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小姐 文/林斐然 巴黎小姐最終也沒能去到巴黎,卻永遠留在了我的心底。 1 第一次遇見巴黎,是在某個姐姐的婚禮上。 杯盤林立間,我耷拉著腦袋坐在我媽旁邊,意興闌珊地刷著微博。 臺上的司儀用他那能說會道的嘴念完了一溜串的排比句,接著滿臉雞血地喊:“有請新郎新娘入場!” 結(jié)果新人還沒入場,巴黎卻從她的座位上唰地站起來,高挑出眾地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用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對著與她一桌的中年男人大聲道:“既然你那么喜歡兒子,那你兒子把男朋友帶回家的時候你就該高興不是嗎?你趕人家走做什么呢?你又多了一個兒子啊。” 引起一片嘩然。 吼完這句話的巴黎扯起座位上的包,風(fēng)馳電掣地轉(zhuǎn)身就走。 第二次遇見巴黎,是大二寒假,我鬧著要陸然實踐他的承諾,陪我坐火車去旅行。 那時陸然剛大學(xué)畢業(yè),還沒打算接手他爸的生意,成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跡各聲色犬馬的場所,每當他萬花叢中過,到了收拾爛攤子的時候,就拉我去他家曲線救國。因為我裝乖巧的本事和他在外面耍威風(fēng)的本事不相上下,我說的話永遠是大人最愛聽的那一類型。看在我救場他N次的份上,陸然沒有拒絕我的理由。 南口的火車站充滿了歷史味道,每當秋末初冬,深黃的落葉滿滿覆蓋在地,如一夜大雪紛飛般厚重。 我站在人群外圍數(shù)落葉,等待陸然取票歸來,忽覺一陣攢動,抬頭望去,便發(fā)現(xiàn)巴黎被一個青年扯著胳膊往相反的方向拉。 “有什么事回家再說!我不和你吵架了行嗎?我和她分手行嗎?” “去你丫的!我不認識你!” 所有人都將這幕視為情侶間的小打小鬧,根本無人理會,巴黎被一拉一步走。 正當我思索著應(yīng)該先上前阻止,還是等陸然取票回來后一起去阻止,巴黎突然急中生智,震天響的吼了一嗓子。 “我靠!我這么一如花似玉的姑娘!會找這么一猥瑣的男朋友嗎!” 這招很見效,終于引起站務(wù)人員的注意,那青年放開巴黎,灰溜逃跑。 同一時刻,我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陸然不知何時已經(jīng)取票歸來,他的視線輕易越過了我,明確鎖定在那個伶俐的姑娘身上。 巴黎似乎也認出了婚宴上的我,她抽空整理了衣裳,大踏步過來,滿臉理所當然?!澳銈円踩惤恳黄鸢?。” 2 我沒能拒絕巴黎與我們同行,因為陸然眼皮都未抬,便熟稔地接過了她手上的行李。那一刻,我有些受傷。為了維持這份受傷帶給我的虐意,在火車上,我沒有同使盡渾身解數(shù)換位過來的巴黎說一句話。 巴黎的行李并不多,除了幾套換洗的衣裳,只有一本書,是關(guān)于浪漫之都巴黎的旅行札記。 “其實呢,我最想去的地方是Paris,但我沒錢啊,所以我只能去麗江,學(xué)主人公那樣,艷遇一個人,轟烈愛一場,然后去死。” 陸然笑她傻氣,我只能盡量讓她看見我鄙視上翻的眼白。 到麗江的當晚,巴黎便煽動我和陸然去酒吧,陸然應(yīng)允,同時拉走了企圖裝病的我。 我們在參差錯落的小店中穿梭,巴黎嘰嘰喳喳說了很多話,在橋上,我們遇見一個流浪歌手,她興之所起,拉我和陸然坐在周圍的小階梯上聽,從一開始光良的《童話》到《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的音樂一響,巴黎嫌棄地站起來說:“走吧?!?/p> 陸然卻忽然走到歌手身邊,傾身說了幾句話,然后,歌手就把吉他遞給了他。 麗江的初冬并不冷,他脫了外套,挽起當季范思哲的新款襯衣袖子,往巴黎身邊一坐,在披星戴月的夜色里,舞動十指彈唱了一首《飄》,令所有人拍手叫好。 盡管周圍不夠明亮,但我看見了巴黎眼里堆滿的贊賞,以及贊賞以外說不出的期許。 那畫面讓我終沒忍住,陸然一曲方畢,我說:“火車坐久了,實在不舒服,你們玩吧?!?/p> 接著不顧身后呼喊,大步往旅店的方向去,誰想我一語成讖,當晚竟真生了病。 大約十點,我撐著沉重的身體從床上滑到地面,準備找陸然。打開門,走出兩步,卻發(fā)現(xiàn)隱綽燈火中,幽深長廊里,那個我無比熟悉的身影,正彎下腰,再下,直到他身前的人避無可避,兩張出眾的面孔幾乎重疊在一起。 好像撞見一個不該窺伺的畫面,我條件反射地跑回屋,倒床蒙被,感覺全身都在發(fā)燙。 沒多久,巴黎來找我,抱著一床屬于她房間的被子。 我搭著把手站在門口,聽她用陳述而不是詢問的口氣對我說:“長安,我今晚和你睡?!?/p> 壓抑了一天的我終于爆發(fā),我猜想自己一定像只拼命發(fā)瘋的貓,企圖用尖利的爪子將敵人驅(qū)逐出境,卻沒有意識到對巴黎來說,我的攻擊大概只是在隔靴搔癢而已。 “為什么不去找陸然睡?他肯定愿意得很?!?/p> 聰明的巴黎猜到我看見了什么,失去耐心地將擋在門口的我推開,旁若無人地朝里走,手中的被子穩(wěn)穩(wěn)落在床上,接著大剌剌躺了上去。 “好吧,反正,我是不會把陸然讓給你的?!彼f這句話的時候眸如點漆,異常認真?!暗?,我今天就是要和你睡。” 說完,她轉(zhuǎn)過頭不再看我,我被她的厚顏無恥打敗。 3 半夜,我被兜頭一盆熱水澆醒,驚嚇地張開眼睛,發(fā)現(xiàn)巴黎正端著一個大紅色的土鱉洗臉盆,面若桃花地朝我聳肩道:“你做惡夢了,怎么也叫不醒?!?/p> 頂著一頭濕潤,我怒瞪她:“我是發(fā)燒頭暈,不想睜眼睛而已?!?/p> 一聽我生病,巴黎叮叮咚咚跳下床,十分鐘以后,她跑回來沮喪地對我說:“叫不醒陸然,怎么辦?” 她當然叫不醒,陸然是典型的公子作范,走到哪里,但凡能有排場的地方他一定把場面做足,就連出個遠門,都要隨身攜帶帕格尼尼的隨想曲全室環(huán)繞,不然在陌生床上,聽不見那熟悉的瀑布狂瀉聲,他就睡不著。 我和巴黎大眼瞪小眼,最后她似乎想起什么,又一陣風(fēng)地跑出了房間,拿回一盒東西,藿香正氣水。 我拒絕她給我亂灌藥,我說我是傷風(fēng)感冒,不是中暑,藿香正氣水沒用。巴黎在這時候像一個嚴厲又固執(zhí)的姐姐,她拍掉我拼死阻擋的手:“誰規(guī)定的?我媽說藿香正氣水治百病,只要我一生病,她就給我灌,什么頭痛胃痛一下全好?!?/p> 我兀自想,她不是你親媽吧?未待出口,已經(jīng)被她硬生生灌下半瓶的藿香正氣水,一股子辛辣刺激著我的喉嚨。 成功達到目的后,巴黎拿了浴巾給我整理頭發(fā),接著將她干凈的被子牢牢裹在我身上,綁成一捆柴。 興許是藿香正氣水在胃里發(fā)熱,以及被綁得緊出了一頭汗,后半夜我感覺舒服了一些。 迷迷糊糊中,巴黎似乎爬起來好幾次,伸手探我的額頭,自言自語:“藿香正氣水還真有用?!?/p> 我沒力氣睜開眼,嘴角卻不自知地彎了一彎。 早上陸然來敲門,開門的是巴黎,我從洗浴室里走出來,便見她神秘兮兮地伏在他耳邊在說什么。那之后,陸然開始不在我面前避諱他和巴黎的關(guān)系。 事實上,陸然喜歡巴黎這件事情,并沒讓我多么撕心裂肺,反而在那一晚后,我有些可憐巴黎。 五歲伊始,跟在九歲陸然屁股后面的我,即便對他的了解不能入木,怎么也有三分。他身邊位置走馬燈的換,女生到女人,什么類型都有。巴黎雖然有那么點特別,但她的手段畢竟沒有高明到能成為陸然的終結(jié)者。 走在街頭,他倆明目張膽地手牽手,東逛逛西看看,我拿著單反沒有目標的亂拍,經(jīng)過一家民族風(fēng)小店,陸然給我和巴黎買了兩條一模一樣的長裙,巴黎當場換上,威逼利誘讓我陪她在小店門口照相。 逼仄卻安靜的小道,頭頂碧藍如洗,巴黎對著鏡頭將手舉過頭頂比兩個夸張的V,肆意張揚的笑容光芒萬丈。相比起來,我的表情尷尬而怪異,因為我忽然發(fā)現(xiàn)衣裳也是要選挑人的,而巴黎顯然才是它的主人。 來麗江少不了騎馬,我和巴黎同時看中一匹叫奧巴的黑馬,我也不是多喜歡,就想和巴黎較勁,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拍拍手讓給了我。 可那匹馬似乎真的很討厭我,剛跨上去,它突然狂躁發(fā)瘋地揚起了前蹄長嘶,我一時沒穩(wěn)住,整個人尖叫著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滾下來的瞬間,我余光掃到一個身影,閉上眼接受要預(yù)期的疼痛,卻感覺身下一團軟。 那天我毫發(fā)無傷,巴黎墊在我身下,大腿血流如注。我看見陸然慌忙從馬上下來,輕巧地將巴黎打橫抱起,往市醫(yī)院趕。 醫(yī)生消毒止血,在高山附近這種傷見多了,悻悻然回:“沒有骨折,無大礙?!?/p> 為了緩和氣氛,巴黎吐吐舌頭失望地說:“還以為要來個生死邊緣什么的,這樣長安就會內(nèi)疚,進而不再討厭我?!?/p> 我張口要說點兒什么,陸然卻沒給我機會,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警告巴黎別整天把死掛在嘴邊。那之后,巴黎果然沒敢當著陸然的面說死,她改說仙逝。 4 回家以后,我有段時間沒有和陸然聯(lián)系,我怕看見他和巴黎依然在一起,并且畫面是令人討厭的般配,直到小年前夕,陸然帶著巴黎登門造訪。 兩人大手拉小手,陸然開門見山:“摔門而出的時候都忘了拿包,身份證借我?!?/p> 我終于了解陸然對這份感情有多認真,他竟將巴黎帶回家過年,巴黎小門小戶,他爸自然看不上,老套地摔出一句要么分手,要么斷絕父子關(guān)系。由結(jié)果看來,陸然選擇了后者。 我在懵懵懂懂的狀態(tài)下遞出了身份證,以及我往年所有的壓歲錢,成為“堅決擁護真愛”的一份子。錢算不上多卻也不少,夠他們在小賓館呆幾個月。 這幾個月里,陸然換了手機號,因為巴黎發(fā)現(xiàn),打來的十個電話里,九個是女人。他們?yōu)楦鞣N瑣碎的小事爭吵,卻屬于越吵越好的類型,起碼我每次去雪中送炭的時候看見的都是這樣。 拋卻家庭,陸然再不濟也是商科尖子,只要他愿意,找個工作根本不是難事,況且他路子廣,很快尋到一份朝九晚五的財務(wù)工作。巴黎也突然成熟,不再整天沒心沒肺,她有畫畫功底,素描尤其出色,跑去培訓(xùn)班兼職,為那些奮戰(zhàn)在高考一線的藝術(shù)生們指點迷津。 我看得出陸然不安現(xiàn)狀,可他再不甘心目前也只能這樣,除非他放棄巴黎。 過年當天,我從家里順了一口袋的菜,趁我爸忙著應(yīng)酬的時候偷溜出來,到賓館菜已經(jīng)一塌糊涂,陸然看著實在沒有胃口,打電話定了一堆肯德基。 最后,我們仨窩在一張床上吃雞腿看春晚。 巴黎應(yīng)該很久沒這么輕松,吃飽喝足后躺在陸然的大腿上看電視,看著看著睡著了,表情安定。有那么一秒鐘,在那個不夠暖的房間里,我不得不承認,聞到了專屬于愛情的幸福味道。 我和陸然喜歡看話劇,以往他總是最先弄到票的那一個,和巴黎私奔后,陸然當然沒了這閑心,變成我從我爸的地方,騙來三張某劇的限量劵。 捧著票,懷著滿腔好心情去賓館,還沒有來得及敲門,里面?zhèn)鞒稣鹛祉憽?/p> “你一消失就是好幾天,誰也聯(lián)系不上,我他媽連問問都不行?!”是陸然的聲音。 門沒鎖,我下意識推開,便見巴黎皺著眉,上下掃視已全身廉價品的陸然,眼里和語氣里,竟都帶了濃重的嫌棄?!瓣懭?,我們是談戀愛,還沒結(jié)婚,彼此保留一點自由空間,不過分吧?” 陸然不怒反笑:“那我現(xiàn)在去找其他女人,也算你為我保留的空間咯?” 巴黎瞬間被激怒,抖著身體咬牙切齒?!皠e自以為是了陸然,你要找女人?好,你找,我倒想看看,還有哪些女人肯跟著你。當初要不是想著進你們陸家門,能拉我那不成器的爹一把,誰要去火車站和你偶遇逛勞什子麗江?你整天自詡一副好腦子,卻連你家老爺子都搞不定,我整天日曬雨淋,還要被人面獸心的教授調(diào)戲,就為了能多掙上幾百塊,平心而論,現(xiàn)在的你有什么資格對我大呼小叫?!離了你爸,你什么都不是!” 空氣靜止,整個畫面猶如強弩之末,嘶喊著要分裂開去,最終以陸然摔門而出結(jié)尾。 出門的時候,陸然什么也沒拿,他的表情由怒極,生悲,再到平靜,最后異常用力地捏了巴黎的下巴,一字一頓地說了三個字。 “你、去、死?!?/p> 我頓時覺得天都塌了下來。 怎么會這樣呢? 曾經(jīng)愛得死去活來的兩個人,曾經(jīng)不假辭色命令對方別再提那個晦氣字眼的人,竟親口叫她去死。 我難以接受愛情的丑陋面,也難以接受巴黎的丑陋面,所以我將話劇票揉成一團扔掉,和陸然一起,奪門而出。 5 陸然好像只是去旅行了一圈,再回來,完全沒和原先的圈子疏遠,一夜之間恢復(fù)到寶馬輕裘的貴公子面貌,幫我弄最難拿到的話劇票,允許我在他房間淘走所有我喜歡的東西,似乎巴黎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與之前不同的是,陸然開始著手自己的人生計劃,我看著曾經(jīng)只知吃喝玩樂的心尖人,一步步向所有人希望的未來走去。 初春,我們舉家參加一個飯局,陸然和他爸也在,還有其他生意場上的人。 一開始,我以為這就是單純的飯局,直到所有人都將話題帶向陸然和另一個叔叔的女兒。 那姑娘唇紅齒白,沒任何濃妝艷抹的痕跡,眼睛大大的,在眾人開玩笑的時候也沒有絲毫靦腆,反而主動站起來敬酒,豪氣得我爸都直夸。 我朝陸然望去,企圖像以往那樣接收到什么訊息,卻沒有成功,因為他的目光,已經(jīng)有意無意落在了那個姑娘的臉上,我頓時有些作嘔。 去洗手間回來的路上遇見陸然,他在走廊上抽煙,我懷著莫名的忿意從他身前走過,氣不過又倒回來,不知是在為巴黎抱不平,還是什么。 “你是不是該先處理好和巴黎的關(guān)系?” 他徒手捏熄了煙蒂,表情難辨:“已經(jīng)不是需要處理的關(guān)系?!?/p> 似乎怕我再繼續(xù)那個話題,陸然轉(zhuǎn)身離去,我的手機應(yīng)聲響起,是巴黎。 那是爭吵事件以后,她第一次聯(lián)系我,她的聲音聽起來干澀又虛弱?!伴L安,你可不可以過來一下,我很不舒服?!?/p> 報了地點,我驚訝發(fā)現(xiàn),爭吵過去后的兩個月,她竟還沒有搬出那個房間。 我趕到的時候巴黎已經(jīng)燒得一塌糊涂,房間里有零散一大堆的藿香正氣水,不知所措的我竟然學(xué)她,神經(jīng)兮兮地將一大瓶的藿香正氣水往她嘴里灌,看她在昏昏沉沉之間重復(fù)喝進去吐出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笑的時候她叫我,她說長安,你真傻,真相信藿香正氣水可以治百病??薜臅r候她叫陸然,他說,陸然,我想和你去一次巴黎。 我狠狠將瓶子往地上一甩:“既然那么喜歡他,為什么要說那些話?!” 巴黎卻砍頭不過頭點地,爽快回答我:“因為這樣的日子我熬不下去了,我要了陸然他爸的錢?!?/p> 我更氣,捏著她的肩膀一陣口不擇言。 “你倒實誠,可你怎么就不裝到底呢?!他們陸家就那么一個孩子,老的怎么擰得過小的?再堅持堅持,你能得到比現(xiàn)在多百倍,千倍!” 巴黎已經(jīng)陷入昏迷狀態(tài),嘴里嚷嚷來嚷嚷去只有一個名字,陸然。 無奈之下,我將巴黎送去醫(yī)院,緊接著我明白了,在麗江的時候,巴黎為何僅僅是擦傷,血卻洶涌許久才止住。 “克隆性白血病細胞因為增殖失控,分化障礙,凋亡受阻等機制在骨髓……” “簡化點說?!?/p> “白血病?!?/p> 我盡量穩(wěn)住身體,讓自己看起來是個可靠的家屬。 6 巴黎似乎是這里的??停t(yī)生一眼將她認出,看慣生老病死也沒忍住嘆息。 “老早就建議她長期住院治療觀察,非得待幾天就跑,說什么在醫(yī)院睡不著,要回什么賓館。賓館就睡得著了?多花錢,還危險?!?/p> 我想起那天巴黎和陸然歇斯底里的大吵,沉默。 住院期間,巴黎的家人一次也沒有來過,我偷偷拿她的手機,給她傳說中重男輕女的父親打電話。 “不看,有什么好看的,我早就給她說過了,我沒有錢再給她治病,我們連飯都吃不起了?!?/p> 干脆掛掉。 巴黎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身后,似乎對這個結(jié)局早已料到,面孔半隱在陰影里靜靜看著我,不說話。 陸然他爸給的錢還有剩,足夠做化療,在此之前,巴黎要我?guī)タ搓懭灰谎邸?/p> 那是我第一次欣然將巴黎帶入我們的世界,但在目睹陸然被當日飯局上的女人挽著胳膊時,我后悔了。 這個世界比我想象中殘忍,它不適合我的朋友巴黎。是的,朋友。 在醫(yī)院里,巴黎還有一個朋友,嚴格來說其實算不上,因為她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聽說打小心臟有問題,卻樂觀倔強。巴黎總在對方坐著輪椅經(jīng)過病房門口時,指著她對我說:“長安,我要真仙逝了,就把心臟捐給那姑娘,只捐給她?!?/p> 我好奇:“為什么?” 她假裝很有精神的笑:“看著順眼唄?!?/p> 典型的巴黎邏輯。 巴黎開始經(jīng)常囑咐,如果她死了,我要怎么怎么樣,最多的是告訴我,賓館是她月租的,到期了一定要去將她的東西都帶走,好像我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越來越不耐煩,我開始和當初的陸然一樣,特別討厭那個字,我和她爭吵,我說:“你再這樣我就找陸然?!?/p> 巴黎的臉色立馬慘白,指著窗戶說:“你要找他我就直接跳下去?!?/p> 對巴黎這樣的姑娘而言,不能永遠留在陸然心里,也要讓最漂亮的樣子留在對方記憶里。 7 無休止的化療,與骨髓穿刺,巴黎還是沒能挺過來。 巴黎走的那天是愚人節(jié),她父親終于出現(xiàn),簽字,不咸不淡的語氣:“拉去火葬廠吧。” 我很想沖上去給他一耳光,但我只能死死撲在巴黎身上,不讓任何人動她,因為我聽說,人的靈魂會在軀體前停留一段時間,而她一定想見陸然最后一面。 “抱歉,您不是家屬,沒權(quán)做決定?!?/p> 在被告知無權(quán)利的那一刻,我章法大亂地給陸然打電話,我想叫他快來,我知道他一定有辦法保全這個陪他走了一段路的女孩子,可電話被一個聲音甜甜的女人接了起來。 “喂?” 我忽然覺得自己特別渺小。 我恨巴黎,她什么也沒有留給我,除了一堆神神叨叨的語錄和搞怪表情,導(dǎo)致我現(xiàn)在只能跌坐在冰冷的長廊上丟臉地哭。 我一路從醫(yī)院哭回家,忽然又想起什么,我再從家哭到了賓館。 房間里似乎還有巴黎身上的沐浴乳味道,她剛剛洗完澡,陸然也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一邊哼小曲兒,一邊幫巴黎吹頭發(fā)。 我強逼自己鎮(zhèn)定,開始收拾所有屬于巴黎的東西,卻發(fā)現(xiàn)除了幾件衣服和一個小黃箱子,什么都沒有。 打開箱子,面上是幾本速寫筆記,再往下翻,找到那本旅行札記,還有在札記作者筆名那里畫上的心形符號,以及札記里夾著的八開素描。 素描上的人,眉眼雖然青澀,我還是在第一時間將他認了出來,陸然。 畫面上的他正站在三分線外投籃,隨風(fēng)而起的發(fā)梢,隔著長達六年的時光,帶著陳舊氣息撲面而來。 我恍然大悟,為何巴黎的眼神會讓我覺得莫名熟悉,因為那次婚禮,并不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見面。 陸然高三,我高一,經(jīng)常用補課的名義纏著他。那時,我們身后總跟著一個女孩子,一回頭,她就迅速用長長的頭發(fā)將自己遮掩。 巴黎沒有說謊,火車站那一段相遇不是偶然,是她刻意為之。 她捏著札記說找個人轟轟烈烈愛一場,然后去死,原話應(yīng)該理解為——和陸然轟轟烈烈愛一場,了此殘愿。 當一場以愛為名的奔赴在我面前土崩瓦解,我第一次對陸然產(chǎn)生了恨意,我坐在賓館的地面,捧著一堆真相久久失語,直到陸然的電話打過來。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他似乎在酒吧,很鬧,問我打電話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不著邊際地問他:“你還喜不喜歡巴黎?” 沉默良久,陸然答:“不知道?!?/p> 頃刻,我腦子里有個聲音在不斷蠱惑,告訴他一切吧,讓他內(nèi)疚一輩子。 正當我要開口,電話那頭的人聲音忽然篤定起來。 “不知道是喜歡還是一時興起,反正,她是世上唯一我動了念頭要毀掉,卻始終沒下手的那個。” 酒吧突然安靜,旁邊有人在叫陸然的名字:“你點的歌來啦,《飄》?!?/p> 時間仿若回到那個在麗江的夜晚,陸然側(cè)臉彈唱,巴黎撐著下巴,深情仰望—— 不要說,也不要問,目光交錯的一瞬,已注定了今生緣分。 在巴黎告別人世的這一天,捏著她所有心事的我,泣不成聲。 8 那段時間我很少說話,開口的第一句是:“爸,我想去留學(xué)。” 全家都欣喜非常,問我高中畢業(yè)時死活不愿意,怎么現(xiàn)在想通了。 我腦子有些昏噩:“以前不能照顧好自己,現(xiàn)在不同了,我有藿香正氣水?!?/p> 陸然也在,他來我家和我爸談事,我說出的話讓他一愣。 走的那天,陸然來送我,那本擁有巴黎筆跡的書和素描安靜躺在我的隨身背包里。他以哥哥的身份擁抱我,我潛移默化地將這個擁抱轉(zhuǎn)嫁給巴黎,我一廂情愿地希望,這能成全他們在世上最后的親密。 出去不到一年,我便收到陸然的郵件,他說要結(jié)婚了,讓我無論如何得回去。 彼時,我書桌臺上還擺著少年陸然的素描,旁邊依著巴黎在麗江的照片,襯著陸然發(fā)過來的字特別刺眼,令我滿心戚然。 原來是真的,對于那些已經(jīng)消失的人,我們只會不遺余力忘掉她。 鑒于陸然已將來回機票敲定,我最終還是回去了。 他的婚禮很盛大,明明已經(jīng)隆冬,我卻穿了陸然在麗江買的那條長裙,我和巴黎一人一件。 臺子上方,神父照例宣讀著誓言。 陸然與新娘在交換戒指,他英俊的眉目經(jīng)過時間沉淀越發(fā)脫俗,身旁站著的姑娘也玲瓏有致,橫波入鬢。 當他親吻她的時候,教堂外吹得凜冽的風(fēng),忽然停了下來。 我看著新娘微笑幸福的側(cè)臉,忽然眸中浮起淚光。 我是認識這個姑娘的,她叫陳暖暖,巴黎在醫(yī)院指定的心臟受捐者。 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們,巴黎其實也有個非常美麗的名字。 她叫暖暖,程暖暖。 喜歡我就記得分享到朋友圈讓更多的人看到哦~~ 溫馨小提示 親愛的格子們,編輯部明天放假了!微店不能按時發(fā)貨了哦,在微店購買了圖書和雜志的童鞋,我們發(fā)貨日期推遲到9月6日(周日),麻煩格子們奔走相告哈~~~拜托啦!! 點擊原文鏈接把你喜愛的圖書抱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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