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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有玩手機的你，大概想說話的人就在身邊。
孤獨直播 
1. “今天過得好嗎，我正在地鐵2號線上，現(xiàn)在是下班高峰期，如果有選擇的余地，我會立刻引爆一枚炸彈，然后在天國里數(shù)數(shù)看這里到底有多少人，但事實上，我只能乞求他們把我的臉擠得更好看些，就像電影中的梁朝偉或者金城武，雖然現(xiàn)實中的我好像和他們也差不了多少……” 4.7英寸的手機屏幕正中央，站著一個單眼皮的年輕人，背景中的地鐵徐徐減速，準確無誤地停靠在站臺邊，四周有著乘客們熙來攘往的身影，聽筒里傳來站內廣播和發(fā)車鈴聲。 屏幕中的年輕人，微笑地看著鏡頭，他知道，只要他出現(xiàn)在這里，他就不會在人海中茫然四顧，也不會因為自己過于平凡和渺小而感到自卑。 2. “你肯定忘記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狈凵粞?。 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嗎？ “今天是我們認識整整一百天了。”粉色留言。 原來你已經(jīng)忍受我這么久啦。 “對呀，晚上一起吃火鍋紀念下好不好？”粉色留言。 當然，你知道的，火鍋一直是我的最愛，假如不算你……們的話。 “粉色”是我最忠實的觀眾之一，這是我網(wǎng)絡直播的第三個月。網(wǎng)絡直播，就是將自己的生活直播到網(wǎng)絡上，與留言的網(wǎng)友互動，從而獲得網(wǎng)友點贊和關注的社交平臺。很難想象，假如沒有進行直播，我到底會變成什么樣，雖然不至于去死，但已厭倦了活著。 半年前，我失去了認識新朋友的熱情，甚至沒有興趣出去玩。丟掉了看到有趣的事物，就發(fā)個朋友圈的習慣。那時的自己，連“努力證明給別人看”自己過得還不錯，都懶了。每當夜幕降臨，就坐在街心公園的長凳上，看著人群購物、散步或騎自行車溜達。等到商店打烊、廣場空無一人時，我這才回家。 此刻，一切都不一樣了，直播中的我走進一家火鍋店，另一頭就有很多人走進其他火鍋店。我們約定一起坐在窗邊的位置。大家商量著該吃什么。有的人不愛香菜，那就不要香菜；有人不能吃辣，那就點鴛鴦鍋好了；有人想吃豬腦，那就勉為其難嘗試一次吧。在不同的地點，大家點著同樣的菜色。 “人在外地生活，有交際應酬時就吃豪華大餐，在家時就吃最簡單的食物，因為落差太大，漸漸就喜歡一個人吃飯了?！蹦硹l留言。 這樣一說，我也有一樣的感覺。 “所以現(xiàn)在能跟大家一起享受晚餐的時光，就已經(jīng)很幸福了?！蹦硹l留言。 對呀，因為大家，我才真正意義上感覺有人在陪我吃飯。 “hhhhh，屏幕中的你臉紅了，好像太過幸福了喲。［愛心］”粉色留言。 只看得見我一個人，太不公平啦！ 火鍋顏色漸濃。我舉起啤酒杯，對著手機屏幕碰杯。蒸騰的熱氣蔓延到空曠的店內，喝口啤酒，味道比剛開始碰杯前清甜多了。 3. 特別注意到“粉色”，是在一次直播電影的時候，那是部希區(qū)柯克的懸疑老片。 “粉色”像喜歡惡作劇的孩子般，每到了關鍵劇情點，它就會提前打出字幕，“他們就要接吻了”，“這個女人會在浴缸里被殺掉哦”，“他就是兇手”，惹得看直播的其他人都很生氣。每次有人要它安靜會，它就愈發(fā)獲得了滿足般，發(fā)一堆［大笑］表情，然后更加變本加厲地劇透。 我雖然口里說，那個粉色的，讓大家好好看電影嘛，可心里覺得它很可愛。這樣的它，現(xiàn)實中的樣子，大概笑起來會無拘無束、不事矯揉，圓圓的臉頰會全部舒展開，像又松又酥的甜甜圈。 對，記憶里的前女友笑起來就是這個樣子的。一起念書那會，她總是趴在我上晚自習的窗口，對著我作鬼臉，讓人又氣又好笑。兩年前的情人節(jié)，我從上海悄悄去她工作的城市，準備給她一個驚喜。在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翻過的鐵門旁，卻看到她手捧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懷里，他們正依依不舍地說說笑笑，那個男人甚至撩開她的襯衫，用手撫摸她的乳房。 我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上前去我又該說些什么。在他們發(fā)現(xiàn)我的那一刻，我轉身離開了那里。我知道她看到了一切，她的表情，就像一個冷靜的殺手，隔著玻璃，看著水槽里一個將要淹死的人。 4. 來到大城市工作，你會發(fā)現(xiàn)，越深入一個領域，越會對一個領域失望。人們追捧的永遠是成功者，而那些一味追求正義啦什么的人，會顯得有些青澀不成熟。 迷茫的時候，我會跑到公司樓頂，在直播中，與大家一起聊聊當天籃球比賽和最新的游戲，就像過去，和朋友們逃課去操場，坐在最高的舊圍墻上，一邊喝著汽水一邊眺望遠處的街道，而插不上嘴的“粉色”，就像怎么也爬不上去，只能靜靜坐在圍墻底下的女友。 上學的時候，自己一直都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無論考試還是籃球比賽，從沒有輸過。女友曾經(jīng)還對我說過，這樣的你，是個值得作為初戀的男孩。 這些年回家，許多舊朋友都搖身一變成為了更強的人，而時隔很久，他們和過去他們當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材生重逢，沒想到我竟然還只是一個靠著廉價薪水過日子的小職員。他們都說，還以為你早就跑到上海，吭哧吭哧地賺大錢了呢。那種口氣，可以說是失望，也可以說是同情。 和女友打電話時，她總會安慰我，沒事的，有些人的意義，并不是只靠賺錢那類的東西。雖然隔著一千公里的距離，但我心想，只要有她在，多么辛苦，說不定都能堅持下去?？扇缃瘢蟾乓卜艞壩伊税?。 “沒關系的，我們一起努力。［奮斗］［奮斗］”某條留言。 大家真是這樣想的嗎？ “對呀，就是因為世界是這樣，才該全力以赴，使盡渾身解數(shù)嘛?！蹦硹l留言。 哈哈哈，大家都很有干勁，看來我也不能輸。 “我就是喜歡，無論生活如何艱辛困苦，都能咬牙忍耐，拼命露出笑容的你啊?！狈凵粞?。 對面的寫字樓沐浴著日光，直播中的網(wǎng)友們像風，從一個快被我遺忘的地方，把一些閃閃發(fā)光的東西重新帶給了我。 5. 一個人獨處慣了，無論在被窩里待得再久，手腳還是像冰鐵一樣冷。 睡不著的夜晚，越來越依賴直播了，打開手機，立馬想看到“粉色”的出現(xiàn)，只要它和我說上兩句話，房間里就會熱鬧起來，我的孤獨感就會變淡，我的心也不會這么難受。 剛來上海的前幾年，我和女友都被思念煎熬著，我們白天頻繁地發(fā)著消息，晚上語音聊天到深夜，為了讓她感受到我這邊的生活，我還特意跑到陽臺，傻傻地讓她聽這里高架橋上貨運列車的汽笛聲。 最初接觸直播也是這樣普通的夜晚，那天，早晨收到她的消息，“分手吧”。忍到夜晚，明白了我們的感情已經(jīng)被距離拉遠，想回一句再見時，自己已經(jīng)被她拉黑了。不知所措地翻著手機，看到一個正在直播的女孩，眼睛很像剛認識時的女友。點進直播間，發(fā)現(xiàn)另一個女孩，鼻子很像她。接下來，女友的其他特征出現(xiàn)在了不同的女孩身上。 試著在腦海中，把這些部分拼湊在一起，完整的女友好像就出現(xiàn)在手機上，我不禁勃然興起，開始撫摸屏幕中的女孩，吻遍了那個映像。 我射在了自己的手掌里。如同那列凌晨歸來的動車，它持續(xù)了很久，將所有那些我們共同的美好過往，所有那些我獨自消磨的時間，所有那些我一個人走過的路，全都噴泄在我手上。 “這么晚了，該睡了?！狈凵粞?。 能在我睡著后，再離開嗎？ “我不會離開的?！狈凵粞浴?/span> 6. 現(xiàn)在走進房門，我就會對著手機說聲，我回來了?！胺凵睍卮?，“終于回來啦”。就像走進了有人等待的房間。 假日，我不再一覺醒來，窗外已經(jīng)紅彤彤的。而是收拾好自己，在直播中，與“粉色”一起逛逛街，它幫我挑一件外套，跟著我在街邊隨便吃頓午飯，然后去圖書館坐一下午，我會小聲給它分享一下書里奇怪的情節(jié)，甚至念一段短詩，它總是很容易被我逗樂，我甚至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等到太陽逐漸西沉，我們再一起坐公交回家，有了它的陪伴，似乎公交能夠一直開下去。 在“粉色”的督促下，我認真清理房間，丟掉空的啤酒罐，重新洗過床單和被子，順便把窗簾換成了米白色的。窗外是一棟正修建的大樓，一束一束的焊花從天空頂端流淌下來，那一塊粉色的天空顯得格外美麗。 坐在溫暖干凈的房間里，我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粉色”的身影就在臺燈的光影中，“粉色”緊挨著我，就在桌子拐角，晃蕩著它的兩條腿，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把暖和的掌心放在它膝蓋上。 等到臨近我生日時，粉色問我，“今年你想要什么禮物？” 我想見你。 7. 這天晚上天黑得很早，道路兩邊的霓虹燈亮了起來，隔著很遠，就看到一個穿著粉色羊羔外套的女孩站在約定的地點。 我們沿著城市街頭的星星點點往前走，開始我在前面，她離開一點跟在后面，當我說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她點點頭，然后很自然地走上前挽起了我的胳膊。她好像還是個學生，臉蛋小小的，仰頭看我時，臉頰還有酒窩。她說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從小她爸爸就離開了，留給她的地址和電話號碼都是假的。而我不知道該怎么回復她，只好簡單地說，是嗎，然后開始保持緘默。 晚飯在我常去的面館，她說，還記得上次我們一起來時，你吃的是咖喱牛肉面，而我是天婦羅蕎麥面。雖然眼前這個講述著過去的女孩很可愛，但我實在無法把她和一起吃面的粉色字符等同起來，再仔細認真回想，那些時刻明明都是自己一個人。 回家的出租車上，她乖巧地靠在我肩頭。窗子里自己的臉，在一亮一暗中出現(xiàn)又消失，身體的欲望一直提醒我，你希望和某個人共度一個晚上，因為這個女孩很漂亮，因為你很孤獨。 本來說好，一起躺在床上，先看部電影，但兩個人身體一觸碰，就忍不住擁抱起來。 我沒聽清她說什么。她把臉貼在我的額頭上，接著，我們四目對視了，她重新說，你愛我嗎？ 這一切實在太奇怪了，和女孩同床共眠作為疏導情欲的方式當然愉悅，同女孩相互擁抱觸摸身體也很開心，但和一個陌生人，表露自己的心聲，卻讓我頓時升騰出一股自我厭惡和精神幻滅。 我的口中突然又干又苦，冰冷的舌頭就像一條該死的帶魚停留在嘴巴里，發(fā)不出聲音。她的嘴唇顫抖了，然后從我身上下來，靠在床沿，開始哭泣。她說，我一生中，都渴望有個人愛我。 屋子里變得安靜，床上的兩個人像被抽去心臟的木偶，在臺燈射出的光中一動不動，只有數(shù)字時鐘在有規(guī)律地響著。突然手機屏幕亮起來，就像落日一瞬間發(fā)出救命稻草般耀眼的光芒。 我們倆同時拿起手機，我們的眼睛再也無法從手機屏幕上挪開，空氣里重新溢出一股甜美的亢奮。 都睡了嗎？ “在等著你呢?！狈凵粞浴?/span> 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把你認成別人了。 “我也是?！狈凵粞?。 …… 整個夜晚，我們都隔著手機注視著對方。這里只有直播中的我和粉色字體的它，唯有此刻的感情才是真正的感情，現(xiàn)實中面對面的我們不過是拙劣的模仿。 “每當我拿起手機，透過屏幕看到你的樣子，那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狈凵粞?。 相信我，我從沒有像愛你一樣，愛過別人。 8. 視頻中響起便利店進進出出的開門聲，微波爐里拿出的食物冒著熱氣，靠窗長桌旁，深藍色背影們漸漸擠成一排，每個人面前的手機，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屏幕中的年輕人，微笑著說： “假如此刻你沒有看到我的直播，想必過得很好吧，因為沒有玩手機的你，大概想說話的人就在身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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