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廷棟(1830—1909),字容甫,號蕓甫,生于歙縣瞻淇村一個文化世家。其祖汪萊(1768—1813),字孝嬰,號衡齋,是乾嘉年間數學家,著有《衡齋算學遺書》,在中國數學史留有重要的地位。父光恒(1810—1849),號小衡,亦精研算學,有《小衡箕說》傳世。 汪廷棟自幼淵源家學,對數學和輿地、測繪均有研究。壯年正逢咸同兵燹禍及徽州,他的弟、妻、子相繼而歿,孑然一身十分窘困。1863年,經人舉薦入左宗棠部浙江按察使劉典幕,從此隨左部而浙而閩、而入陜甘。1879年,汪廷棟署甘肅河州知州,攝篆河州七年,至1886年,在卸任河州、奉調沈陽之際,為表彰他治理黃河、湟水,興修水利,開發(fā)河州之功,閩浙總督楊昌浚為之請立“澤洽河湟”匾,此匾現為其后人捐獻歙縣博物館收藏。
1896年,在結束了東北練兵事,67歲的汪廷棟乞骸骨不獲,又遷任陜西全省水利總局提調,主持陜華州及華陰縣治水。他通過實地調研,采取了開河浚渠、引水入渭的疏導方針實施治水工程,越年事畢功成,解除了二地的水患。為旌表這份功績,清廷欽賜“賞二品頂戴花翎”的直匾,祖、父均贈授資政大夫,汪氏故居也由是稱“資政第”。
仕宦期間,汪廷棟還付出大量的心血,精心搜集、???、編定、刊印了汪萊父子極有學術價值的數學及其他著作,使之得以傳世。1897年,68歲的汪廷棟告老歸里,一直在瞻淇生活到80歲逝世,這十余年中,他在村中興文會,建鄉(xiāng)約所,堅持禁毒禁賭,提倡植樹造林,做了許多好事。75歲這年,汪廷棟繪制了《歙縣輿圖》。
該圖藏于歙縣檔案館,分上下兩帙,合成后為53.5×36.1厘米。上帙居中題“歙縣輿圖”,右上部題“縣境北界都圖村落輿圖”,繪有歙縣東、北、西三鄉(xiāng);下帙右下部題“縣境南界都圖村落輿圖”,繪水、旱南鄉(xiāng),左下部題注“是圖始于光緒壬寅夏,成于甲辰秋。因前志太略,改為五里一方,詳加考訂,分為兩帙。凡都圖村落均按現在地名開列,其荒僻山莊暨不及十家者,蓋置不錄,以限于尺幅不能悉載也,識者諒之。光緒甲辰初秋邑人汪廷棟謹識,時年七十又□(五)。” 全圖采用計里畫方法則,每方五里,整體46×32方,標有37個都(含關、隅)村落地名686個。不僅村落布點數量繁多,而且繪制了練江流域的揚之水、布射水、富資水(昉溪、豐溪)、豐樂水(阮溪、浮溪、雙溪、曹溪、伊坑水、穎溪),漸江流域的桂溪,浦口以下新安江流域的榔源口水、棉溪(佛源、白洋源)、薛坑口水、昌源、大洲源、小洲源、三茶源、街源等水系,方便定位。南北兩帙嚴絲合縫成一張全圖,可以純粹以地圖形式通過石印、描繪等方式復制傳播。
民間發(fā)現《歙縣四境都圖鄉(xiāng)村地名全圖》復印件,其實就是抄繪了《歙縣輿圖》,并添加四至、填充顏色、增置道路,是為汪圖流傳擴散的一個例證。 《歙縣輿圖》題注透露了該圖從1902年夏季開始搜集繪制,歷時兩年有余,到1904年秋告成。繪制的起因是汪廷棟認為前志地圖太略。這里的“前志”,或指清道光《歙縣志》,或指此前所有縣志。 歙縣傳統(tǒng)縣志自明萬歷始修以來,“……張、戴兩志并無圖說,宋志止繪城垣,其于四郊均之未及……”張、戴、宋三志即明萬歷、天啟和清順治《歙志》。清康熙年間,靳治荊修志時要求“今之為圖,悉準元人朱思本畫方之制,凡山川、袤廣、道里、遠近悉按方位尺寸尋,并非世俗截長補短僅了故事者也。”于是康熙《歙縣志》由吳逸繪圖,開始采用計里畫方技法,將縣境之內一些村落地名上列,標示村落199個,并標示都號。 及至乾隆年間修志,又認為“舊志圖繪鄉(xiāng)落,雖界劃方隅格限計里,而河道未清,致有參差舛錯。茲師法前式而以河路厘清,俾閱者知某村在厓之南、某墅處岸之北,則遠近長短瞭如矣。”乾隆《歙縣志》由許嵻繪制了河流走勢,藉此在康熙志圖基礎上提高村落定位識別,道光《歙縣志》沿用乾隆縣志地圖,兩志地圖標示村落184個。
康熙至道光的三版《歙縣志》限于木刻版技術和志書篇幅,將地圖的《歙縣北(南)境隅都村落圖》又各分為兩半,共成四帙,南、北兩圖各自描繪,在交界處略有重疊錯落,無法完美地拼合一張。汪圖較之“前志”地圖確實做到了諸多優(yōu)化。 歙縣修志在太平天國戰(zhàn)亂期間趨于停頓,此后同治年間,僅有《歙縣采訪冊》問世,至1908年,曾有修志之議,但為時數月便因故中止。汪圖從體例上與此前縣志地圖相似并更加詳細嚴謹,但繪制這一時間段官方并沒有沒有修志動作,可以排除這項工作緣于官方修志延聘。 1935年,時任民國縣長石國柱欲啟修縣志,認為“前志輿圖頗病簡略,往歲適有兵事,苦無善圖以供籌運,急須更作。”當時旅滬同鄉(xiāng)會首任會長程霖生有志精測,曾捐資邀請汪采白等實地測繪三年而成,“山川脈絡最為詳密”。編纂縣志時,石國柱從程霖生處求得攝影本,增加村落標識,并改原圖陰蔭式山脈為暈滃式。民國縣志地圖的作法是先自發(fā)于民間、后為官方采用修改,這么看來,《歙縣輿圖》的繪制也有很大可能出自汪廷棟為修志而備的自我意識。
汪圖上下兩帙分名《縣境北(南)界都圖村落輿圖》,“都”“圖”俱是鄉(xiāng)都圖甲制單位。實際并未細化到圖,僅是都劃地圖。徽州鄉(xiāng)都區(qū)劃復原屬于歷史地理的一個微觀范疇,在徽州學研究中也避繞不開。今日已有學者在各自研究范圍內復原了歙縣的鄉(xiāng)都區(qū)劃,而《歙縣輿圖》是歙縣已公布的最早有明確都劃邊界地圖,亦可以為學者復原該縣鄉(xiāng)都區(qū)劃提供不可多得的參考佐證。 歙縣共有4關4隅37個都,2010年《歙縣志》將以往地方志中關于歙縣37個都的村落統(tǒng)計作了梳理:都圖村落記載始于明嘉靖《徽州府志》,記錄歙縣262村;萬歷《歙志》記載265村,新增39村、減36村、改名31村;此后天啟、順治、康熙三版志書當中增刪不大;乾隆《歙縣志》記載627村,在康熙《歙縣志》278村基礎上增349村,改名46村,隸屬都變化8村;道光《歙縣志》所載鄉(xiāng)都村落數目成倍增長,記載1407村,比前志增780村、改名17村、都隸屬變化9村;民國《歙縣志》比前志增161村、減681村、凈減520村,只錄886村。 村落記載在道光縣志中的大規(guī)模增加和民國縣志中的大幅度刪減現象,是因為“勞志(道光縣志)載各鄉(xiāng)都村名及關隅地名,其中亥豕魯魚不一而足。有應改屬他都而謬列入本都者;有既列某村而猶分列其村之各小地名以為村者;更有以一鄉(xiāng)之名,一里之名,一橋、梁、寺、觀、壇、坫、塘、堨之名而渾謂之村者,羼雜繁蕪殊多失實。(民國縣志)茲為一一厘正以求明晰。又兵燹后人事變遷,勞志(道光縣志)所載各村中有空無居人者,有寥無數家者,(民國縣志)則亦刪而去之庶易省覽焉。”汪廷棟在當時也已經清晰地意識到前志記載的諸多不足,制圖時“凡都圖村落均按現在地名開列,其荒僻山莊暨不及十家者,蓋置不錄”的思想不是簡單地因為“以限于尺幅不能悉載也”,更多地體現了他訂錯補漏、寧缺毋濫的嚴謹治學態(tài)度。 此外,現在都制區(qū)劃在歷史變遷中已經消亡,但是仍有不少地方行政地名保留以“某某都”為名的現象。譬如祁門的“二都村”“六都村”、石臺的“六都鄉(xiāng)”“七都鎮(zhèn)”。也有頗多地方仍有以都俗稱村落,如黟縣俗稱西遞為“八都”,績溪俗稱旺川為“七都”、上莊為“八都”。 都一般指一個地域范圍,這類現象表示各都之內或存在首村。歙縣現在沒有“某某都”代稱一村的情況,各版縣志以及地名抄本中也未發(fā)現有首村反映。但是《歙縣輿圖》中有意地將都號與某一村名相連,這些村均屬于所在都內最大或者較大的規(guī)模。汪氏這種做法,一種可能是幫助讀者定位各都位置,另一種可能就是標示各都“首村”,后種推斷有待細加研討。茲將各都與都號相連村落整理如下:
表1:《歙縣輿圖》所示各都與都號相連村落名 綜上介紹,《歙縣輿圖》不失為珍貴的歷史地理資料。但它畢竟不是嚴格意義的科學地圖,如在邊遠山區(qū)所記寥寥、西境與休寧交界未繪、二十五都飛地沒有體現,為今人參詳都劃找界帶來諸多困惑。 漫話君嘗試使用GlobalMapper、MapInfo、CorelDRAW等軟件,調用NASA的SRTM數據和我國民用1:400萬基礎地理數據,采用WSG84投影,借助斷限于宣統(tǒng)三年的民國《歙縣志》以及《徽州歙縣各都圖字號鄉(xiāng)村地名》《歙縣各都圖字號鄉(xiāng)村地名》《歙縣四鄉(xiāng)地名總錄》《歙縣都圖全載》《歙縣都圖總譜》《歙縣鄉(xiāng)里都圖村鎮(zhèn)歲征地畿總目》等地名抄本綜合考量,修正局部都劃隸屬明顯錯誤,并參考《歙縣地名錄》、1979年測繪《歙縣地圖》以及“天地圖·安徽”地理信息公共服務平臺,標識可識別的《歙縣輿圖》所載地名626個,通過地形走勢和當代鄉(xiāng)、村區(qū)劃逆推,明確縣、都界,將汪圖按照現代圖制復原。(注釋從略) 漫話君復原汪廷棟《歙縣輿圖》 昨日匆匆發(fā)出,檢查竟有錯漏。無法,只得撤回重改。十分抱歉! 上圖系漫話君歷時一周所制,下部為左右分頁,可以放大。需要具體參考的朋友,可以查閱市地方志主辦的《新安》雜志2015年第二期(牛哥請付廣告費),或者《歙縣文史資料》第九輯,篇名與此文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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