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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末的羊城，雖不似關(guān)外般冰封雪裹，但在北方冷空氣的侵襲下，也有了不淺的寒意。冬至后五日，詩友吳智妙居士自浙江雁蕩山來訪，引發(fā)了國內(nèi)外吟壇“鷓鴣”聲一片，不惟抖落了羊城的寒幕，而且使寂寞了多時的詩詞界，在經(jīng)歷過嚴冬的洗禮之后，也漸漸有了些生機。
始作俑者是內(nèi)子周燕婷，她在歡迎智妙的家庭宴會上，乘著酒興填了一闋《鷓鴣天》，以她特有的形式，表達了對客人的尊敬與情感：
信道隨緣即是緣，初逢恰值臘梅天。
云多芳意成新雨，酒趁閑情試小寒。
花有序，夢無邊，人潮法海兩相關(guān)。
紅塵莫問真耶幻，自有心燈照百年。
這首詞頗得智妙歡喜。此前我也寫了一首五言律，大概是男女有別的緣故吧，我那首自信并不是太差的詩，客人卻沒有表現(xiàn)出多大的興趣來。
拙詩是這樣寫的：
喜見云中雁，天南偶一過。
遙知靈翼展，自具慧心多。
俗世隨緣份，清居掩薜蘿。
明朝有離別，不礙念彌陀。
“云雁”抵不過“鷓鴣”，細想來也有幾分道理：燕婷的詞中，“臘梅”、“新雨”、“美酒”、“心燈”，一應(yīng)俱全，要有盡有；而我那詩里，“云雁”、“薜蘿”而外，只剩得一聲“阿彌陀佛！”一邊熱鬧，一邊清冷，換作我自己去選擇，那結(jié)果也是不問可知的。好在我著了“隨緣”二字，此刻便真的隨起緣來，跟著客人一道，去趁那邊的熱鬧了。
“鷓鴣”銜著短訊飛到西安，《孤飛云館》“館長”魏新河見了，很快便生產(chǎn)了一頂高帽子送過來：“字字精妙，禪意、詩理俱勝，‘花’之序，‘夢’之邊，新穎至極?！迸R了還不忘帶上我一筆，“足令乃夫縮首，雖其慣以情理相生見長，對此亦當讓一頭地?！边€洋洋自得地宣布：“可將此語轉(zhuǎn)致東遨，我不忌也！” 這個可愛的家伙，貶中帶褒，想叫我有苦難言。不過他一時疏忽，將“縮手”誤作“縮首”，被我踩住了小尾巴，在那邊自己罰了三杯酒。罰完后飛來短訊說：“今天做了一回不御座的外賓?！毖噫秒S即又將她的“鷓鴣”派送給了天津曹長河，想讓更多的詩友分享自己的樂趣。
第二天一早，新河先有和作過來：
解道無緣是有緣，回頭恨海與情天。
于無法處知行止，當悟空時識暖寒。
星色外，月燈邊，大千萬相總相關(guān)。
不知參透浮生日，知是他生第幾年。
看他在“情天”、“恨?！敝袖侀_“星色”，支上“月燈”，那架勢似有一番轟轟烈烈的舉動，誰知偌大場面，只是被用來參禪悟道。大材小用，在新河身上可算是統(tǒng)一了。不過能“于無法處知行止”，大智慧未失，足可予人啟迪。
不忿于新河的“縮手”之說，我也踏著元韻和了一曲：
踐得三生石上緣，半由人事半由天。
風搖苑竹矜高節(jié)，雪映窗梅識淺寒。
煙渚外，柳橋邊，憶曾偕聽鳥關(guān)關(guān)。
賦閑滋味知多少，寫入心箋又一年。
我這一首是專門寫給燕婷的，只能說些夫妻間的瑣屑，執(zhí)著于情緣，自然沒資格去參悟禪機了。寫成后我又“克隆”出兩羽，分別放飛到了天津和西安。
新河那邊一時沒了反響，我猜他或許正在為說過“縮手”而為難吧。長河卻挺慷慨，很快便差“伊妹兒”送來了一碗“甜米湯”：“和得自然，果然是大手筆?！备诧w了他自己的一只“鷓鴣”過來：
求在辛勤悟在緣，邪門正果不由天。
憐花惜月通禪境，問道參詩抵夜寒。
生有限，苦無邊，追根忘我兩相關(guān)。
慈航法慧皆難度，彼岸遙遙已暮年。
“鳥”爪下還附有一行小字：“正在會上學習‘十六大’文件，匆匆不及推敲，不妥處請正?！焙脗€曹長河，居然敢在會上開小差，就不怕丟了飯碗？好在古典詩詞屬于中國的先進文化，方向不差，他這一“差”開的，多少還能帶點道理。
看著北方的“鷓鴣”聯(lián)翩飛來，我的手又癢癢了。于是就著老曹的意思，試著再放飛了一只：
了卻從前債與緣，居閑幸得自由天。
夢從劫火燒中醒，心在流風吹下寒。
邦獨立，策多邊，圣賢事與我何關(guān)？
開軒喜見瀟瀟雪，收拾盤飧好過年。
這當然算不得什么好詞，只是略吐衷腸，小犯“自由主義”而已。此“鳥”放出，自然不敢和“魏武之子孫”捉對廝殺，稍事虛張之后，便偃旗息鼓了。
不料古長安那邊沉寂了一陣的“魏無忌”，這當兒突然發(fā)難，接連放出 “雙機編隊”來：
真與傷心有夙緣，最難排遣艷陽天。
月從人去經(jīng)常缺，梅在春來獨自寒。
生有限，恨無邊，此生難過是情關(guān)。
蕉心不為東風展，伴得新愁過舊年。
結(jié)得詞緣與酒緣，更兼緣結(jié)九重天。
愿因詩法浮千白，為有心光敵大寒。
門不二，法無邊，可堪情字太相關(guān)。
傷心原比常人倍，況是傷心過十年。
這是一對進入了狀態(tài)的“瘋鷓鴣”，情已近癡，不好惹得；我只能避實就虛，瞄著他“伴得新愁過舊年”的空檔，回敬一束“橄欖枝”：
信是今生有別緣，北南同戴大羅天。
聯(lián)吟網(wǎng)上詩情激，獨酌花間酒味寒。
秋影外，曲江邊，那時心戶不曾關(guān)。
一樽洗盡胸中濁，莫遣閑愁到隔年。
前年秋天，我去西安旅游，曾假座曲江之濱，和新河對飲終日，肝膽盡傾。詞中舊事重提，聰慧如新河，其寓意豈有不明白的？不過我也有一點擔心：假使“無忌”老兄只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我這一茅掃把過去，可就出洋相了。
正在我心懷鬼胎的時候，天津衛(wèi)那邊又有了新“敵情”，這是長河轉(zhuǎn)來的北京李茂林先生的和作：
萬物循環(huán)各有緣，豐功豈可劃人天。
禪心我自隨花落，宿愿他生伴酒寒。
愁海際，恨云邊，青牛無處認函關(guān)。
若遭后日蟲沙劫，應(yīng)是陳冤未了年！
“鷓鴣”叫到了天子腳下，這是太平盛世才有的景象。只可惜我和李先生素昧平生，一時沒有膽量放對，于是將錯就錯按照新河的意思，結(jié)實縮了一回“首”“免戰(zhàn)牌”高掛，外事算是平息了。
不曾想這時候燕婷忽然心血來潮，硬是要內(nèi)部派對，把我拉進她的《鷓鴣天》：
白首相期結(jié)厚緣，人間畢竟有情天。
禽聲總是歡時好，月影還憐別后寒。
思夢外，立花邊，一花一夢豈無關(guān)。
已知梅探窗前雪，似見春光勝舊年。
此作心地一片清涼，不惟傾注了無限柔情蜜意，而且充滿著十足信心。她的《鷓鴣天》，本是為歡迎智妙而唱，誰知唱到后來，竟內(nèi)銷到了自家人身上。
妻子的溫柔，激發(fā)了我的男子漢氣概，當即用豪語回應(yīng)了她一首：
雪與梅花有素緣，何分北地復(fù)南天。
人從燕子來時瘦，事向狙公散后寒。
風剪尾，月裁邊，如今都不算難關(guān)。
盤空一曲彈誰聽？恨隔東坡九百年！
燕婷讀后不置可否，只笑笑說：“你們男人，怎么一個個都這樣霸道？”我知道，在她的心里，總是比較喜歡柔婉的那種。我這支曲子，已經(jīng)不大適合用《鷓鴣天》來唱了。但愿朋友們看了這場合，不要把兩只“鷓鴣”的不同鳴叫當成“窩里斗”才好。
二河以后又各有飛電過來。長河飛的是半只鳥兒，說是殘缺后補——天知道他會補出什么剎手锏來。詞雖只有半闋，卻能給人一種世事洞穿的感覺：
知是仙緣是孽緣，落花心事葬花天。
誦經(jīng)怎贖從頭罪，禮佛難逃徹底寒。
…… ……
新河也擺脫情困，闖入了“禪”的境界：
枉結(jié)今生半世緣，廿年誤我是云天。
途迷鳳闕三三道，身共梅花九九寒。
人海外，月輪邊，轉(zhuǎn)從寂寞悟禪關(guān)。
一朝解得窮通理，浩蕩春光萬萬年。
這回是燕婷應(yīng)戰(zhàn)，我作壁上觀。女將上陣，單挑兩位高手，有幾成勝算實在難說。好在她心思靈巧，不從正面涉及人家的話題，只抱住一把瑤琴，怡然自得地在那里自彈自唱：
收拾來緣與去緣，豈憑心史怨人天。
時花百萬紅誰見？弱水三千飲自寒。
山有盡，海無邊，情山恨海枉交關(guān)。
水中花月何尋處？況復(fù)人生有限年！
二河很大度，并不計較燕婷的招數(shù)正不正規(guī)，各自發(fā)表了一通外交辭令之后，便收兵還朝了。第一輪“戰(zhàn)事”，至此告一段落。
翌日我應(yīng)友人之約去白云樓飲茶，車上無聊，又踏著“鷓鴣”腳印走了一圈，接連捕得鳥兒兩只：
自與人生結(jié)善緣，敢將愁緒做成天？
欲偕和靖孤山隱，真愛梅花一樹寒。
棋局外，酒壺邊，不須惆悵說公關(guān)。
升平領(lǐng)略成滋味，差似乾隆六十年。
結(jié)得前賢異代緣，閑齋自守一方天。
卷中馨氣分吾暖，廡下霜風任彼寒。
天有限，井無邊，者般坐看又何關(guān)？
時人莫笑荒唐甚，真正荒唐是昔年。
我的“雙機”主動飛向了天津和西安。或許是因為開會學習實在太忙，長河宣布不玩了?！罢諘鞭o令卻寫得很漂亮：“如此捷才自愧弗如，債務(wù)容后償。”把我的一步三計式的毛草說成是“捷才”，曹老哥也怪討人喜歡的。
新河那邊則立馬有了反應(yīng)，兩架新型殲擊機不一霎便在我的頭頂上空拉出了七彩煙花：
燦爛星河無盡緣，一枝棲息在青天。
滿身昨夜星辰色，兩袖千秋霜露寒。
明月畔，白云邊，紅塵與我已無關(guān)。
悠然自賦游仙句，不識人間雞犬年。
了卻紅塵一段緣，捫心得失問諸天。
山林抱玉憐三獻，日月行空省一寒。
猶夢里，尚吟邊，匆匆不覺又年關(guān)。
詩人歲暮無他事，作了新詞便過年。
二詞極具特色，單看那“滿身星色”、“兩袖霜寒”，便知不臨其境者無法措筆。幸虧我也在空軍部隊混過近二十年，干的又是搖筆桿的新聞活兒，與飛行員們也算有過不解之緣。脫下戎裝快二十年了，心中情結(jié)一直未消。
這回被新河重新撩起，忍不住要借“鷓鴣”當空一吐：
不識今生得甚緣，與君同闖是非天。
有時見月排云出，便似吞團帶露寒。
河未渡，也沾邊，幾回夢里咬牙關(guān)。
莫嫌此際顱飛雪，阿福當時亦少年！
新河沒了回音。估計一兩內(nèi)天還會有消息來，不過應(yīng)該是“和平信使”，因為事實上我已經(jīng)插上了“白旗”。
北邊的“戰(zhàn)事”平息了，江南山柔水媚之地，卻又風云突變，熱鬧起來。先是老友錢明鏘雙艦巡洋；接著是杜琳瑛三星照壁；最后是一位不曾謀面的小友林尚風獨騎闖關(guān)。他（她）們的“鷓鴣”各具特色：明鏘是亦剛亦柔，情景交匯；小杜是芳心可可，幽恨綿綿；尚風則是氣定神閑，別有懷抱。
我一家說了不算，今各錄其一如下，供好事者評判：
翰墨相交莫逆緣，催詩同樂劫余天。
西溪明月迎佳客，吟苑香醪卻暮寒。
窗影下，假山邊，誦聲朗朗鳥關(guān)關(guān)。
西湖詩趣多回味，遣送流光過馬年。
——錢明鏘
不恨紅塵未了緣，花開花落任蒼天。
芳心自此休輕許，傲骨從來不畏寒。
情易逝，道無邊。憑誰算計靠機關(guān)。
孤燈日日為良伴，莫嘆吟詩晩十年。
——杜琳瑛
默守琴床不問緣，醉醒都適卷中天。
風清竹夢開詩境，雪薄梅梢釀夜寒。
青草岸，綠云邊，最難水月是情關(guān)。
春心已共秋霜燼，顧影愴然又一年。
——林尚風
十八路諸侯，正斗得難分難解；忽又聞西北角上喊聲震天，半路上殺出了個程咬金——原來是天山星漢撕風卷雪，放出了一只碩大的“雪鷓鴣”。只見那家伙一路沖關(guān)破塞，傾刻間便到了白云山上空：
幸結(jié)詩詞萬里緣，手機短訊越藍天。
心翻大漠流沙蕩，氣壓天山飛雪寒。
家久住，夕陽邊，夜光杯不過陽關(guān)。
嶺南舊雨如相問，未減粗豪似去年。
食牛羊肉的地方出來的，果然牛氣沖天與眾不同。不過牛歸牛，表現(xiàn)出來的感情卻鐵得很。遺憾的是，我的囊中已空，實在拿不出什么禮物來答謝老朋友了。
沒奈何只好施展“妙手空空”故伎，從前人那里“借”了些兒出來，拼裝了一只 “電子鷓鴣”飛向天山：
結(jié)得梅花一笑緣，心隨明月到胡天。
林間暖酒燒紅葉，雁陣橫空送早寒。
窮措大，老支邊，斷腸聲里唱陽關(guān)。
消磨歲月書千卷，一事能狂便少年。
這下闖了大禍，惹得唐宋明清外加民國的“五朝元老”戴復(fù)古、皇甫冉、白居易、陸游、符造、賈逸夫、李商隱、張耒、王國維一齊喊打。禍事臨頭，這才想起新河有先見之明，人家早就提醒過我要懂得“縮首”；可我還認為“首”字是筆誤，自作聰明地要改成“手”。結(jié)果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被元老們打得鼻青臉腫。事到如今，這“首”，便不想縮也得縮了。
四面的“鷓鴣”聲已經(jīng)連成了一片，可引起本次事端的吳智妙還未見出場。一些人不忿了，說一定要把這“小尼姑”揪出來示眾。其實智妙只是在家居士，并非陳妙常一流人物，“小尼姑”云云，不過是某些“大腦袋”的想像而已。這稱呼雖不怎么地道，但陌生者急于想了解她的廬山真面目，發(fā)揮出些想像逼一逼也情有可原。有人顯得文雅些，說能引動燕婷題贈的角色，人物、詩才定是一流的，有機會倒要拜會拜會。我把這些情況一連用五條短訊發(fā)給了智妙，希望她有所回應(yīng)。當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直到本文將要剎青的時候，人們才聽到雁蕩山深處傳出來一聲“行不得也哥哥”的長嘯：
解得無緣即妙緣，體真悟性出人天。
清泉朗月相知潔，始雪陳冰不覺寒。
塵有限，凈無邊，不須牽掛最相關(guān)。
靈臺無住何拘礙？一語彌陀自忘年。
什么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聽了這一聲“棒喝”，我相信大家已經(jīng)有了答案。此作散發(fā)之后，四周圍出現(xiàn)了暫時的沉寂。我想，吟友們或許在思考：究竟什么才是“緣”呢？
最高興的還是燕婷，她說，這“緣”是她首先用線牽起來的。
還有一大批“鷓鴣”在等著以各自的方式和鳴：南寧蕭瑤、河北王玉祥、海南周濟夫、南京鐘振振、滬上楊逸明、山右馬斗全、香江黃坤堯、馬來黃玉奎、紐約周榮……然而除夜的鐘聲馬上就要敲響，等到更多的“鷓鴣”聲傳過來的時候，應(yīng)該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
（壬午一年將盡夜寧鄉(xiāng)熊東遨呵凍記于求不是齋北窗）
世界漢詩協(xié)會熊東遨/鈴歌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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