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緣心忘    平淡歸真

——白居易生活詩《三年除夜》賞析

宋如郊

       這是宋如郊老師應(yīng)一雜志之邀寫的白詩賞析，先貼出來以饗各位博友。

三年除夜
白居易
晰晰燎火光，氳氳臘酒香。
嗤嗤童稚戲，迢迢歲夜長。
堂上書賬前，長幼合成行。
以我年最長，次弟來稱觴。
七十期漸近，萬緣心已忘。
不唯少歡樂，兼已無悲傷。
素屏應(yīng)居士，青衣侍孟光。
夫妻老相對，各坐一繩床。

    詩題中的“三年”指開成（唐文宗李昂的年號）三年，公元838年。是時白居易67歲，居于洛陽，任太子少傅分司，所任乃副職閑差?！俺埂?，舊歷除夕的晚上。此詩為五言古詩，詩人選取除夜這一特定的生活場景，通過描繪除夜的節(jié)日氣氛、禮俗、生活細(xì)節(jié)敘寫了詩人的心境。
    全詩分二大部分，前一部分寫除夕夜的節(jié)日氣氛和家庭和諧歡樂、共慶佳節(jié)的場景，后一部分寫自己年高心淡，無欲無求，清心寡志，歸于本真的恬淡心境。寫法上，使用襯托手法，以第一部分的“濃”襯托第二部分的“淡”。
   詩的前四句，濃墨重彩描寫除夜的濃濃節(jié)日氣象：用于祭祀和照明的火炬點燃了，發(fā)出了明亮的光；年終總祭的酒擺上了祭臺，飄出的香氣彌滿了周圍的空氣；孩童們喧擾的嬉戲聲縈繞耳畔；人們都沉浸在歲末除夕這歡樂的夜里。詩人連用了四組疊詞，分別從視覺、嗅覺、聽覺和總體的感覺上寫濃濃的“年味”，選取了燎火、臘酒、童稚、歲夜四個“特寫”突出年夜的氛圍。這些都為后文抒寫詩人的心境伏下了反襯之筆。
在濃郁的年節(jié)氣氛里，闔家團(tuán)聚，祭祀之后，行長幼之禮?！胺Q觴”乃稱壽之謂，祝人長壽。詩人家乃官宦詩禮之家，尊禮重俗，故長幼有序，集于書賬，合成行列，禮敬尊長。至此，除夜的節(jié)日情景描繪全部完成，轉(zhuǎn)入抒寫詩人心境。
    白居易的心境隨年齡和身體狀況的變化而發(fā)生很大的變化。作于大和六年（公元832年）的《秋雨夜眠》是作者的自況之詩：涼冷三秋夜，安閑一老翁。臥遲燈滅后，睡美雨聲中?；宜逌仄炕?，香添暖被籠。曉晴寒未起，霜葉滿階紅。詩中的老翁喜靜厭動，恬淡寡欲，心無所慮，體衰閑散。作者當(dāng)時六十多歲，體衰多病，官務(wù)清閑，密友元稹辭世，心情備加孤寂。反映了詩人暮年政治上心灰意懶、生活上孤寂閑散的境況。
    作于《三年除夜》前一年的《與夢得沽酒閑飲且約后期》更可以作為詩人此時心境變遷的印證：少時猶不計生計，老后誰能惜酒錢，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閑征雅令窮經(jīng)史，醉聽清吟勝管弦。更待菊黃家醞熟，共君一醉一陶然。詩中“老后”之情，“老后之狀，都分明寫出了自己閱盡世情冷暖，飽歷政治滄桑，身心交瘁，暮氣橫陳，哀傷愁苦的心境。這種心境之變至《三年除夜》中“萬緣心已忘”達(dá)到了頂點。這“忘”字不僅包含著塵緣俗事，更包含了詩人自己的人生理想、追求和信念。這一點詩人自己給出了解釋：“不唯少歡樂，兼已無悲傷。”世事了無牽掛，悲喜不縈于心，其心何其平靜，其境何其淡泊！本詩厚重之處非此句莫屬。“歡樂”一般指生活中令人高興、悅心怡神之事，歡體乎形，樂發(fā)諸心，人所共求，而詩人一個“少”字，點出了他晚年對于歡樂的無欲無求，節(jié)制淡然的態(tài)度?！吧佟币死斫鉃樵娙说囊环N主動行為，意近于“稍微”。同樣的，“無”亦應(yīng)是一種主動的行為，人至暮年，悲傷多積，不請自至，人無所避，但詩人能夠做到“無悲傷”，豈非主觀故意而為之？這里不僅直白描摹出心理狀態(tài)，而且交待了出現(xiàn)這種心態(tài)的原因。
    詩人的晚景在這種無悲無傷，無愁無憂，無欲無求的心況之下過得是不是很寂寞呢？并非如此。他還有“少歡樂”之處，請看他的日常生活——“素屏應(yīng)居士，青衣侍孟光”?！熬邮俊碑?dāng)為自稱，“應(yīng)”意為“當(dāng)”，面對、向；“青衣”借指婢女，“孟光”用舉案齊眉之典，借代自己的妻子。看來詩人此時過著恬淡坦然，物我皆忘，夫婦和諧的家庭生活。詩的最后二句直接落筆于夫妻生活，一個“老“字，道出了無限往事，是經(jīng)歷人生坎坷、挫折甚至磨難后的平淡。讓我們看到多少人生苦難，都付平淡之中。這二句極寫夫妻生活之平淡，反顯出作者體悟了生活的本真、人生的真諦、生命的意義，這才是詩人心中真正的“歡樂”，乃是人生之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