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可抒（理工男，做詩人，也做機器人）

我們?nèi)祟?，從來不會愚蠢到制造一個風(fēng)箏跟它比飛行，也不會制造一個挖掘機跟它比負(fù)重，更不會制造一塊硬盤和它比記憶，因為，他們都是工具。正確的方式是：我們制造一群賽車，然后選出最好的賽車手，按照一定的規(guī)則進行比賽，借此提高人類的智慧、勇氣和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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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家里搬東西，用的是從廠里借來的兩輪板車，鐵的，很重。不載貨的時候，父親總是讓我坐上去，還告訴我這樣比空車輕省，等于是幫他的忙。當(dāng)時覺得很驚 訝——多坐了一個人，怎么反而更輕了呢？后來漸漸明白了，這叫“配重”，小孩坐上去，只要位置合適，整個車子的重量就變得平衡了，重心都在輪子上，推車的 人就不再需要用力把扶手往上抬，車子一推就走。那時候我突然意識到，這些人類的發(fā)明真是神奇，掌握起來也很有趣。

后來有了自己的自行車，也覺得奇妙：往前蹬的時候，就能加上力量，故意把腳蹬子往回蹬，就加不上力。后來有一次修車，見識了整個鏈條和齒輪的咬合，還有其 中的棘輪棘爪。我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天下著小雪，修車師傅略顯粗暴地用錘子敲下了自行車的飛輪，再把磨壞的部件卸下來，換上新的軸承和滾珠，雪花不停地落到 他粗糙而沾滿了油泥的手上，而我彎腰站在旁邊，仿佛看到了一個新天地。

后來就不只是機械了，電子游戲機開始流行，一只連線的手柄，就可以控制電視里的紅藍(lán)小人前進、后退、開槍打敵人或者跳過各種障礙——居然能夠親自控制一個 虛擬的東西，多么有意思。慢慢地，控制技術(shù)越來越熟練，魂斗羅可以一命通關(guān)，坦克大戰(zhàn)可以一口氣打到底，超級瑪麗可以記得所有隱藏的蘑菇和跳關(guān)方式。后 來，又慢慢地，發(fā)現(xiàn)了有些游戲是可以“交流”的：你輸入正確的密碼，它就會降低難度或者獲得寶物，還有些自帶電池的卡帶，甚至可以存儲，真是越來越廣闊的 一個意想不到的世界！再后來，就開始嘗試Basic編程，感覺像是打開了一扇真正的大門……

像無數(shù)少年一樣，我在虛擬世界里越走越遠(yuǎn)，一度覺得這就是生活的全部，直到有一天，手柄上一個按鍵壞掉了，什么游戲也玩不了，仿佛一下子被拉回殘酷無趣的 現(xiàn)實。郁悶之余，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拆開了手柄，看到了里面“復(fù)雜”的電路，也找到了一個明顯發(fā)黑的小元件。那時候還不知道它是導(dǎo)電硅膠，但是憑著對游戲 強大的渴望，硬是無師自通地想到了導(dǎo)電的原理，于是掐了一小段細(xì)鐵絲，嵌進去，居然就好了！不過，興奮之后，也第一次在心里產(chǎn)生了模糊的想法：如果有一 天，所有的機器都出故障了，人類無法控制，這個世界會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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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來，慢慢領(lǐng)略到機器的強大：電話的便捷、洗衣機的省事、電視里的精彩紛呈，飛機上的居高臨下……后來有一天，看《變形金剛》動畫片，有一個場面是城市 騷亂，汽車、飛機、甚至桌上的錄音機都變成了可怕的機器人，一幢大樓直接變成了鐵甲龍，肆意踐踏著人類，頓時心中又產(chǎn)生了無比的恐慌和擔(dān)心：如果有一天， 強大的機器將來造反了，怎么辦？尤其是隨著劇情的發(fā)展，變形金剛們原來就是五面怪制造出來的機器奴隸，最后卻推翻了五面怪的統(tǒng)治，這個劇情設(shè)定，多么像是 一個機器人最終會推翻人類的預(yù)言！

1997年，在一次棋局的對弈中，毫無感情的計算機“深藍(lán)”戰(zhàn)勝了人類國際象棋冠軍卡斯帕羅夫，似乎是吹響了機器人反攻的號角。2016 年，AlphaGo又以4：1的比分戰(zhàn)勝了李世石，僅僅五盤棋，就獲得了九段的名頭和世界第二的排名。這樣的事實，讓一些人又開始焦慮了，畢竟，在所有的 棋類中，圍棋最具有大戰(zhàn)役的觀感，既有宏觀的布局，又有局部的牽扯和細(xì)節(jié)的廝殺，更能直觀地體現(xiàn)出軍事能力。如果真的打起仗來，人類豈不是占盡劣勢？

小小一盤棋，是否說明機器真的比人類厲害呢？其實，AlphaGo棋力的來源主要是兩個：一是蒙特卡羅樹搜索，可以簡單地理解為窮舉法，就是考慮每一個點 落子后的棋局變化，然后是第二步變化、第三部變化……正如俗語說的，好的棋手能比別人多看一步。在直播間里，棋評師會利用棋手思考的間隙來擺棋，考慮下一 步可能的點，并比較優(yōu)劣——這其實就是蒙特卡羅樹搜索，在這方面，人類對棋局的判斷手段和計算機是幾乎相同的，只不過，機器的大腦里是一堆高速運轉(zhuǎn)的半導(dǎo) 體PN結(jié)，還有人類無法比擬的存儲空間。第二點，AlphaGo事先“學(xué)習(xí)”了大量的棋譜，總結(jié)教訓(xùn)，增長經(jīng)驗，這和人類棋手的成長過程也是一樣的，不同 的是，AlphaGo學(xué)得快，“記憶”能力強，比人類要具有很大優(yōu)勢。

所以，AlphaGo贏得了棋賽，完全是憑借著強大的運算、讀寫、存儲能力，這些技術(shù)指標(biāo)每一個單拿出來，人類都是必輸無疑的——但是，讓我們跳出這個問題，且想一想，人類為什么要去比呢？

我們?nèi)祟?，天生不如老虎的力量，不如鷹隼的敏捷，甚至不如火焰的兇猛，也不如石頭的堅硬，但我們有最有價值的思想。對于這些強大的對手，我們要做的并不是 打敗，那毫無意義，征服和控制才是我們的目標(biāo)。我們?nèi)祟?，從來不會愚蠢到制造一個風(fēng)箏跟它比飛行，也不會制造一個挖掘機跟它比負(fù)重，更不會制造一塊硬盤和 它比記憶，因為，他們都是工具。正確的方式是：我們制造一群賽車，然后選出最好的賽車手，按照一定的規(guī)則進行比賽，借此提高人類的智慧、勇氣和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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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是人類戰(zhàn)勝了自己嗎？也不是。人類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整體，我們是分工明確、相互制約又共同促進、不斷向前發(fā)展的智慧生物。

在人類的歷史上，馬拉松曾經(jīng)是跑得最快的人，后來，一部分人遵循長跑的路線，發(fā)展出更加考驗?zāi)土陀職獾某夎F人三項，而另一部分人卻運用智慧，發(fā)明了輪 滑、自行車和平衡車。在人類的歷史上，維米爾是畫得最逼真的畫家，后來，一部分人遵循繪畫的路線，繼續(xù)在藝術(shù)領(lǐng)域不斷探索，發(fā)展出更精彩紛呈的流派，而另 一部分人卻運用智慧，發(fā)明了攝影、錄像和3D視頻。在人類的歷史上，唐代的詩歌獲得了極高的成就，后來，一部分人遵循詩歌的路線，既寫出了宋詞元曲，也寫 出了更加精彩紛呈的現(xiàn)代詩，而另一部分人卻運用智慧，開始探索語言學(xué)、傳播學(xué)和作詩機。

日光之下本無新事。人機大戰(zhàn)，某種層面上講，只是一個偏重娛樂的概念，從人類發(fā)展史上來說，它只是人類又一次打開了一個新的領(lǐng)域。就像我們能制造出比我們 更會水的輪船、比我們效率更高的流水線，這一次，人類制造出AlphaGo，它在棋局上贏了人類代表李世石，這是多么的可喜可賀。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 道，我們又一次制造出一個更好的機器，人類又攻克了一個新的領(lǐng)域。

而AlphaGo所表現(xiàn)出來的“智能”的萌芽，也沒有什么值得懼怕，我們?nèi)祟悘膩砭筒皇枪什阶苑獾?。曾?jīng)也有一些人，擔(dān)心照相機會攝走人的靈魂，擔(dān)心火車 太快使空氣被擠出車廂外而引起窒息，而事實是，我們成功地控制了核能并且用它來發(fā)電，我們成功地控制了細(xì)菌并且用它來醫(yī)療。人類，這顆星球上的最高等生 物，就應(yīng)該具有探索一切的勇氣和掌控一切的決心。

人機大戰(zhàn)，只有棋局的輸贏，沒有種族的勝利與失敗，人類的對手只有宇宙，人類的目標(biāo)，是要發(fā)展自己的文明，掌控一切資源，在茫茫宇宙中不斷地探索與發(fā)展。

所以，這個故事，并不是“人類想制造一個強大的機器，并且打敗它”，而是“人類想制造一個美妙的機器，然后更好地掌控它”。所以，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人機大戰(zhàn)，有的只是人類的智慧，它能夠?qū)崿F(xiàn)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