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慕罹 【壹】 平樂鎮(zhèn),就在蒲羅山下。雖說地方偏了些,但因為是商隊常走的地兒,所以還算熱鬧。 這是我第一次下山,不過倒也未覺得有甚稀罕。都怪陸飛那廝時常偷跑下山玩,然后回去給我們講盡了,導(dǎo)致我這第一次,索然無味。 天已暗了,路邊賣配飾的小販都在忙著收攤,我踢飛腳邊的石子撒撒悶氣,若不是一起生活的兄弟姐妹都一個個下落不明,我也不用被迫下山了,現(xiàn)在還要愁今晚住宿何方。一遍遍在民宅街區(qū)里走,琢磨著如何扮成陸飛口中那種嬌滴滴惹人憐的女子,他說這樣才好找個落腳的地方。 突聽見有人講:“湘兒莫胡鬧,好好吃飯,別引得蒲羅山上的女妖來捉了你去?!?/span> 聞此我趕忙循聲看看那人,是個素衣的男子,長的挺好看,好看的跟上一世見過似的,他正把飯碗推給一女孩。 他又道:“那山上的女妖,嘴巴有水井那么寬,雙目有銅鈴那么大,專吃些平日不聽話的孩子,你這么頑皮,晚上當(dāng)真要小心了。” 聽他那煞有介事的口氣,我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臉。 他這么胡說我可不高興了,飛起一腳,踢歪了他家半敞的門。見屋內(nèi)二人驚呆了的樣子,我才覺得腳力控制的不妥,一時也愣了幾分。 “姑娘,你……有何貴干?”素衣男子將女孩兒掩在身后,蹙眉問。 我趕忙做出一身正氣的模樣,答他:“聽不慣你適才一番胡言,怎能這樣嚇唬孩子呢,若是嚇壞了怎么辦?!?/span> 許是我的正義打動了他?他突然眉眼一彎,有趣的目光看了我半晌,表示我說的確實在理。 我見他這么好說話,趕忙細(xì)下聲,故作可憐地問他,能否收留幾日,并一再強(qiáng)調(diào)自己是一個孤身的弱女子。語畢還不忘按陸飛形容的那種無辜而哀怨的眼神朝他眨了幾下眼睛,企圖擠出幾滴惹人憐憫的淚珠。 他說:“我這空的房間倒是有,只是姑娘的眼睛,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貳】 收留我的這個男子名叫李銘絡(luò)。他不僅收留了我,他還收留了不少阿貓阿狗什么的,甚至湘兒都是他撿來的。 昨晚上我進(jìn)他家后院,差點(diǎn)被嚇著,貓狗雞鴨,豬牛兔馬,什么動物都有。湘兒說,這些不是他撿回來的就是看著可憐從屠戶手下買回來的。感情他這么有愛心。 這讓我一下就想到了婆婆。婆婆年紀(jì)多大,我們誰都不知道,看起來跟年輕貌美的女子無異,總喜歡穿大袍子,我當(dāng)初就是被她從瘟疫后的村落里,撿回蒲羅山的。除了我,她還從布袋里救了小曲,從柴夫手下救了陸飛,總之救了很多性命,她帶著我們在深山里修煉,對我們很好。這數(shù)月來,一起修行的姐妹弟兄們陸續(xù) 失蹤,婆婆也是,原本熱鬧的黑奎洞冷清得不像話。事后陸飛讓我來平樂鎮(zhèn)西等他,說有話跟我說,我這等了一天,也沒見他的影兒。 大早,我饒有興致地看李銘絡(luò)修他家的木門,就是我一腳踢歪的那扇。 湘兒喊:“那個孤身的弱女子,吃飯了。”“弱”字咬的很重。 是說我……吧。 吃飯的時候,李銘絡(luò)就坐我對面,我越看他越覺得跟上輩子見過似的。他見我只夾了些近身的野菜,寒暄著叫我不要客氣,夾了些肉塊給我,被我嫌惡地?fù)艿诫x我最遠(yuǎn)的桌角。他面色一下子變得不自在。 轉(zhuǎn)而,我隱隱地看到,他的眸子似乎還閃著些極淡的幽光,非藍(lán)非綠的。 他似乎跟外邊的那些凡夫俗子有點(diǎn)不一樣,可是我一時也想不出是哪不一樣。吃了飯?zhí)稍陂缴?,我止不住地想?/span> 突地,有果子砸我身上,我撿起來咬了一口,看著房梁說:“吊死鬼,快下來?!?/span> 梁上顯出倒垂的人形來,還故作風(fēng)度地忽閃了一下大翅膀,是陸飛。他坐到我床邊,說:“珠珠,你可以呀,還真找對地方了。我本還擔(dān)心你那豬腦子?!闭f罷,他扔我一捆鮮嫩的車轱轆菜。 我不屑地剜他一眼,李銘絡(luò)家門頂角檐上攢了一堆夜蛾的翅,想不發(fā)現(xiàn)都難,只有陸飛這種吃夜蛾要剔翅的,才會留這種東西做暗示。他說話總不給我甚情面,我倒也習(xí)慣了,他心腸還是很好的,這不,看我吃那些飯菜不合口,還給我?guī)Я俗類鄣能囬镛A草。 待我吃好了,陸飛領(lǐng)我從后門出了去,李家挺大,可他倒是熟路。我們一起到了茶樓里,聽老頭子說書。 那老頭子說的是個久遠(yuǎn)的故事,說是以前有位天神跟小妖相愛,觸了天條,然后那天神為保小妖周全,愿斬斷情絲,獨(dú)受十世輪回之苦。 許是我言語沒得什么神韻,說出來干癟了,那老頭講時很是動人,每節(jié)都有姑娘拿著小絲絹抹眼角。 我摸摸腰上,沒帕子,想學(xué)著裝裝樣子都不成,便把全副的心思都放在桌上的吃食上,只可惜方才吃多了,此時沒咽幾口就吃不下了,都怪陸飛帶那么多車轱轆草給我。 我恨恨地看他,卻見他像是在蹙眉想事,少見的正經(jīng)模樣。 【叁】 陸飛有事瞞我,雖說這么多年來他這廝腦子里裝的東西一向最多,可他腦袋就那么大點(diǎn),想來是裝的太滿,溢出來了。 我學(xué)鄰桌小姐的樣子,抓起桌布一角半掩側(cè)過的面頰,柔聲問他,可是有發(fā)生什么事情? 他嫌惡地瞥我一眼,起身就走,我趕忙跟上去。路過街邊小鋪的時候,他給我買了一方鵝黃的帕子,上面有花有草,可好看了。 “扯桌布的樣子難看死了?!彼f了這么一句,再不吭聲,領(lǐng)著我一個勁地走。 我們上了蒲羅山,停在后山的老林子里,當(dāng)我繞過一塊石壁,看到地上那具了無生氣的軀體時,一下子心口堵得死死的。 是小曲。被人拿走了內(nèi)丹太久,化回了原形,僵硬地癱在那。 陸飛說他也是午時才發(fā)現(xiàn)的。我們倆低著頭誰也沒再說話,把小曲埋在了她最喜歡的兔子窩旁邊。 我剛到蒲羅山的時候,很多精怪都看不起我,因為他們都吃葷,只有我吃素,是小曲拿她的大尾巴卷起常帶頭惹事的黃鼠狼,甩飛出去,血濺石崖子,后來我的狀況才好些??伤缃?,竟…… 我真怕,怕那些消失的精怪們都是這個下場,一起修煉了那么久,總是有感情的。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一直悶悶不樂。李銘絡(luò)經(jīng)過上次的尷尬,不敢再給我夾菜,他問:“白姑娘,飯菜不合胃口嗎?不知你喜歡吃什么?” “車轱轆菜,灰菜,豬芽菜。”我扒了口飯,沒抬頭。 倒是湘兒突然笑起來,十來歲正是歡快的時候,她笑我:“你是豬嗎?” “這你也知道。”我又扒了口飯。 突然,有碗碎的聲音,抬頭見李銘絡(luò)伏在桌上,后背起伏。 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湘兒那小丫頭倒是沒見驚慌,取了繩子,把李銘絡(luò)捆了個結(jié)實。我剛要問這是為何,卻見李銘絡(luò)忽地甩起頭,額角滿是汗珠,雙目幽綠幽綠的,口中還生了獠牙。 “快點(diǎn),湘兒,快?!崩钽懡j(luò)死咬著牙關(guān),說出這么幾個字,似乎下一秒他便會變作另一個人。 湘兒手腳麻利,將他捆在木樁上,用絹布塞住了他的嘴巴。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橫生的變故。 直到湘兒拖著我的手跑出這屋,停到老遠(yuǎn)的地兒,我才還了神。 我看得出她的故作堅強(qiáng),淚水不斷打轉(zhuǎn),卻怎么也沒落下來。 她說的第一句話是,“白姐姐,嚇到你了?!?/span> 我突然覺得,她很懂事,不是平日所見那樣頑皮。 她說,李銘絡(luò)本來只是身子虛,今年開春卻染上怪病,時不時地大發(fā)獸性,有時重些,有時輕些,病情反復(fù)。 她說,她曾看到李銘絡(luò)綠著眼睛伏地上,活活咬死一只母雞,那是他第一次發(fā)病。她嚇得雙腿直顫,躲起來哭了一天。而那后,無論是作法或是吃藥,他都沒曾見好。 我不忍心讓她繼續(xù)說下去,抱她在懷里,想象著此刻的李銘絡(luò),喉頭低沉的嘶吼,奮力地掙脫,于那樣溫和的他,當(dāng)真是煎熬。 我問她:“他現(xiàn)今這么危險,你為什么不離開?” “湘兒的命是他救的,不僅如此,他還給了我一個家,對我極盡的好。如今叔叔有事,我想,定是上天給我報恩的機(jī)會?!彼”亲樱鴾I花,朝我咧嘴,露出好多牙。 【肆】 我正在給李銘絡(luò)把脈。他的脈象很有力,隱隱地還有精氣亂竄,完全看不出體弱的癥狀,更看不出有什么怪異病癥。迎著他跟湘兒寄了深望的目光,我還真不好意思說我啥也沒看出來。 其實,自我目睹了李銘絡(luò)的怪病,他們爺倆的意思,是希望我能盡快離開,免得哪天被誤傷??申戯w之所以要我住進(jìn)來,定有他的計劃,我也隱隱覺得此后有所牽扯,不愿離去,于是信口開河,說自己深諳醫(yī)道,頗有造詣。某次李銘絡(luò)又發(fā)作的時候,我便輸了內(nèi)力,助他安定,這倆人還真就信我了,奉若神醫(yī)一般。 “有……妖氣?!蔽议_口說了看法,把自己也嚇了一跳。 是了,怪不得一見他就覺得那么熟悉,因為他跟我一樣,縈繞著妖氣,可是很明顯,他并非妖類,甚至他的妖味兒都比我貴氣的多。 我這腦袋,一想事就特不夠用,思緒都跟打了結(jié)的麻繩似的,疙疙瘩瘩死纏著。隨便諏了幾句要斟酌對策以對癥下藥,就走出屋去,留湘兒陪著李銘絡(luò)。 在院子里繞了一個圈,腦子仍不靈光,聽有聲音說:“豬腦子不夠用也正常,快別想了。” 不回頭也知道是誰,這么煞風(fēng)景、嘴上不積德的,也就陸飛了?;厣恚娝麑W(xué)著書生的樣子,儒雅地往大樹下那么一站,還真有點(diǎn)眉目如畫風(fēng)姿瀟灑的樣兒。我定睛看了會。 他走過來,在我手里塞了一顆珠子,仍是一副不正經(jīng)。很通透的翠色。我還有些印象,這珠子是東海龍王的回禮,說是為謝他父母因救東海大公主而搭了性命,以前在蒲羅山的時候,他總是對此緘默,不受傷的樣子,但我們都知道,這事這物對他定是很重要的,他只是不將心里的痛說出來。 記得那陣子,他臉上總是強(qiáng)顏歡笑,婆婆就帶著我們幾個小妖出去滿山的捉些夜蛾、甲蟲哄他開心。婆婆對我們每個人都很關(guān)心,才使得我們在那樣荒蕪的山里呆上數(shù)百年也甘心,從不企圖下山找樂子。當(dāng)然,陸飛是個例外。 “快收起來啊?!标戯w揉亂我的發(fā)髻。見我一臉疑惑,他又加大力揉了我的發(fā)髻,“就是讓你保管幾日,等我回來就會要回來的,你別妄想我會送給你。” 我已記不得這珠子的名字,依稀記得是佛祖座下開過光的法器,傳說它可以灼傷那些,有邪念血腥的惡徒。當(dāng)然,這傳奇色彩有點(diǎn)濃重,但畢竟是好東西,能摸兩天也是好的,我美滋滋地將它塞進(jìn)荷包里。 【伍】 吃過晚飯,回房,我隔著荷包又撫上那珠子,陸飛真勇敢,放我這也不怕我給他弄丟了。 突然,門被推開,湘兒跑進(jìn)來,伏在我大腿上不住抽噎。我輕順?biāo)谋?,聽她含糊不清的只言片語。 是李銘絡(luò),他的怪病又發(fā)作了,而且這次還格外嚴(yán)重。我心頭一片焦躁,柔聲安慰著湘兒。到底還是孩子,哭著哭著,就累得睡去了。 將她抱上床榻安置好,我披著單衣,走去李銘絡(luò)的屋子。點(diǎn)破窗紙,可見他正伏在地上,身子軟得很,仿若無骨,不斷繾綣繞纏,眸子是幽亮的綠,嘴巴一直半開,舌頭不住地吐出來。 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此番發(fā)作確實嚴(yán)重,癥狀不同于以往,而且妖氣也盛了許多。 “你也看出來了是不是,他,吃了小曲的內(nèi)丹?!标戯w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側(cè),口氣里有隱隱的嘆。 內(nèi)丹被服用,會入血脈,再被完全吸收之前,食者會時不時表現(xiàn)出內(nèi)丹原有者的特征。這就是李銘絡(luò)怪病的根源?此時他的動作,確實像極了小曲蛻皮的樣子。那他之前種種不同的病狀呢?到底是服了多少內(nèi)丹。 “在發(fā)現(xiàn)小曲之前,我還悄悄埋了紫狐靈獐他們,全是一洞長大的姐妹弟兄,同樣的死法,內(nèi)丹離體?!标戯w說出這話,驚得我肝顫。 洞里的同門不會只剩下我們兩個了吧? 是誰,竟對蒲羅山黑奎洞的精怪們大下殺手,李銘絡(luò)么?求內(nèi)丹者,無非就是為了增長功力,曾有神仙偷用此法,最后卻淪為妖道。李銘絡(luò)一介凡夫俗子,憑什么能得到這些內(nèi)丹;他一個肉體凡胎,怎么禁得住內(nèi)丹入體長久的灼燒。 我的腦袋一想問題就跟煮糨糊似的,混混沌沌,急煞了自己。 陸飛伸手,嫌棄地抹開我緊皺的眉,似看穿我的心思,道:“他有仙骨的,吃再多內(nèi)丹也不會有事。” 我剛被展開的眉,倏地又蹙起來。 “我會離開幾日,你照顧好他,等我回來。”他突然轉(zhuǎn)開話題,告起別來,“沒事再去茶樓聽聽那老頭子說書,你的腦子,嘖嘖,實在是太鈍了?!?/span> 我一聽這話可不高興了,剛抬手欲施暴,卻見他已展開翅膀飛出去好遠(yuǎn),邊飛邊道:“鎮(zhèn)西坡上有許多車轱轆草,很是鮮嫩?!?/span> 【陸】 鎮(zhèn)西坡上的草,確實很不錯啊,陸飛藏了這寶地不告訴我,他又不吃草。我漫著心思,實實咬了滿口,開心地嚼起來。 推開窗,看看明月,就著美食,我想吟句詩,誰料憋了半天也沒想起什么,惱地甩上窗,回榻上休息。我在想,如果李銘絡(luò)就是那個說書老頭口中的天神,那那個小妖會是誰? 是我嗎,所以我們這世相遇?可他投胎,我憑什么失憶啊。那……陸飛是那小妖?不對不對…… 腦袋胡想的一多,就容易罷工,我感覺意識漸漸飄忽,好像回到了許久許久以前。 婆婆第一次帶我進(jìn)黑奎洞的時候,大家都停下手里的事情看我,我怯怯地收了收前蹄。那時陸飛正吊在石壁上,已經(jīng)可以化成人形,是那種五官俊秀的少年模樣,我看了兩眼愣是紅了臉。他看到我,笑得直直摔下來,連不上氣地說:“……野豬就算了,竟然……還是頭家豬。” 本來大家都是忍著笑的,他一說這話,所有人都笑出聲了。婆婆趕忙喝了一句,可眾人還是喜不自勝。我哇一聲哭出來,聲音大到怔住了所有人。 晚上,我委屈地藏在樹杈上,扯下一片葉子,掐碎,又扯一片。 “嘿,小白豬,你一豬爬這么高做什么呀?” 我聞聲趕忙抬頭,正對上陸飛一張俊臉。不知他什么時候倒掛在我頭上的。 “嘿,小白豬,你的嗓門可真大,我耳朵現(xiàn)在還疼呢?!彼终f。 我沒理他,繼續(xù)拿小蹄子掐樹葉。又聽他說:“一直沒吃東西,餓了吧。”說著遞給我一束嫩草,是車轱轆菜,“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反正山下的小白豬都挺喜歡吃的。給,快拿著呀?!?/span> 他硬塞到我手里,一副沒什么的表情。那是我在蒲羅山吃的第一頓餐,從那以后,我叫白珠珠,喜歡吃車轱轆草。 他望著我吃草,突然表情變得詭異,而后腦袋直直從脖頸上掉下來,磕磕碰碰地透過樹丫墜到地上,又咕嚕咕嚕地滾出去好遠(yuǎn)。那顆腦袋停下后,我看到流著血淚的眼睛,嘴角卻還詭異地?fù)P著! 怎么會這樣。 啊—— 我驚叫著坐起身,才發(fā)現(xiàn)一切只是夢境。拍拍胸口,撫下受驚的自己,不知怎么會突然夢到四百年前的事,還夢到他身首異處。莫不是甚兇兆? 呸呸呸。他那鬼機(jī)靈,我出事十次他都不會有事的。 此時,我驀地覺察身后有風(fēng)!一回頭,看到一人正出掌直攻我命門,屋內(nèi)昏暗,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得出是女子的纖纖腰身,此時她的掌風(fēng)離我那樣近,避之不及。 而在她剛觸到我那刻,卻倏地被彈開! 一時間,金光大盛。 看她破窗而去好久,我才反應(yīng)過來,拿出荷包里的珠子,一番打量。開過光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陸飛突然地要我代為保管他從不離身的珠子,那是不是說他預(yù)料到了我會有危險?他還知道什么,知道多少。他叫我下山,暗示我住進(jìn)李家,然后發(fā)生的亂七八糟的一切,是不是,他都算到了。 我轉(zhuǎn)著眼珠,聯(lián)想許多,可這腦袋不爭氣,一想問題就頭疼,還是不用它了,天色還早,索性再睡一會吧。 【柒】 再一睜眼睛,日已上三竿,這幾天李銘絡(luò)發(fā)病的癥狀越來越輕,想來這內(nèi)丹是吸收的差不多了,當(dāng)過神仙,吸收水平就是高。 門被推開,湘兒進(jìn)了來。 “來叫我吃飯?”我伸手去刮她的小臉。 “不是啊,珠珠姐,剛門口暈倒了一個穿黑衣的哥哥,他說找你?!彼吨业氖滞萃庾?。我真納悶她是不是搞錯了,無親無故的誰會找我。 湘兒帶我去了另一個原本空置的房間,陸飛正虛弱地躺在那,面色凄白。湘兒說怕我餓,去熱些飯菜,我剛將她送出去,淚就止不住地開始流。 “嘿,珠珠,你哭什么呀,看,我還給你帶了車轱轆草?!彼归_掏出的帕子,一束草還帶著露珠。 “你就出去一趟,怎么就這樣了?!倍歼@樣了還不趕緊回去,去摘什么草。我剜他一眼,扶他坐起來,將荷包里的珠子還他,“喏,幸虧你活著回來了,不然我就私吞了?!毕M@好東西對他的傷勢會有幾分幫助, 他接過珠子收起來,緩了會,又掏出來塞給我,非要我再拿一日。他的腦子怎么那么復(fù)雜,我完全跟不上??此嫔喟祝业臏I墜得更兇了。 “就路上被散妖粉反噬了下,調(diào)息幾日就沒事了,你甭?lián)难??!彼f完,替我擦去淚水,拉過我的肩,湊在我耳朵上耳語起來。 本來我是在反應(yīng)他的話,可當(dāng)溫?zé)岬臍庀⒃诙渖?,我就只記得臉紅了。 他耳語過后,遞給我一方小盒子,還一再叮囑我千萬別打開,末了,他問我:“珠珠,我說的都記住了嗎?可全靠你了?!?/span> “呃……你再說一遍?!?/span> 【捌】 從陸飛房里出來,我就去了李銘絡(luò)那。 他客氣地迎我進(jìn)屋,倒了茶水給我??雌饋?,他這怪病真是把他越弄越精神了,雙眸精光四射的。 我又給他把起脈,做出一副惆悵的樣子,“你這病,……內(nèi)有玄機(jī)呀?!?/span> 他真誠地看我,“白姑娘,但說無妨?!?/span> “公子恐怕是要變成妖類了。你這脈息全然不似個人啊?!蔽乙粐@,抿了口茶水。 他撇開頭看向別處,目光憤憤,像受了極大的侮辱。 我趕忙說:“其實妖可以長久的活著,隨時做想做的事,沒什么不好。妖也并不都是壞的,你可以繼續(xù)做你的善事?!?/span> “人都是有命數(shù)的,生時做生時事,死后也內(nèi)心充盈,嘗遍生老病死才算一個輪回,我從不覺得長生不老是件樂事。”他再次轉(zhuǎn)向我,目光深邃,“實不相 瞞,我這樂善好施的性子是跟著家父的言傳身教學(xué)來的,可我最敬佩的人卻命喪妖精之手,自那時起,我便起誓,誓不與妖邪為伍,絕不?!?/span> 我不知該怎么接過話茬,只得僵著。他起身,踱了幾步,復(fù)又問我:“姑娘當(dāng)真確定我將與妖精無異?” 我頷首。 只見他大力扯下脖頸上的金墜子就往下吞,我撲過去欲救他,他卻堅持要交代我件事。他絮絮叨叨說了許久,讓我照顧好湘兒,直到他聲音都失了往常的樣子,我才發(fā)現(xiàn)他只是在拖時間,一心求死。 他對于妖竟是恨之入骨,不知那個當(dāng)初與他相戀的小妖對此作何感想? 我悲戚地輕顫著肩膀,去找湘兒,告訴她這不幸的消息。 【玖】 我前腳剛出門,后腳就有人閃進(jìn)屋子里。 那人走到床頭,半跪在那里嚶嚶地哭,從那細(xì)細(xì)的身形看得出,正是曾在夜里偷襲我的那人。 她說:“我精心謀劃了六百年,以為把你也變作精怪,長生不死,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她說:“我等了你十世,才有了下手的天機(jī),你就這么舍我而去,知不知你再醒來就回了天庭,我們再也不會遇見。” “那我做的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她有些失控,右手凌空舉起,生生碾碎了手中握著的一顆內(nèi)丹。 就在此時!死癱在地上的李銘絡(luò)突然揚(yáng)起手臂,將手中小木盒里的粉末揚(yáng)灑在那女子的身上。她的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輕飄的齏粉。 此時我正蹲在窗口,看著這場好戲,陸飛剛剛說的還真都中了,他從東海老龍頭那討的這粉效果也好。陸飛說妖怪撒上這粉,會魂魄離體,只得下世投胎。那這事兒就算結(jié)了。 此時那女子正痛苦地扭曲,腳下挪了一步。 那張臉!那么熟悉! 是婆婆,調(diào)教照顧我四百年的那個人!從六百年前開始,她收養(yǎng)我們,教我們修煉,就只是為了取我們內(nèi)丹給她愛的男人?她辛苦地偽著聲音、著裝,甚至神色,寂寞地演了六百年的戲,最后卻是這般荒唐的結(jié)局。 我看到她的身體已歸于虛無,甚至感受得到,她的魂魄正不甘地嘶吼著在房間里沖撞,我心里凄凄地疼。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在洞中同門都遭了毒手之后,婆婆方才捏碎的那顆是誰的?如果我還沒事,那顆內(nèi)丹會是誰的! 我強(qiáng)迫自己不去亂想,可那個可怕的念頭一直在我腦海里飄,我轉(zhuǎn)身就往陸飛那跑,陸飛,陸飛,你千萬沒事才好。 明明沒幾步路,卻好像永遠(yuǎn)跑不完一樣。我想起,我剛?cè)攵吹臅r候曾在婆婆的手卷上見過李銘絡(luò)那張熟悉的臉,只是那時他是披著盔甲的裝扮。怪不得跟上輩子見過一般。 陸飛是不是算準(zhǔn)了那人是婆婆,料著婆婆知道他有珠子會先從我下手,所以他說讓我代管?那我剛才還給他,他干嘛又塞還我,他那么虛弱怎么還憂慮別人死活。 終于到了他房門前,我直接撲了進(jìn)去。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此時的陸飛已經(jīng)現(xiàn)了原形,大字型趴在那,氣息微弱,不省人事。我很不能甩自己幾個大嘴巴,還真是他的內(nèi)丹,我這烏鴉嘴。 淚水嘩地一下涌出來,模糊的眼前,似看到了流轉(zhuǎn)的光影。 我又看到,陸飛扔我一本小人書,那時我正委屈地咬著唇擠在墻角,他說:“有甚好哭的,誰讓你這么笨。”本來聽他又說我笨,想甩他一副恨恨的表情,卻見他翻著那小書,開始柔柔地給我講如何才能快捷省事的修煉心法。 他總是這樣,嘴上不給人留情面,可做的,卻都是溫暖人心的事。從我還只是一只小豬的時候,他就一直在身邊,幫過我很多。這一路過來,我知道,我已不可以沒有他。 而他,卻就這樣走了。 他明知拿著那珠子他就不會有事??!好端端逞什么英雄。我細(xì)看著他的眉眼,頻頻抹著淚水,怕就此再也看不清。 【拾】 我片刻也不愿再呆在這個地方。婆婆在這兒沒了,一幫朋友的內(nèi)丹葬在這兒,陸飛在這兒弄得只剩半口氣兒。我現(xiàn)在就想帶他回蒲羅山去,占個山頭,種點(diǎn)車轱轆草,沒事也撿些小動物回來教。 李銘絡(luò)聽我要走,在確定自己不會成妖后,一番道謝。他再服一兩顆內(nèi)丹差不多也就成妖了,好在積累的道行不足,他的仙骨吸收上幾年,應(yīng)該也就沒妖氣了。 從李家大門走出去,我還當(dāng)真有些不舍,走得遠(yuǎn)了,還回頭瞥了一眼。正瞧見湘兒跑過來,我朝她笑:“別送了。” 她那眼神似乎是嫌我自作多情了,扯過我的手,塞了東西給我。 內(nèi)丹?我一看愣了。 她說:“對不起。陸飛內(nèi)丹離體時間才不到兩個時辰,有了內(nèi)丹應(yīng)該還能緩過來?!?/span> “你……不是湘兒……你……”我一激動,有點(diǎn)結(jié)巴,她不是把陸飛的內(nèi)丹捏個粉碎嗎,現(xiàn)在給我的是誰的? “將我的賠他了,反正留著日后也用不上了?!彼次乙谎?,輕輕抱住我,淡笑著柔聲說,“別把嘴巴張那么大,沒女孩家家的樣子,不就我沒去投胎嗎,看把你驚得。說不準(zhǔn),過兩年我及笄了,他還會愛上我呢?!?/span> 人家都斬斷情絲了,你還這么多幻想。這話我沒說出口,笑笑,就走了?;蛟S以后再也不會再見。她不肯投胎,硬是擠到湘兒的身體里,就為了再見他?她明知道自己會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婆婆明明這樣傻,怎么還笑的那么真。 【末】 “嘿,珠珠,以后你跟我姓怎么樣?” “別在我耳邊大聲說話,震得疼。” “要不是內(nèi)丹歸體百日內(nèi)不能成人形,我至于站你肩頭裝鸚鵡嗎?!标戯w剜身側(cè)的女子一眼,“不過,話說回來,這顆內(nèi)丹怎么感覺這么不對勁兒呀,內(nèi)力好深厚,我都感覺駕馭不了它。” “你本事退步了吧。”女子心虛地轉(zhuǎn)著眼珠,食了一口車轱轆草,又道,“我不會跟你姓陸的。你小時候看平樂鎮(zhèn)首富姓陸就跟人家學(xué),我不會跟你一樣沒出息,我很正義的?!?/span> …… 平樂鎮(zhèn)西一角,一女子舉著鋤頭墾出小塊地,種上了些雜草。以前她總覺得平樂鎮(zhèn)平樂鎮(zhèn),這名難聽的很,其實,活在世上,平安喜樂已是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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