己的初戀要交到這樣玩世輕狂的男生手里。瞧他,告白就像吃一碗方便面這樣簡單。 夕照里,他笑起來,唇紅齒白:“是嗎?我偏要。”哦,看,還這樣任性。 世人都說,認真的男生最帥,不管是勤奮工作,還是卯起勁來追一個人。 后來想起來,那時的司漾是真帥啊,簡直迷人得慘絕人寰。 他會在清晨騎自行車在她的小區(qū)里轉圈圈,只為了等著和她一起上學;她不坐他的車,他就慢慢跟在她后面,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仿佛最識相體貼的守護者;她故意在早餐店停下不走,他便也停下,時間久了些,他就拿出兜里的小說來看…… 也是從那時開始,許慕七才知道,司漾是一個會揣著村上春樹去打群架的男生。后來他送給她一個剪貼本,塞在她的桌肚里,硬皮大開本筆記,里面貼著剪切下來的各種紙質,小小張,長長條,上面的字字句句,都是動人的美麗。 有:“如果你無法忍受我最壞的一面,你也無法得到我最好的一面。” 還有:“我們都身處泥沼,只是,少數(shù)人,依然仰望星空?!?/span> 也有:“似這般,姹紫嫣紅開遍,都付與斷井頹垣?!?/span> …… 她摸著它,仿佛觸碰一顆心。他把他最幽微的觸動,分享與她。 她花了一下午,把筆記擋在豎放的學科書下,將那些字句,仔仔細細,翻閱一遍。 抬頭時,已經(jīng)是晚飯時間,他站在她桌邊,撐著桌沿,俯下身,眼里有洋洋灑灑的笑意:“我知道你會喜歡。” 然后他告訴她,這些都是在圖書館剪裁的書籍碎片,他原本想過用手抄,又擔心她看不懂他的字。 許慕七有些目瞪口呆。他做這樣書香的事,卻用了那樣見不得光的方法。 后來她才知道,司漾就是那樣一個矛盾的人,就像他待她溫柔,待她情深,可是骨子里也有暴戾和蠻橫的一面。 可是當時,她的心卻慢慢踩進那溫柔去。 那一次?;@球隊和別的學校打友誼賽,那樣多的人,那樣多為他助威萌動的青春臉龐,他只看著她,把除下的掛飾外套都塞在她手上,進了球會回頭向她招手笑。 可是,她不也一樣,滿場人跑球飛,她只望得見他,看在眼里,再也拔不出來。 她將心看得明明白白,她喜歡他,比喜歡還多一些,于是,又何必再別扭固執(zhí),隨心去走就好了。 她揚起手,也對他笑,黑白分明的眼中晶澈堅定。 卻不知,自此淪陷,萬劫不復。
D.彈棉花啊彈棉花,半兩棉彈成八兩八 司漾在友誼賽上和許慕七的眉來眼去讓她一戰(zhàn)成名,除了一些女生的敵意外,找上門的還有駱天寧。 在棠香鎮(zhèn),外婆還在的時候,在一樓開了一間早餐店,賣包子花卷和饅頭,隔壁就是駱天寧家彈棉花的店面。 駱天寧來找她敘舊的時候,還苦著臉說,就是當時吃她家的包子吃多了,他才會變得一張圓乎乎的包子臉。 許慕七回他:“我現(xiàn)在變得這么白嫩又穩(wěn)重是因為蓋了你家彈的棉花被嗎?” 兩人相視而笑。 其實駱天寧圓潤的臉很討喜,像那個四條眉毛陸小鳳的扮演者——張智霖,況且他還那樣愛笑,所以看著他的臉,心情就會明亮起來。 其實許慕七一直知道他在C市讀書,卻不知道和她是一個學校。 一見面,兒時玩泥巴捉泥鰍烤蚱蜢培養(yǎng)起的感情一下子全回來了。 所以周末駱天寧約她去吃烤串時,她沒有多考慮,便答應了。 吃完烤串出來卻遇見了許中博,烤串店旁邊是一家星級酒店,他來陪客戶談生意吃飯。 滿身酒氣的他塞給許慕七一沓錢,轉身開車走了。許慕七轉身對一直站在她身旁的駱天寧揚揚手里的錢:“走,去腐敗吧,這次我請?!?/span> 他卻沒有說話,目光只看著她的身后。 許慕七回身,意外看見司漾。他們一行有好幾人,而他的臉色一直不好。年長的幾人開車走了,司漾即刻回頭向她的方向走來,他身后的女生也亦步亦趨跟上來。 那是許慕七第一次看見艾嫣藍,發(fā)如烏木,眉眼精致。 司漾二話不說,走過來拉著許慕七就要轉身走,卻被駱天寧搶先一步攔住。 他們安靜對視,漸漸有對峙的跡象,許慕七有些擔心,卻只感覺司漾握著她的手生緊熾熱。那一刻,仿佛心電感應,她感覺司漾很需要她。這樣的司漾讓她感覺陌生,卻心生憐惜。 她轉頭看駱天寧:“駱天寧,你回去吧,我們下次再約?!?/span> 駱天寧眼中有不甘,卻還是讓開。 司漾也回頭對身后的女生說:“艾嫣藍,你自己打電話叫司機接你?!?/span> 然后,他拉著許慕七漸漸走遠,消失在繽紛迷離的夜色里。 愛情是什么?愛情就是當你感覺受傷和痛苦時,僅僅只有那個人,你迫切地想要牽她的手,汲取溫柔和暖意。
E.如果當時吻下去 那天晚上司漾在許慕七的住處停留了很久。她給他看陽臺種的辣椒,葫蘆,紫茉莉和香甜的梔子,還搬出自己學安紅的手藝釀的蘋果酒。 酒味還沒醞釀成熟,像青澀的果實和戀愛,司漾卻喝了滿滿兩馬克杯。 他向她說起他今天的際遇,慢慢延伸到過往。 官場得意的父親,沒有多少懸念的外遇,心高氣傲的母親在一次大吵后離家出走,卻在深夜的街頭,被司機醉酒的卡車狠狠撞上。 母親死后,父親和外遇者終于沒有修成正果,轉而變成走馬燈似的一個接著換一個。 司漾卻再也不能原諒他。那天是司漾十七歲生日,艾嫣藍的媽媽和司漾的媽媽以前是同事兼好友,硬是張羅著要幫他慶生。他盛情難卻,到了那里才發(fā)現(xiàn),他爸爸也去了,還帶著新寵,這次好像是動了真格,還送了卡西歐的限量手表,甜笑著哄他喊阿姨。 他差一點摔門離去。 一頓飯吃得冷淡尷尬,許多人圓場相勸,司漾心中卻只有靈堂上白菊簇擁的那張溫柔笑臉。 在許慕七眼前,那個總是恣肆飛揚的司漾,竟然生生紅了眼眶。 她捧起他的臉,竟然吻上他的眼皮,要是別的戀人,做這樣的舉動,看在許慕七眼里,她心里也是要不屑一下子的??墒悄且豢?,她的心里,就是那樣,軟得如四月的春風,只想吹散他眼底眉間的痛和傷。 司漾看著她。許慕七眉眼是平平淡淡的,絕說不上漂亮,可她有一樣好本事,就是她專注的眼神。 司漾也不是完全沒心沒肺,許慕七和她的早餐,他是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只是一開始以為她也是他的擁躉之一,就絲毫沒有客氣。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只是她怕麻煩的性格,不痛不癢的事,她通常就順水推舟,于是默默地給他買了整個學期的早餐。 后來,當他有機會認真看著她時,他終于發(fā)現(xiàn)她別樣的美好。 她的眼神里仿佛有一種古老的東西,像一句唐詩抑或宋詞,望一眼,心里會長出青蔥的草。 他緩緩向她靠近,她卻還不識風情,只是看著他。 他有些挫敗,語氣帶了點點惱怒:“許慕七,閉眼?!?/span> 她還是看著他,想探清他從傷感到薄怒中間的心路歷程。 那一年,司漾想吻許慕七,許慕七卻不解春風,只是瞠著眼睛看他,他的吻終于沒有落下去??墒悄菚r,他們的心底都盛開著甜蜜的風景。 后來,司漾終于親了許慕七,只是彼時,他們心中余下的,都是苦澀的遺跡。 F.時光過得張牙舞爪,光陰逃得死去活來 慢慢的,許慕七接觸到司漾生活的另一個面向。 他能在十多分鐘內嘯聚一伙人,把幾個家伙揍得滿地找牙,他出手狠而準,臉上的表情平淡如常,卻讓許慕七突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近乎恐懼。 他還會在無照駕駛摩托車的時候,用力按喇叭,沖向人潮涌動的步行街,將路邊戴墨鏡的女子購物袋轟然搶走,好比飛車黨,卻在得手后將它們全部扔向天空,留下一片狼藉和身后女子的錯愕狼狽。 許慕七知道,司漾不會無緣無故做那些事,比如那些被圍毆的家伙是因為他們找校門外賣涼面的婆婆的麻煩,比如那個憑空被搶的女人則是他爸爸的新歡。 許慕七的道德觀保持在很單純的階段,非黑即白,司漾的行為卻讓她的底限一退再退。她可以不贊同不慫恿,卻從未質疑和勸說。 因為,他是司漾啊,是她深深喜歡的人。她甚至有些憂慮地想,如果有那么一天,她也許可以像書中說的一樣,他放火,她給他遞火折子,他殺人,她便替他埋尸。 那場愛情像席卷而過的龍卷風,她的淡靜被磨去許多,漸漸也學會,酣暢恣肆地享用那無與倫比的青春和生命。 那么美好,甚至不覺得時光匆匆流過。 轉眼已到了高三。那是國慶節(jié),七天長假,她決定回去看安紅,然后提前兩天回市里陪司漾去動物園游樂場過節(jié)。 回家第三天,駱天寧來了。他臉色青蒼眼神木訥,圓潤的包子臉好像一夜之間瘦削下去,她回家看見他站在樓下,喊了好幾聲他才回頭看她,仿佛丟了魂。 他來請安紅去參加葬禮,是他姐姐駱久安,得了急病,三兩天不到就去了。安紅是她最喜歡最尊敬的老師,所以駱天寧的父母希望她能去一趟。 駱天寧家?guī)啄昵鞍崛チ随?zhèn)中心的電梯小區(qū),許慕七也有許久沒有看見駱久安,可是當她看見靈堂上那十二寸的黑白照片時,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清晰如昨。 偌大的店面里,空中飛揚的小朵棉花,在陽光里飛舞成陣,落下,又被彈起,像沒完沒了的雪朵。漫天雪舞中,駱久安戴著口罩的臉上,大眼明凈如潭,低頭,查看彈棉花的機器。 那樣美好,卻如斯短暫。 駱天寧的狀態(tài)令人擔憂,連安紅都囑咐她,記得幫忙照看開解一下駱天寧。 許慕七便打電話給司漾,取消了國慶的約會。 國慶一星期后,駱天寧才終于返校。 許慕七只以為,時間可以撫平一切傷痛,也以為,世人都可以像安紅一樣,對創(chuàng)傷擁有一種自然的愈合本領,卻沒想到回校僅僅幾天,駱天寧就做了她未曾預料的事情。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許慕七寧靜美好,漸漸綻放的青春期生活,終于被迫畫下一個句點。
G.如果沒有如果,錯過才知錯過 那天晚自習放學,許慕七在學校林蔭道上遇見了駱天寧,他給她送安紅帶給她的干菜,她離家時忘記帶走。 他們并肩走著,許慕七沒有說話,安靜地聽著駱天寧講一些小時候的事。 然后去取自行車的司漾從他們身后出現(xiàn)。他停下自行車,單腳撐地,回頭對許慕七說:“上車。” 許慕七知道他只是餓了,想和她快點到學校旁邊的小店吃牛肉粉,也知道他一向對無關緊要的人不會掛心,并不是存心無視駱天寧以及她正和他聊天這件事。 可是看在駱天寧眼中卻全然不是那回事,他沒頭沒腦沖上去狠狠揍了司漾一拳。 許慕七心中駭然,自行車也不要了,用力拉著司漾轉身就走,不敢等他發(fā)作。 她以為事情就這樣便了結,沒有料到幾天后的晚自習有人來找她,是駱天寧的同班同學,讓她趕緊去學校后面的火鍋店看一看,沒有說清楚就跑了。 她不放心,翹了最后一節(jié)自習,繞到學校后面的小吃街想看個究竟。 站在火鍋店門口,大堂里的情形一目了然。她呼吸微滯了一下,然后飛快地跑過去,攔在駱天寧和司漾那群人中間。 鍋里紅油滾得沸反盈天,許慕七感覺周圍空氣緊繃,一觸即發(fā)。 司漾和他的人,定是存心來打人的,他們中間竟還有人戴著港片中才看得見的老虎指。 她低聲說:“司漾,你們要干什么?” 司漾抿著唇:“他對你不安好心,你給我讓開?!毕棺佣伎吹贸鰜恚樚鞂幙丛S慕七的眼神,哀戚又眷戀。他年少氣盛,他張狂成性,怎能放任自己喜歡的人成為別人覬覦的對象? 許慕七知道他的心思,想和他講道理,說她和他只是青梅竹馬,并沒有其他感情,可是眼看著他們已經(jīng)圍了過來。 這一輩子,許慕七也沒有做過那天那么瘋狂的事,她攥緊桌上一個啤酒瓶,敲碎,抵在脖子邊,她懇切地看著司漾:“司漾,你不能這么不講理?!?/span> 他終于帶著一群人轉身離去,可是他離開時的眼神卻刺痛了許慕七的心。那眼神中,有不敢置信,還有憤怒和哀傷。 許慕七告訴自己,沒關系,過兩天她會跟他解釋清楚,會把一切說給他聽。他從沒有和她發(fā)過火,沒有認真同她生過氣,一定可以很快取得他的諒解,然后和好如初。 后來的許慕七,最后悔的事情之一,就是她沒有在當時拔腿追上去,而是留下來,留在了駱天寧身邊。 后來幾天,司漾都沒有來上學。周末她找了他一下午卻無功而返。 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八九點,樓道的聲控燈壞了,她沒來得及換,所以在看見倚在她門邊那個模糊身影時,有一瞬間她以為那是司漾。 卻是駱天寧,他喝了許多酒,醉得一塌糊涂。許慕七把他扶進屋,安置在床上,給他喂鮮梨汁解酒時,卻被他吐了狼狽一身。 駱天寧終于沉沉睡去,許慕七便去洗澡換衣服。 在浴室里忽然聽到門鈴大作,下意識覺得是司漾,匆匆套上一件連身裙便去開門,路過客廳時被茶幾角絆了狠狠一下,顧不得痛,急切地把門打開。 果然是他,沒有在意他的臉色沉凝,她歡喜非常,溢于言表。此時她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喜歡他到這個地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他走進屋來,她才看見,他身后跟著個女生,艾嫣藍。 還沒想通他們?yōu)楹螘黄鸪霈F(xiàn)在這里,司漾已經(jīng)走到了臥室門口。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面無表情地沉默著回身繞過她就往外走。 許慕七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好像是誤會了什么。 她追出去,哪知他的步子又急又快,她一直攆到樓下才拉住了他。 “司漾,你聽我解釋?!?/span> 他回頭,看著她,目光深黑不見底,他看了一眼她的肩膀,急切中沒有拉好拉鎖的裙子滑落了半邊,露出一小塊雪色肩頭:“艾嫣藍告訴我的時候我不相信,我答應她來也只是想讓她看看她有多荒謬,可是現(xiàn)在你讓我覺得我很可笑?!?/span> 他又轉身要走,他的眼神讓她心中冰涼,前幾天的誤會還沒有解開,現(xiàn)在說什么,他一定都聽不進去。她一時慌亂無措,死死地抓住他的手。 司漾的聲音冷了許多:“放手,許慕七!”他從沒有把他的冷厲用過在她的身上,他從來都愛護她如珠如寶,可是這一刻他被心中的刺痛蒙蔽理智,于是伸出另一只手,將她推開,用的手勁極大,許慕七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他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便轉身離去。 艾嫣藍的聲音在樓道里清脆嬌甜:“司漾哥,等等我。” 許慕七坐在地上很久,都沒有起來。他用了那樣大的氣力,仿佛要將她就此完全推開,再不相見。
H.那夜的星辰如沙礫 那天后,司漾就換了座位,和她分坐教室兩端,還是經(jīng)常缺課,她卻再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她想要解釋,和解,卻不知從何入手,打電話他也從來不接。 高三課業(yè)很重,課外書一概不許拿到學校,被發(fā)現(xiàn)就會被即刻沒收。于是許慕七的放松時間就是看選讀教材,那天看到的詩是李之儀的卜算子。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 看著看著,一顆心,無端端酸痛起來。 青春年少的思念來得熾烈強悍,她再也顧不得面子尊嚴,給司漾發(fā)了短信,約他期終考試后在長江邊的阿根達斯見面。 阿根達斯說,愛她,就帶她吃阿根達斯。她不介意做主動的那個人,只因她是這樣這樣地愛著他呀。 她還說,不見不散。 那天,她等了很久。深冬的室外氣溫凍得她手足發(fā)麻,她來回踱步,卻不敢離冰激凌店的范圍半步,她甚至不肯去店里等,那樣如果他到了,他們就可以在第一時間看見彼此。 那樣勇敢忘我的愛啊,許慕七從來沒有后悔過。只是,她不知道,命運會以那么慘烈的方式回敬她一顆赤誠滾熱的心。 來帶話的許慕七認識,他們叫他小刀,以前司漾逃課,就會讓他來給許慕七說一聲,順便匯報行蹤。 他說司漾在別的地方等她,讓她跟他一起過去。 他終于肯見她,許慕七笑得如春風中的花朵。小刀看得愣了一下,想說什么,終于沒有說,轉身帶她一起走。 目的地是一個廢舊倉庫,有幾個男生早等在那里,唯獨不見司漾。 那樣的氛圍和地點,許慕七終于察覺不對,轉身要走,卻被身后的人用力拖回去,狠狠摜在地上。 地上的木料沙石硌得許慕七生疼,可是和后面的遭遇比起來,那樣的痛真的微乎其微。 這個城市冬天的夜晚天上從來陰霾密布,那天的月色卻出奇的好,星光滿天。許慕七的手腳被制住,完全動彈不得,終于,她疼得受不住,心里惡心得翻江倒海,她抬頭對站在很遠一邊的小刀說:“打暈我吧,求求你了?!?/span> 小刀撇開臉去,仿佛不敢看她懇求的面龐。 星光漸漸在頭頂打著旋,一顆一顆跌落下來,一開始暈頭轉向,后來竟?jié)u漸麻木了,心里連一點痛都沒有了。 只是他們離開的時候,小刀的聲音模糊傳來:“司漾說,讓你不要再纏著他?!?/span> 他接著說:“小七姐,司漾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離開他吧,對你們都好?!?/span> 只有在那一刻,許慕七麻木的心和身體震動了一下,一直強忍的淚水,終于狠狠跌落。
I.美如一首歌,如一回頭永恒的親吻 許慕七所在的班級是所謂的精英班,學生的家里是真正的非富則貴。 比如高考通知下來后邀請大家去郊外度假的班長。占地數(shù)十畝的度假村都是班長家的產(chǎn)業(yè)。 最后一個學期,許慕七倒有一半時間在生病,結果只被被本地一所二本錄取。 這樣的聚會,也許一生也沒有幾回了,許慕七考慮再三,還是去參加了。 幾乎全班的人都來齊了,大家興致高昂,好在地方大,怎么折騰都有條件。 許慕七卻最愛那些角落旮旯的花朵果蔬。 那天,她戴了一頂遮陽帽,取了花剪和籃子,準備去樓下院子剪些薔薇來插瓶。 薔薇開得極好,幾乎朵朵全開,飽滿爛漫。剪了一朵,她突然舍不得,就扔了花籃和剪子,干脆站在花籬下,凝神細看。 也有些傷感,這不像極人生么?極盛處,便衍生凋敗的跡象。 突然,身后一把喑啞的聲音傳來,她一下聽出來,是司漾。 他說:“對不起。” 那個冬夜,她在凌晨的時候才回到住處。行人見她破敗的衣衫和狼狽的樣子都不免多打量幾眼,可是當時守在她門口的駱天寧看見她時,卻一下哭出來。 他一個大男生,哭得像是失了親人。她跌坐在沙發(fā)上,讓他去倒水,喝下回來時在24小時藥房買的藥。 駱天寧終于冷靜一些,問她要不要報警。 許慕七坐在沙發(fā)上,坐了很久,駱天寧永遠不知道她當時都想了些什么,只是在她眼中終于又浮現(xiàn)堅定的神色時,她站起來,走進了浴室。 那之后,她在滾燙熱水的洗刷下,清洗了一切的證據(jù)。 那時,她是沒法子報警的。如果真的是他,她打一個電話,也許會毀掉他一輩子。 那之間還有其他顧慮,如果不是他,又或者他只是一時沖動。她知道,他向來任性的啊。 她也知道那有多傻,可是,她真的狠不下心來。她是這樣傻,自己傷痕累累,還惦記著他的興亡。 可又有什么法子,誰讓她愛他。 這一刻,他的一句對不起讓她了然,事情確是由他而起。 而他,也確實后悔了。 他的聲音再響起:“小七,我們重新來過?!?/span> 她回頭看他。 他低著頭,飛揚的眉眼像雨中的花葉一樣,沉重,帶著氤氳的濕意。 只是,這世上,有幾多東西是可以說重新就可以再來過的呢? 她撿起那朵籃中的薔薇花,遞給他:“司漾,你幫我把這朵花重新接回枝上去?!?/span> 他自然做不到,茫然看著她。 “司漾,我愛過你,很愛很愛過,愛得許慕七就快要不像許慕七??墒侵荒艿竭@里了,我們好好地說再見吧?!?/span> 她等不到他的回應,于是轉身離開,卻被他緊緊抓住。 兩張在彼此心里深愛的臉,在艷陽下,如花朵般美好綻放。他們看著彼此,漸漸忘記時光的流逝。 司漾向許慕七俯下臉去,這一次,即使她一直睜著眼,他也沒有放棄,直直吻到她的唇上。 如花瓣一般,甜美,柔軟,芬芳。 好吧,他們之間最后的時刻,她不介意給自己留個美好的回憶。她也閉上眼睛,眼睫如蝶翅微顫。 最后,當司漾試著把舌頭探進許慕七的嘴唇里時,她一把推開了他。 她微喘氣,雙頰酡紅,轉身靈敏跑開。 最后她轉身,在七月流火的艷陽下向他揮手,她說:“司漾,再見?!?/span>
J.那些歲月,都是不重開的花朵 許慕七重新回到C市,已經(jīng)是四年后。 沒想到回來不久,許中博就因為應酬喝酒胃出血住了院。 這天許中博吃了飯還想吃水果,給他拆別人送的果籃,他嫌放了好幾天已經(jīng)不新鮮。許慕七就到醫(yī)院門口的商店去買。 她興致勃勃有板有眼地和老板砍價。 在美國四年,買東西的都是安紅,好容易輪到她去買,入眼之處又都是超市,從來沒有過砍價的癮。 如今能用鄉(xiāng)音和人你來我往地殺價,她心里真是莫名有些歡喜。 老板對這個砍價砍得喜笑顏開的女子搞不明白,對她身后站了一陣的男子更是一頭霧水。 他不像是來買東西的,倒像是來買人的,他看女子的眼神,簡直是膠著。 提著果籃,許慕七回身,驀地呆住,竟是司漾。 但很快,她臉上笑意加深幾分。她仿佛越來越擅長笑,臉上少了幾分年少時的清寂,多了幾分隨和安然。 “許慕七?!彼八?。這個他在心里在夢中念了無數(shù)回的名字,他終于能夠在朗朗白日下叫出來,仿佛流離失所的魂魄,終于有所歸依。 她應他:“哎,司漾?!?/span>
許中博出院后,許慕七回到了棠香鎮(zhèn)。 安紅早已拾掇好一切,好像這幾年她們從來未曾遠行。 那天安紅拿了自行車鑰匙出去,許慕七問她干什么,她說去幫老校長的花店送花。 棠香鎮(zhèn)唯一一所小學的前校長是安紅以前的上司,退休后開了一間花店,生意不算好,也不請人,自己慢悠悠給鎮(zhèn)上需要鮮花的人送去芬芳和情意。 許慕七百無聊賴,便搶過鑰匙,興沖沖要去幫忙。 其中一筆生意是一束火紅玫瑰,整整四十朵,許慕七知道這個朵數(shù)的含義:至死不渝的愛情。 她把自行車踩得風生水起,終于趕到了指定地點,是鎮(zhèn)上最大的飯店包房里。 她敲門,門打開,里面坐著滿滿一屋人。原來是一場求婚儀式,小鎮(zhèn)的人多少有些沾親帶故,便把她也請入席,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回頭,竟是駱天寧。 這是怎么了,老是遇見舊人。 她自然坐到他身邊,觥籌交錯幾輪,駱天寧竟然不分場合地拉起許慕七的手,像個小孩子般地哭起來。 許慕七嚇得一愣一愣,人家一對戀人在那邊廂海誓山盟,他在這個角落哭得昏天黑地,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砸場子。 趕緊把他拉了出去。吹了風,他的酒醉也不見得醒幾分,猶自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許慕七卻漸漸聽得呆住。 那些陳年往事,好的壞的,許慕七以為都已經(jīng)將它們塵封,卻不知道,它們一開始的樣子就不是她認為的那樣。 原來竟有那樣多的事,她都不知道。 比如那年司漾搶劫的那個女子,居然是駱久安。而在搶包后不久,司漾還帶人砸了他爸爸給駱久安裝修的一套房子。那原本是用來做新房的屋子,被他們砸得面目全非。 因為司漾的刻意透漏,駱天寧的父母也終于知道,他們一直以為在外打工的女兒,這么多年,做的竟然是別人的情人。保守嚴苛的駱家父母,賭咒再不認她,甚至不許她再回家鄉(xiāng)。從小乖巧溫順的駱久安何時受過那樣的指責,一時想不開竟做了傻事。后來所謂的急病去世,不過出于顏面考慮,是她自尋短見的托詞。 駱久安與姐姐自小關系很好,他對司漾恨得咬牙切齒。而他喜歡的女孩竟也和他在一起,他甚至霸道得都不讓她靠近自己。 一點一點的刺激,終于讓他喪失理智,所以當艾嫣藍來找他合演一出戲的時候,他幾乎沒有考慮就答應了。 多年前他醉酒那晚的事情,都是他和艾嫣藍合謀策劃的。他趁許慕七去洗澡時給艾嫣藍打電話。所以才會有了司漾的誤會。 那個隆冬可怕的夜晚,也是艾嫣藍的陰謀。她無意看到許慕七發(fā)給司漾的約會信息,便起了歹毒的心思。為了增加這事是司漾的意思的可信性,她甚至利用了一直對她心存愛慕的小刀。 而滿籬薔薇下,司漾那句對不起,不過是針對那天他尚在余怒未消的情形下,沒有赴約這件事。 “小七,倉庫那件事我并不知情,是那天艾嫣藍說漏嘴我才知道,真的,你相信我,真的……”駱天寧漸漸嗚咽,泣不成聲。 年少輕狂的愛,這里走錯一步,那里棋差一著,結果,便是面目全非了。 聽到最后,許慕七的眼淚忍不住大顆地往下掉。 可是,錯過的,已經(jīng)錯過,再也不能重來。就像,你可以任性地對待許多,卻不能任性地要求已折落的花朵,再重新開過。
K.愛如一座神廟,即使荒蕪,仍然是祭壇 清晨,有人在樓下叫許慕七,一聲疊一聲,不止不休。 她趴在窗臺,看樓下的人,她已有預料他定會找來。 他穿著年少時喜歡的襯衫仔褲,雖然眉眼間的氣質已日漸凝定下來,可是他向她揮手的時候,她還是仿佛看見了當年的司漾,飛揚如昨。 她下樓,也像當年一樣,腳步帶著輕快的蹦跳。 晨霧還沒有散,幾米開外就看不見人影,那真好似一個天外飛來的夢境。 她走到他的面前,他向她伸出手來,他說:“小七,我們重新來過?!?/span> 當年的事后來他已知曉,艾嫣藍和小刀一伙也是在他的堅持取證下,被送入監(jiān)牢。 這一刻,他看她的眼神,是帶著微傷的疼痛的,他撫觸她的臉頰:“我找了你很久,卻一直找不到你,你去了哪里?” 她不答他,雙手撐他肩膀,坐上摩托車后座:“帶我兜兜風吧,司漾?!?/span> 他們整整把小鎮(zhèn)繞了一個來回?;貋頃r,太陽已經(jīng)驅散所有霧氣,仿佛現(xiàn)實一下子又兜頭降臨。 她跳下車,站在他面前,仰頭看他,她突然想起一句詞:一昔成環(huán),昔昔都成玨。 錯過的,就是錯過了,那跌落在歲月里的,她再撿不起來。 “司漾,我們回不去了?!?/span> 那是盜用的臺詞,用在這里卻再合適不過。 她從兜里掏出錢包,又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許慕七和一個異國男人,還有一個嬰孩,相依偎著,笑逐顏開。 “我結婚了,他是美籍法國人,對我很好,我們的孩子叫rose,中文名叫薔薇,好聽嗎?” 司漾眼中的光一點點沉下去,像那來不及渡過河去就沉入河底的蓮花燈。 他的聲音有些許破碎:“你……幸福嗎?” 許慕七笑靨如花,心里卻潮濕得想落淚:“嗯,司漾,我很幸福,很幸福。”
尾聲 機場。 許中博來送她們母女了。他說過幾個月結束這邊的生意,他也會到美國陪她們。 時隔多年,許慕七終于叫了一聲他爸爸,只是為了讓他開心。其實回來這一趟,是為了許多人開心,以及安心。 比如駱天寧,比如……司漾。 在入關以前,許慕七用手機自拍了一張照片,她將它發(fā)給司漾。他的手機號碼,這許多年,從來沒有變過,她用電話亭的電話打過兩次。同發(fā)去的還有一條信息,許慕七說:司漾,我的歲月已平安喜樂,你也要切記幸福。然后,她毫不遲疑地取下手機卡,扔在了垃圾箱里。 那張自拍的照片里,許慕七笑容滿面,眉眼如春。 可是,可是這個世界上,許多事情并不像看起來的那樣,外好內佳。 比如,那種叫做AIDS的病毒,它形狀美好,翠綠如葉,立體多邊形,像是一個繡球,或者某種花粉。 再比如,笑容滿面的許慕七其實被感染了那種道貌岸然的病毒。 那個隆冬暗夜里地獄般的倉庫,留給她的不止一個噩夢那么簡單,還有余生的健康和幸福。 這些年她遠赴異國,是父母一直不肯放棄,帶她求醫(yī)。 而照片中美籍法國人,只是她病友的老公,在她去世后,她幫忙照看她遺留下的孩子,那個孩子,小薔薇,才五個月,竟也被查出艾滋病毒攜帶。 你瞧,命運總是這樣出其不意袖手旁觀。 只是啊,在它的夾縫里,她還想要卑微地求一求,不求自身的榮華,不求來世的厚待,她只祈求記憶中那個一直深愛的少年,余生平順,長安幸福,便萬事足。 輕輕閉眼,在飛機緩緩穿過云層的巨大轟鳴聲中,她的眼淚熾熱滾燙地滑落下來,跌落云層之下的萬里塵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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