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廬州判官

中央深改組第22次會議近日召開，會上通過的一個關于司改的重要文件，這個政策性文件的全稱叫做《關于建立法官檢察官逐級遴選制度的意見》。

廣大基層小伙伴們，看到這個司法文件，紛紛奔走相告，高呼俺們有福了。比如，工作在荷塘法庭的小彭法官，說不定這個月還在田間地頭搞巡回審判，下個月就已經(jīng)到東交民巷27號上班去啦。而彭法官的同事小姜法官，說不定也有一天遴選到省城高院，與掛職結(jié)束的大學同學阿云再續(xù)前緣呢。

哎，想想這一幕，真是讓人激動??！基層苦，基層哭，基層累，好在上升通道現(xiàn)已制度化的打開了。上級法院的法官來自下級法院，建立公開公平公正的遴選機制，打通人才向上流通的通道，讓基層優(yōu)秀的年輕人看到希望，讓熟悉基層的法官來指導下級法院工作，這是多么有利于法官隊伍建設和法院工作開展的大好事啊。

當然，也不要高興的太早，這項制度雖好，但設計還比較宏觀，要想得到真正落實并發(fā)揮作用，還有很多問題需要研究。在我看來，需要以下六個方面作出努力。

一、法檢遴選要單獨組織

2013年，國家公務員局出臺了《公務員公開遴選辦法（試行）》，每年中央國家機關都會據(jù)此組織一次遴選。從各省實踐來看，基本上都是參照中央規(guī)定，出臺了省級的遴選辦法，一般由省級組織和人社部門統(tǒng)一組織，于每年年中在全省范圍內(nèi)遴選一次。

但是，目前的法檢遴選，并沒有體現(xiàn)出職業(yè)特殊性，而是與黨政機關放在一起進行的。今后的法檢遴選，如果繼續(xù)采取這種方式，無疑并不符合中央出臺的司改文件精神。因此，建立獨具特色、區(qū)別于其他公務員的法檢遴選制度，將是近年內(nèi)司法改革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

二、遴選考試應考查法律專業(yè)課

法檢遴選不能單獨組織的弊端，就在于考查內(nèi)容與黨政無異。從當前各地實踐來看，主要是幾個材料題，美其名曰“主要測試報名人員的政策理論水平、分析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文字表達能力等綜合素質(zhì)”。

這樣的材料題，比申論還玄還主觀，得分多少，運氣和字體占了很大因素。某甲這次考75，下次很可能考57的例子，在各省遴選實踐中并不鮮見。這樣的考查內(nèi)容，根本體現(xiàn)不出法官職業(yè)的特殊性，即使考生得了很高的分數(shù)，也不能說明所謂的”綜合素質(zhì)“高，更不能說明是適合高級別法院工作的好法官。

黨政工作，基本上沒有太多專業(yè)性，其各個部門的遴選，不太可能、也沒必要考查專業(yè)知識，故可以一張試卷適用于所有黨政機關。但法檢遴選則不然，尤其是法官職業(yè)有其特殊性，如果通過試卷來考察，一批法官中哪個更適合做上級法院的法官，那專業(yè)素養(yǎng)無疑是最重要的。

顯然，作為一名法官，是”政策理論水平“重要，還是法律專業(yè)素養(yǎng)重要，我想這是不言而喻的。當然，體現(xiàn)法律素養(yǎng)的不僅僅要靠一張試卷，法官平時的工作業(yè)績、榮譽、表現(xiàn)也可以作為重要參考，但為防止暗箱操作，這些主觀性的東西還是要慎重、要少用。

可以想象，同是作為法官，在通過考試遴選到上級法院工作的機會前，當大家面對同樣的一張試卷時，如果因?qū)I(yè)課考不過別人而敗下陣來，我想任何法官對此都會無話可說。如果某人因為所謂的”政策理論水平“卷面顯示的高，就遴選到上級法院當法官，這是否合理？是否符合法官職業(yè)特點，是否能夠讓落選的法官心服口服？

實際上，不光是遴選，即使是法檢公務員招考，也應該以考專業(yè)課為主，而不是考什么玄乎無用的申論。君不見，有多少通過司考的法學小鮮肉，專業(yè)課學的很扎實，可惜因考不好玄乎的申論，而考不進非常想進的法院工作。

三、高院和最高院原則上一律靠遴選進人

每年國考和省考時，以基層院招人為主，中院適當招人，高院和最高法院原則上不再招人，其空缺編制時，一律從下級法院遴選。 這些年來，高院和最高院招了不少人，大都是博士和碩士，這些新入職的公務員理論水平很好，但是由于法院級別高，接觸到的案件類型和數(shù)量都有限。

話說2015年，全國法院系統(tǒng)受理了近2000萬件案件，這里面有多少案件化解在基層啊，這里面凝聚了全國20萬基層法官多少辛勤的汗水啊。尤其是去年立案標的大幅提高后，基層可以受理3000萬的案件了，部分發(fā)達地區(qū)基層可以受理一億標的的案件了。

立案標的提高后，大部分地方的中院已經(jīng)基本上沒有一審了。以我家鄉(xiāng)阜陽市為例，原來一審標的額是150萬元，現(xiàn)在突然暴增至3000萬。大家可以想象，別說在皖北這種經(jīng)濟不發(fā)達的地方，就是在省城合肥，中院還能立到多少一審案件呢？

從實踐來看，上級法院法官的理論水平，總體上要比下級法院好，這是應當承認的。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上級法官一定比下級法官聰明。實際上，由于各種因素的存在，在公考中考入基層的很多小伙伴，并不低于于上級法院的錄取分數(shù)。

此外，從辦案數(shù)量來看，高院法官可能一年只辦三五十個案件就不得了，他們可以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研究問題。還有大量的各種培訓機會，可以接觸到最新前沿消息，時而還可能到哪講個高價課什么的。而基層的就苦逼了，每年辦200多個案件，縱使你再聰明，你有時間和精力去搞理論研究么？

從理論上來說，有些案件，高級別的法院是根本接觸到的。像勞動爭議、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之類的案件，高院是永遠接觸不到的。高級別的法院，其中一項職能是指導下級法院，可是如果根本不了解基層，不了解一審，身處高高的廟堂，不知遠在江湖的基層之苦，試問如何指導基層的工作呢？

舉個執(zhí)行例子，關于能否追加被執(zhí)行人配偶的話題，最近因為某個采訪又火了，部分高級別法院的同志說不能追。這也難怪，他們搞的都是高大上的案件，執(zhí)行標的動輒都是上千萬乃至上億元，老賴配偶銀行的那點小錢，對于他們視野里的案件，是沒有多少意義的。

如果有可能，不妨請這些同仁出來走兩步，不妨到基層法院干幾年執(zhí)行工作。我相信，如果你是一個有責任心的執(zhí)行法官，如果不讓你執(zhí)行老賴配偶的財產(chǎn)，試試有沒有可能把你給急瘋？

經(jīng)過大量案件歷練的基層法官，通過科學遴選脫穎而出后，到上級法院從事二審時，因了解一審而無疑更具有優(yōu)勢。即使從事理論研究指導一審，也不會因不了解基層而坐而論道，脫離實踐。

四、應明確發(fā)文禁止下級法院阻攔報名

基層小伙伴們都知道，說起遴選最大的痛，莫過于單位同意報考證明的出具了。遴選時，招考單位為避免麻煩，往往都要求報考者提供單位同意報考的證明，有的是面試前提供。更絕的，還有筆試前就要提供的，你說說這不是逗猴嗎？

比如，我們經(jīng)?？吹?，遴選公告中的下面這段話，基層小伙伴們都傷心的哭了：

本次公開遴選采用報名人員個人自愿與組織推薦相結(jié)合的方式進行。報名人員須在提交報名信息后從XX省人事考試網(wǎng)下載打印報名表，并報請任免機關組織人事部門審核。任免機關根據(jù)報名人員檔案記錄情況及相關證明材料，認真審核填報信息，簽署報考意見并加蓋單位公章。報名人員須于 X月X日前將審核蓋章后的報名表傳真至報考單位。

話說，這還沒考試，就逼人找領導，對領導說要跳槽。遇到開明的領導還好，要是遇到小肚雞場，見不得別人好的領導，你讓基層的小伙伴們?nèi)绾伍_口？現(xiàn)在，中央深改組雖明確下文，要建立法官檢遴選制度。在當前現(xiàn)實下，不奢望基層領導們鼓勵報考，只希望領導們不要罔顧中央文件精神阻攔就好。

因此，招考公告中最好明確，下級法院不得阻攔本院符合條件人員報考，不得要求出具單位同意報考證明。只有這樣，才算真正實現(xiàn)了公平公正，才算真正將遴選制度落到實處。否則，下級院的領導，隨便找個借口，對不起，你就在那趴著吧！

不客氣的說，如果你了解基層和機關，你就會知道并必須承認，在整個遴選制度操作中，這一點毫無疑問是最關鍵的。如果這個問題解決不好，遴選效果就會大打折扣，中央出臺的這個好制度也會成為一紙空談。試想，上級法院要選人，下級法院卻不放，這如何推行下去？豈不成了笑話？

五、逐級遴選不能理解為禁止跨級遴選

中央提出的建立法官檢察官逐級遴選制度，對于這里的“逐級”二字應有正確的理解。顯然，我們不能根據(jù)字面含義，將這里的“逐級”教條的解釋為禁止跨級。也即不能將“逐級”理解為：基層院的只能遴選的中院，中院的只能遴選的高院，高院的只能遴選到最高院。因為，就像上級法院不能理解為上一級法院一樣，逐級遴選也不能理解為逐一級遴選。

顯然，合乎邏輯、而又切合實踐的合理解釋，應該是：遴選對象是沒有層級限制的。任何一級法院遴選時，報考法官所在法院的層級都不應當是障礙。也即基層院和中院的都有遴選到高院和最高院的報名資格，高級別法院法官也有遴選到低級別法院法官的資格。

六、遴選應不拘一格的打破地域限制

除一些特殊地區(qū)（如北京），遴選原則上都要面向全國，應不拘一格的打破地域限制，給法檢系統(tǒng)人才提供跨區(qū)域流動的機會。當然，這種觀點可能面臨的詰難是：這會促使人員向待遇好的發(fā)達地區(qū)流動，從而加劇中西部地區(qū)人才的流失。

其實，我想說的是，一線城市并不是每個人都想去的，一旦成家立業(yè)后，有多少愿意拋家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呢？對于那些還沒成家的20多歲的年輕法官，為什么要強行栓住他們，剝奪他們依靠努力改變自己生活狀態(tài)的權利呢？

而且，遴選應打破地域限制還有兩大好處：一是給那些在外地工作的法官提供一個回家鄉(xiāng)工作并盡孝的機會，二是給那個處于異地戀、兩地分居狀態(tài)的法官提供一個團聚的機會。異地戀、兩地分居有多痛苦，經(jīng)歷過的人都知道，如果遴選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決這個問題，與戀人、愛人團聚的法檢人，工作勁頭想必更大，如此何樂而不為呢？

總之，國家級的遴選文件雖已出臺，但很多細節(jié)操作并沒有確定?？紤]到該政策惠及基層，在具體實施過程中一定要站在基層法官的角度，多聽聽他們的意見作出接地氣的操作細則。如此，既符合這項司改政策出臺的初衷，也是基層法官之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