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個繁星拋棄銀河的夜 文/涼音
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歡你。
1 能被一杯長島冰茶灌醉的人,是赤條條的弱雞無疑了。多惠站在大堂的密碼門口,從父母兄弟到自己的生日都按了一遍,密碼鎖機械的女生還是沒能發(fā)出:歡迎回家。 喝醉酒的人最沒耐心,多惠凝眉想了半天,又把銀行卡密碼,前男友生日試了一遍。密碼鎖依然Say No。她忽然暴跳如雷,從包里掏出一盒粉餅,對著密碼鎖盤一陣亂撲??蛇@不是拍偵探片啊,沾滿粉底的密碼鎖泛著幽綠色的光芒,像一個嘲笑的符號,映照著多惠通紅的臉。 多惠從包里掏出電話一個接著一個撥了起來:“你知道我家的入戶走廊的密碼是多少嗎?”很多人只是冰冷地回了一句:“不知道!”然后就默默地掛掉了。 有個人從頭到尾默默地站在密碼鎖的另外一側看著這場鬧劇。這個新建的小區(qū)里,保全措施做得十分到位,大堂入戶用兩扇透明的玻璃門封死,除了住戶的門禁卡和密碼,防止外人進出??呆[劇的人是青年是多惠的鄰居悅司,2棟704座的,兩戶緊挨著門,日常出沒,兩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 悅司發(fā)誓,倘若知道隔壁住著人是多惠,他搞好裝修搬進來之前,一定去小區(qū)的售樓處打橫幅要求退房。這一年,A城的房價驟降,前女友踹了他,傍的房地產小開也破產了,女朋友哭著給他打電話求復合。 悅司站在陽臺上聽電話,樓下的花園還在裝修,他叼著煙,一言不發(fā)。等對方長長地哭完兩個小時候,他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愛過!”然后按掉電話,果斷干脆。 隔壁的鄰居濕漉漉的,只裹了一條紅色的浴巾站在陽臺上喝啤酒。悅司斜了一眼,那一眼如同晨昏醒定的撞鐘一樣,直直地敲進了他的心臟深處。 “多惠!”他握著陽臺的欄桿,只差沒有踩上翻過去。多惠轉過頭來,淡淡地瞅了一眼,“何師弟?咦,你是我鄰居啊?!?/span> “啊……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不相識?!倍嗷莺鋈挥懈卸l(fā)地說了一句,舉起酒瓶一口干了。然后浴巾整片掉在地上,她赤條條的,大驚失色地躥回室內。那副樣子和多年來留在何悅司腦海里的印象一模一樣。沒心沒肺,沒腦子。 幾天后,他下樓去便利店里買食物,看見橫躺在入戶門口的多惠。她一個接著一個打電話,似乎都被拒絕了。他五味陳雜地望著心愛的師姐,躺了許久的多惠終于看見了悅司,她一個激靈地坐起來,拼命地拍門意識:師弟!快點開門啊! 何悅司站在門前,看了半天。良久用口型抑揚頓挫地說:“求我?。 ?/span> “求你了,快開門?!?/span> “不開!” 然后,何悅司掉頭就回家看綜藝節(jié)目去了。
2 這樣大的冤仇到底是何時結下來的呢?何悅司去廚房給自己煮了一杯濃咖啡。濃咖啡就著早餐剩下來的油條,吃得回味無窮。 2007年,高考失利的何悅司為了發(fā)泄心中的怨氣,在志愿單上一頓亂填,都是天南地北的學校,挑的專業(yè)也是聞所未聞。最后,棋差一招地在服從調劑那一欄上默默地劃了一個勾?,F在一想起來就覺得絕望,就是那個小小的勾,仿佛在他平淡無奇的人生里,來了一個滔天覆地的海嘯。 開學的那天,從火車上下來。學校迎接新生的隊伍里,站著一個笑得很好看的師姐。 “是新師弟嗎?”多惠輕聲細語地問道。何悅司怔怔地點頭。剛對未來燃起輕微的希望,馬上被師姐身后如狼似虎的師兄們拖進了校園。 這個地處在中部城市的學校,在偏遠的城郊劃了幾十畝地建成一個巨大的,迷宮一樣的建筑物。何悅司目瞪口呆地望著四下里的田地,師兄們偷偷在身后擊掌,“去火車站把新苦力拖過來了,干得漂亮!”師兄們把他往農場里一推,站在巨大的馬廄旁邊,傲氣地說:“師弟,干活吧!把馬糞都鏟干凈了?!?/span> “等等等等……師兄,一定是搞錯了,我錄取通知書上寫的是農業(yè)產業(yè)管理?!?/span> “對呀,要是照實寫是伺候家畜的,你會來嗎?” “可今天是報道的第一天??!” “對呀,我們等了你三個月了,從錄取你的那一刻起,殷切期待著你的到來,做夢都夢見你的模樣?!?/span> “是有多缺勞動力!”何悅司憤怒地咆哮了一聲。師兄有些羞赧地捏了捏太陽帽,“師弟,真的很缺很缺啊……并不是有太多人報考我們這個學校,每一年為了拉人來,招考辦的老師們都絞盡腦汁??用晒镇_,都用上了。但是師弟……不要擔心,你會在這里過得很開心的?!?/span> 何悅司花了許多的時間來消化這種突如其來的異變,深更半夜,他坐在學校的湖邊看月亮。夜里的樹影鼓動,有人“嘶”的一聲,在空中甩了一下,然后湖面激出一圈圈的漣漪。 何悅司忽然有些頭痛,還能不能讓人當朵安靜的美男子了。有人“咦”了一聲,問道:“你是白天看到的師弟吧。很久沒進新人了。” 月光很亮,照在人的臉龐上露出一種細潤的光澤,說話的是白天見到的學姐,而此刻,她完全是另一副模樣,嘴巴里叼著半截煙,一副風塵的樣子。那是何悅司第二次遇到多惠,她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在偷釣學校放養(yǎng)的鱘魚。 一輩子都不想去回憶那樣場景的何悅司,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被那副場面喚醒著。她站在月光里,單手握著魚竿,身后的嘈雜聲驟然響動,保安拿著手電筒邊追邊喊著:“抓小偷!”她回頭望了一眼,把釣魚竿往自己懷中一拋,大喊一聲:“他是小偷!” 這個負心的世界。
3 午夜十二點的時候,大多數的城市都已經沉淪在靜夜深處。A城的漫長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何悅司在清吧里喝了三杯長島冰茶,冰茶的酒勁上腦,他跑到臺上,搶了歌手的吉他開始自彈自唱,何悅司還是少年的時候組過樂隊的,擅長唱的都是粗獷的歐美搖滾風。一曲下來,整個清吧里扯談,打牌,調情的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拿著酒水要沖上去潑他。 他悻悻地退下來,騎著自己的電動車登登登地往家里走。他跑上樓去,隔壁走廊的燈光是亮的,他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偷偷地往那邊一瞄。 多惠站在水井房的石墩上,她把門掀開來,趴在墻上寫什么。 “你在干嘛?” “寫考研政治時事題?” “為什么要趴在墻上寫?” “忘記帶鑰匙了,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 何悅司簡直要抱頭瘋掉了,這副理所當然,你丫瞎了嗎的口氣,是他無比熟悉的感覺,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師姐多惠。 “師姐,你為什么又出現在這里?!彼麌@了口氣,上前牽著多惠打開了自家的門,多惠沒心沒肺地躺在何悅司的沙發(fā)上:“你果然是賺錢了呀,把家里裝修得挺有范的?!?/span> “借錢裝修的?!?/span> “哈?你不是這么浮夸的人吶?” “之前的女朋友讓我裝好房子再結婚,等我裝好了,她跟一個房地產小開跑了。人家替她把江景豪宅裝得行宮一樣?!?/span> “沒關系啦,師弟。反正你總是這么的衰,已經習慣了對不對,多一次傷害又怎樣,你的閃避率現在是100%?!?/span> 何悅司怒火中燒,他想發(fā)脾氣,卻發(fā)現自己在多惠面前說不出半句話。多惠總能輕悄悄地踩中他的痛處,拿著他的七寸,耀武揚威地說:“打就打啊,誰怕誰啊……” 2014年,只交了半年網費的多惠斷網了,她鬼鬼祟祟地端著IPAD去蹭何悅司家的網,網絡聯接那里,排在首位,信號滿格的用戶名揮斥方猷地寫著:來我家問密碼呀~ 多惠在心中默默罵了一聲,敲開師弟家的門,用無比諂媚地語氣哀求:“師弟,求求你告訴我你家的WIFI密碼好不好?” “師姐,你真是能屈能伸啊!” “師姐我的節(jié)操一向是負數,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的?!?/span> “多惠,從我知道你住我隔壁的那天起,我就把無線網的密碼取消了。你直接連一下就能進入?!?/span> “哈?你這么棒?!?/span> “因為我對師姐你,愛得深沉?!焙螑偹久鏌o表情地說完這句話,門“砰”地一聲就關上了。多惠根本沒來得及聽清那句話,她的回復是:“啊呀,真的連上了,太好了,今天晚上又能追劇了。” 然后,她像耗子一樣躥回家去了。這些沒心的人吶,來不會去探討你哪一句話里,哪一個行為里,埋下怎樣的情深意重。
4 2007年,何悅司在凌晨四點半被師兄蘆薈像麻袋一樣扛上肩頭。他迷迷糊糊地問:“師兄,這么早我們要去干嘛?” 蘆薈黑著臉答:“喂雞!” 何悅司被丟進雞舍的時候,兩行清淚流了下來,“師兄,放我回家,我要退學。我再也不任性了。我要好好考,考上985……” 蘆薈拿著掃帚在后面嚴厲地看管著,“師弟,少叨叨。我們這個專業(yè)已經算不錯的了,最多做做苦力,學校里還有火葬專業(yè)的,女生們天天對著死人化妝,那才寒磣?!碧J薈說得一臉惋惜:“多惠師姐就在那個專業(yè)?!?/span> 何悅司心中一寒,腦補了一下畫面,覺得真?zhèn)€人都莫名地冷起來。 蘆薈師兄從雞舍里掏出一籃子雞蛋,有些羞赧地說:“師弟,去幫我送給多惠?!?/span> “師兄,追女孩子送雞蛋,這到底是哪門子的辦法啊。誰教你的啊,這能追到手的嗎?”何悅司提著一籃子雞蛋,在心中默默垂淚! 他提著雞蛋闖到火葬系,一路問詢,從教學樓的一層慢慢地往地下走。在一處閃著光亮的教室門口,小心翼翼地敲門問:“請問,誰是多惠學姐?!?/span> 門“吱呦”地開了,幾十號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的人正圍著一具穿著肅穆的尸體。老師演示如何畫好一個死人的妝。老師的唾液飛散,擲地有聲地說:“哪怕是死了,畫出來要像剛睡著一樣,馬上就會醒過來。” 何悅司瞠目結舌地望著這一幕,他手里的籃子“嘩”地掉在地上,雞蛋摔得粉碎,他只有一個念頭,“逃啊……” 他一個踉蹌絆了墻角跌倒在地,教室里有人舉手喊:“老師,我們不如找同學練練手?!崩蠋熆犰诺攸c點頭。而多惠一眼看到跌倒在門外的悅司,撥開人群翻過去,然后拖住悅司的腳,推到停尸臺上,霸氣側漏地對大家說:“我的實驗品到位了。” 何悅司問:“多惠學姐,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要這樣害我?!彼f話的時候,忽然之間眼睛一瞪,多惠被他嚇得一慌,唇膏一拐,從唇角擦到腮邊,畫出了驚人的血盆大口的效果。 “多惠!你腦子進水啊,誰讓你挑的猩紅色涂嘴,你想嚇暈家屬還是幾個意思。”老師罵著,何悅司摸著旁邊的小鏡子一看,忽然很是心酸。這得是有多么手殘,老師啊,快開除她吧。 多惠盯著何悅司,忽然噗嗤笑出了聲。那一笑仿佛冬雪初融,又仿佛楊柳拂面。專注吐槽一百年的何悅司,忽然在心口上炸出億萬的煙花。便是這樣的,許多人總愛問這樣的傻問題:“為什么會喜歡她呢?” 因為好看吶。
5 “師弟,我們去泡溫泉吧!” 多惠毫不介懷地抱住悅司的胳膊。A城西邊的小鎮(zhèn)有豐富的地熱資源,每年這個時節(jié),市民們如過江之鯽一般涌向溫泉里泡澡。 何悅司把多惠的手撥開,“我不記得自己跟師姐好到可以一起泡溫泉了。” 被撥開的多惠又死纏爛打地抱上去:“誒呀,師弟,不要想那么多啦,就當是普通朋友約著打局牌,很正常的不是么。而且雙人團購,優(yōu)惠十足的??!我們訂個雙人房,分床而睡。” 何悅司忽然猛地握住多惠的手,“師姐,你跟幾個男生這樣約過?”他眼底冒著光,又亮又兇。多惠忍不住一顫,沒膽子回答一句話。 她愣了愣,忽然狠狠地把手抽回來,站在自家的門口,用力透整棟樓的聲音喊:“你有病啊!”然后重重地關上了門。 兩個人還是擇日去泡溫泉了,去訂酒店的當口碰上了元旦,整個溫泉鎮(zhèn)上的都滿客。多惠百折不撓地打電話,最后在離A市不到半個小時路程的五星酒店訂了房間。 “你確定這里可以泡溫泉,怎么看都不像有泉水的地方,四面都是工廠?!?/span> “酒店前臺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可以泡,不會有錯的?!?/span> 兩個人抱著行李到達酒店,換了泳衣興高采烈地跑到溫泉園區(qū)一看,傻了。四面都是高層的住宅小區(qū),酒店用圍墻圈了一片小小的院子,砌了假山,種了茶花和柏樹。只有區(qū)區(qū)十多個池子的超級迷你版溫泉園。 “這絕對不是真的溫泉水?!焙螑偹疽еち枳诔刈拥呐_階上,邊吃邊吐槽。多惠還沒有緩過神來,四面的高樓上,偶爾看見人影攢動,有人伸頭看了看地上泡澡的人,更有人剝了橘子,把橘子皮砸了下來。 何悅司嗤了一聲,繼續(xù)啃起了冰激凌。 池子雖少,但是多惠的天性好奇,總是圖新鮮,她在每個池子里都泡了一遍。何悅司不肯動,“那么遠跑到郊區(qū)來泡澡堂子,已經很不容易了,我要保存一點點體力。” 多惠溜到假山下的藥池就再沒出來。何悅司等了很久,有些擔心,他翻身從池子里出來,探到假山里,四處張望著多惠的影子。邊看邊走,在某個藥池下面,忽然一張慘白色的無面臉冒了出來,在池水了一波一漾地晃動著。 四下里都沒有人,何悅司嚇得腳底一滑,整個人都跌倒在地。池里的影子忽然被驚動,對方默默地望著他,揭開臉上的面具,不正是多惠。 “你嚇死我了!你能別在這么昏暗的地方敷面膜嗎!” 多惠撅著嘴巴,“誰讓你膽子那么小呢!” “師姐,你真是專業(yè)欺負我一百年。” “師弟,因為是你,我才有興趣欺負?!?/span>
6 2007年,專業(yè)課的教授拍著黑板喊:“你們!給我聽好了,今天的課程是家禽人工受精,請你們端正態(tài)度,打起萬分的精神,學習這項神圣的課程。家禽的繁育掌握在我們的手上?!?/span> “天了嚕,夭壽了?!焙螑偹就屏送蒲坨R,這一門課肯定不會及格了。下課路過實驗樓的時候,整層樓彌漫著一股四川麻辣風的炸雞味道。他好奇地湊到窗口上一看,同學們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人手一只雞和一口鍋,正在油鍋里聚精會神地翻動雞。 同行的蘆薈師兄滿心驕傲地說:“師弟,你感受到我們的偉大了么?” “你們,食品系的同學們的實驗用的雞,就是我們雞舍里出品的。你天天起早貪黑喂的雞,茁壯成長,然后宰殺后被送到這里來。當然,這些雞炸好后會送到我們院食堂里,供大家實用?!?/span> 何悅司一個踉蹌,翻身倒在欄桿上開始干嘔。他憤怒地沖到食堂里,第一批雞肉已經供應給學生,大家歡呼雀躍。自己學校農場里出產的雞,口感絕對的一級棒。何悅司坐在食堂的椅子上,絕望之氣爆棚,三米之內無人敢靠近。 多惠拎著一整只炸雞慢悠悠地湊過來,她撕了一片肉,蘸著醬塞進嘴巴里,忽然臉色異變。她把雞放在何悅司的飯盒里招呼道:“師弟,吃雞。” “學姐,這是我養(yǎng)大的雞,你這樣很殘忍,你懂嗎?” “我懂啊,可我每天還要給死人化妝呢,弱肉強食,生老病死,不是很平常的事情么?活著的時候,沒什么比吃肉更開心的事情了?!倍嗷堇硭斎坏卣f著,她把雞肉推到何悅司面前,“師弟,為了不浪費你養(yǎng)大的雞,請都吃完吧。吃下去,會把它們記得更牢固,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的?!?/span> 很久后,何悅司問多惠,“那個時候為什么會那么溫柔地去安慰一個失意的少年?!?/span> 多惠撓了撓頭:“因為我一嘗就知道食品系炸雞的時候加錯料了,炸雞吃出了草莓味,真是邪門了……你當時一定太過悲傷,沒吃出來?!?/span> 何悅司一臉悲憤:“我就知道,你才不會那么好心。愛慕你的師弟們,排成隊,都可以繞農場一周了,哪會注意我。” 多惠笑了笑:“但是,你是最可愛的師弟。會為了養(yǎng)大的小雞被吃掉而傷心?!?/span>
7 2014年的2月14日,多惠百無聊賴地打游戲,游戲里的單身狗們在頻道里哭嚎著要去報復社會。 多惠平心靜氣地說:“這種日子有什么好的,外面人多的要命,七天和如家這種快捷酒店里全滿,餐廳雙人套餐一律漲價,你們到底有什么好報復社會的?!?/span> “不!你這種拒絕了十幾個邀約,跟我們下本打BOSS的人,不能體會單身狗的憎恨。” “多惠,加入我們大FFF團吧?!?/span> “你大爺!”多惠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團里小伙伴們紛紛表示要上街拆情侶。訂酒店的,訂單號電影票的……還有人已經在街口蹲點了。 意興闌珊的多惠最終買了張單人電影票,她抱著兩桶大號爆米花,端了杯咖啡坐在IMAX廳的中央。 電影開場十五分鐘后,又有人慢吞吞地進場,也抱著一桶爆米花,黑暗的身影里露出一副來著不善的樣子。來人小心翼翼地坐在多惠的身邊,戴上3D眼鏡后,開始咯吱咯吱地吃爆米花。 “何悅司師弟,你情人節(jié)過得這么落寞??!”多惠湊過去,小聲說著。何悅司猛地一回頭,撞在多惠的頭上,他啊的一喊,整個電影院的觀眾都被驚到。 何悅司尷尬地回頭,拖著多惠急匆匆地溜出去。 “你跟蹤我!” “師弟……師姐我可沒那么無聊,情人節(jié)這種日子太特殊,跟這個出去了,那個不依,大家太難哄了,索性都不約?!?/span> “師姐,你到底有多少男朋友?!?/span> “沒有男朋友,只有一堆喜歡師姐我的男性朋友。” 何悅司認命地嘆了口氣,拉著她去就近的咖啡店里喝東西。何悅司買了兩杯飲料,回頭一張望,滿滿的都是人,四下里約著,聊著,探討著……都是情侶。 師姐弟們決定去玩點什么,兩個人進了一家密室逃脫,第一關就要算密碼,多惠舉著手電筒一副交給你了的表情,何悅司趴在沙地上,列起了公式。 “一個密室逃脫游戲,用上了線性代數,也太瘋魔了點吧!”何悅司在內心狂吼著。 屋子里的光線很暗,多惠蹲在一側,表情有點困倦。何悅司第十七次算錯答案時,已經接近暴走的邊緣了。 “師姐,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很恨你,你知道嗎?” “我需要知道嗎?” “師姐,你總是這樣,心狠手辣,薄情寡義?!?/span> “咦,不是師弟你對我始亂終棄嗎,為什么惡人先告狀?!?/span> “我哪有,我跟你告白。你聽完后很是感動的樣子,然后從包里掏出本臺歷砸我,說這就是你的回答。就算是不喜歡我,也傷人了?!?/span> “難道你沒看翻那本臺歷?” “臺歷里有什么?難道……” 何悅司心頭一驚,想追問下去時,就在那一瞬間,密室的廣播響起:“時間已到,闖關失敗,大俠請再次來過。”
8 2008年的夏天,多惠臨近畢業(yè)了。殯葬專業(yè)的學生一向不擔心就業(yè),有多少學生,殯儀館都通通收下。 學校的光棍們覺得格外失落,蘆薈抱著何悅司哭泣,“多惠學姐要走了,好難過好傷心。”他真哭得出來,蹭了何悅司一臉鼻涕。何悅司安慰道:“別哭了,師兄。就算師姐沒畢業(yè),她也不會考慮你的,這是個看臉的社會?!睅熜挚薜酶鼌柡α恕?/span> 學校的老規(guī)矩,但凡畢業(yè)生都要舉辦一場表演。多惠在農場上掰了剛成熟的玉米,在路邊就這瓦斯爐烤了起來。何悅司當了她許久的跟班,已經輕車駕熟地學會刷醬了。兩個人一人一根烤玉米棒子,坐在農場的田埂上看天。這邊遠離城市,沒有霧霾的天空,格外的靜藍。 “師姐,院里的老師讓我催你要表演節(jié)目?!?/span> 多惠摸了摸頭,“什么表演最省事?而且能拉長幾個小時,還能讓人興致高?” 何悅司想了想,“大概是搖滾演唱會吧!” “學弟,那我們就造場搖滾演唱會吧。” 許多人回憶當時的學生時代,都記得那場特別的表演。低年級的何悅司從全校浪里淘沙般湊了一個樂隊。 何悅司高中就玩過樂隊,能唱能彈。其他院里還有會吉他和貝斯以及架子鼓的,勉勉強強拉好了隊伍。排練了一個月后,大家去學校的禮堂一看,發(fā)現現場掛著正在維修施工的牌子。何悅司石化在風里。 多惠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農場幫忙收割玉米,她凝神思索了片刻,忽然跳上收割機,在農場的玉米地里來回轉了一圈,她咧著牙齒笑起來,“找?guī)讉€人去學校倉庫里搬幾堆麥草堆在這里,這不就是天然的舞臺了。” 焦灼無主的何悅司盯著多惠,在那一秒鐘里泛出異樣的光芒。 那一屆的畢業(yè)生表演是最亂來的,地點選在農場的玉米地里,樂手們踩在麥草堆上表演。上面用木架支著燈光,看上去異常極了。所幸是夏天,天氣里帶著一絲絲的燥熱,讓所有人的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多惠還差人借了學校里私釀的啤酒。啤酒和搖滾,很是搭配的樣子。 何悅司唱了許多首歌,蘆薈在臺下跟著晃動,扭來扭曲像個瘋子,他大喊:“何師弟,我再也不欺負你清洗雞舍了。”那個聲音很快被人狼聲淹沒了下去。 有人燃起火堆,有人砸開學校的倉庫,偷來了奶酪、火腿和肉塊。大家圍著火堆烤起了事物,這哪里有離情別意的傷感呢。簡直就是高考完后,一伙人集結在一起,撒潑打砸??蛇@中畢露的荷爾蒙的氣息,就是青春啊。 何悅司遠遠地站在麥草堆上,他眼底只張望著師姐多惠。多惠在下面喝啤酒,大口的……無拘束的……她眼底有無人能及的恣意。 他不自覺哼出一句歌詞: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歡你。
9 從大廈出來,何悅司撇下了多惠,打了輛車一路風馳電掣地跑回家。他在畢業(yè)演出結束的時候,他站在麥草堆最高處,用帶著輕微哭腔的嗓音表白:“多惠師姐,師姐!我最喜歡你?!?/span> 多惠從包里掏出一本臺歷,甩開膀子砸上去,正中何悅司的臉,他的額頭被砸得淌血,臺下鬧哄哄亂成一遍。大家?guī)е硪夂鷣y喊:“師姐是我的!” “不,是我的!” “你大爺,欠揍!” “打就打!”大家忽然就扭打在一起。 這場表白最終在混亂中無疾而終,那本臺歷被他壓在書架的最高層,年年月月。 何悅司太心急,走得踉蹌,一路跌兩跤。太害怕是因為自己粗心錯過了什么,也太期待最心愛的師姐可能也鐘意自己的微茫可能。 他慌慌張張地翻出臺歷,他把每一頁,每一個字都看得仔仔細細,臺歷已經陳年太久,紙張微微泛黃。在臺歷的最后一頁上有多惠的字跡,她認真寫著:“何師弟,和師姐我玩一輩子吧?!?/span> 何悅司抱著臺歷,失意太久,而這忽如其來的真相卻更讓人失落。因為這一直以來的幽怨,是一個少年的怯弱和不安的結果?;厥啄切╋w縱而逝的時間,何悅司忽然想哭。 短信提示音響了,多惠的信息無聲無息地涌過來:師弟,你還考慮師姐當女朋友這個議題么?我就在樓下?!?/span> 何悅司奔下樓去,那幽長而昏暗的城市寂寞夜晚,仿佛一夕之間溫暖了許多。 ——原文摘自2015愛格時尚·春季特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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