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1911年7月17日生于北京，本名楊季康，江蘇無錫人，中國著名作家，戲劇家、翻譯家。通曉英語、法語、西班牙語，由她翻譯的《唐·吉訶德》被公認(rèn)為最優(yōu)秀的翻譯佳作；楊絳93歲出版散文隨筆《我們仨》，96歲出版哲理散文集《走到人生邊上》，102歲出版250萬字的《楊絳文集》八卷。

錢鐘書先生離開我們17年了，但我們總覺得他就在不遠(yuǎn)處。這一方面由于他的《圍城》、《談藝錄》、《管錐編》的強(qiáng)大影響力；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方面，那就是他的夫人楊絳一直在。

今年，楊絳先生104歲了。2013年，她出版了250萬字的文集八卷，我想這不僅是文學(xué)的奇觀，也是生命的奇跡。而那一年，她還有另外一個奇跡，也許會寫入文人的書法史——102歲的她用小楷抄寫了錢鐘書早年詩集：《槐聚詩存》。

年過百歲，還能寫字，而且是小楷，想想都難?？蛇@么高難度的事情偏偏讓兩個老太太做到了，一個是今年去世的張充和，一個是仍然健在的楊絳。兩人不同的是，張充和或許可以算書家，楊絳則純粹是個文人。

她在前言里說得很清楚——

楊絳說，錢鐘書每天寫字，不管何人何體，寫誰像誰。這的確是錢鐘書的本事，他讀書過目不忘，寫《圍城》書袋從頭掉到尾，模仿幾個字體那還叫事兒？

這是錢鐘書的字——

可是說到自己的字，楊絳似乎有點沮喪了，她說自己天生笨滯，寫誰不像誰：蘭亭序應(yīng)是圓的，她寫成方的；褚遂良應(yīng)是方的，她寫成圓的?？墒牵绻阈帕?，就上當(dāng)了。高手寫文章，一定要下套的，此處就是。你以為她在說自己寫字不好，其實她在告訴你，她不但寫過蘭亭序，還寫過褚遂良——沈從文說，做人要老實，寫文章一定要不老實。我們要跟楊絳先生學(xué)著點。

現(xiàn)在，來看看她的字——

楊絳說，我抄《槐聚詩存》，筆筆呆滯，但求橫平豎直而已。這句是謙虛的話，卻也是坦誠的話，當(dāng)然也是有用的話。假如一個百歲老人不求橫平豎直，反倒去玩技巧，耍花活，那真是空活百歲了。

一間斗室，一位百歲老人，與兩幅清人書作。

“筆筆呆滯，橫平豎直”，換成四個字，就是“人書俱老”。雖然呆滯平穩(wěn)，不事張揚，但是所有的閱歷，所有的滄桑，所有的韻味都在這些字里面了。它們不是書法，只是字。剝?nèi)ニ屑记?，書法就是寫字；抹掉所有光環(huán)，寫字就是做人。當(dāng)一個人自稱書法家的時候，滿嘴都是火氣。

楊絳的字，完全沒有火氣，一如她的文風(fēng)?？此破降?，卻經(jīng)得起玩味。很多人喜歡她翻譯的那句“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相信，這一定是楊絳先生年輕時喜歡的話，但她現(xiàn)在卻未必喜歡了，因為，無論想著爭與不爭，都有火氣。

這才應(yīng)該是她現(xiàn)在喜歡的——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人生最曼妙的風(fēng)景，竟是內(nèi)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rèn)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guān)系！

局部放大以后——

看完楊絳先生102歲寫的小楷，不知你會怎么反應(yīng)，反正我是陷入了沉默。在這些力求平穩(wěn)卻依然稚拙的小字面前，我忘了什么叫法度，什么叫布局，因為字里行間，流淌的只是故事。

在這些故事里，有“見到你才想結(jié)婚”的濃濃的愛，有“一生相伴，對坐讀書”的親親的情；當(dāng)然除了他們倆，還有“我們仨”……

（此作品已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關(guān)注書法日課，閱讀原創(chuàng)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