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古代文學(xué)簡論（之三）

——齊魯詩歌《詩經(jīng)·齊風(fēng)》的美學(xué)特點與審美觀

張英基

摘要：詩歌是齊魯文學(xué)的又一源頭。它起源雖早，但文字記錄卻較晚。最早的詩歌與音樂、舞蹈三位一體，具有綜合性。沈約曰：“歌詠所興，宜自生民始也?！饼R、魯立國，雖歷史悠久，但在《詩經(jīng)·齊風(fēng)》《詩經(jīng)·曹風(fēng)》《詩經(jīng)·魯頌》問世之前，還不曾見到更早有文字記錄的齊魯詩歌?！洱R風(fēng)》《曹風(fēng)》《魯頌》是現(xiàn)存最早的齊魯詩歌。

關(guān)鍵詞：齊魯  詩歌  齊風(fēng) 

詩歌是齊魯文學(xué)的又一源頭。它起源雖早，但有文字記錄卻較晚。最早的詩歌與音樂、舞蹈三位一體，具有綜合性。沈約曰：“歌詠所興，宜自生民始也。”（1）齊、魯立國，雖歷史悠久，但在《詩經(jīng)·齊風(fēng)》《詩經(jīng)·曹風(fēng)》《詩經(jīng)·魯頌》問世之前，還不曾見到更早有文字記錄的齊魯詩歌。《齊風(fēng)》《曹風(fēng)》《魯頌》是現(xiàn)存最早的齊魯詩歌。

齊魯詩歌的美學(xué)，體現(xiàn)了“以文化成”的教化精神、“天人合一”的和諧精神、“怨而不怒”的含蓄精神、“剛健中正”的風(fēng)骨精神、“通變則久”的創(chuàng)造精神和“宗經(jīng)復(fù)古”的“經(jīng)學(xué)”精神。

清·牟庭《詩切·齊風(fēng)》曰：“東方之國齊為大，錄齊詩而東方風(fēng)俗可概見矣?！?span lang="EN-US">

《詩經(jīng)·齊風(fēng)》在十五國風(fēng)中位居第八，共十一篇。它主要產(chǎn)生在哀公和襄公時代，約當(dāng)西周后期至春秋前期；產(chǎn)生地點主要在齊都臨淄及其周圍地區(qū)和齊國通往魯國的道路上。

《齊風(fēng)》主要內(nèi)容有諷刺詩、愛情詩、狩獵詩。諷刺詩，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性。其中刺淫的詩有四篇、刺亂的詩有兩篇。

《南山》：

南山崔崔，雄狐綏綏。魯?shù)烙惺?，齊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

葛屨五兩，冠緌雙止。魯?shù)烙惺?，齊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從止？

蓺麻如之何？衡從其畝。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鞫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極止？

全詩四章，“南山崔崔，雄狐綏綏。魯?shù)烙惺?，齊子由歸?！边B續(xù)責(zé)問齊襄公對嫁于魯?shù)拿妹梦慕钅畈煌?，追逐不舍：“曷又懷止？”、“曷又從止？”、“曷又鞫止？”、“曷又極止？”詩中諷刺齊襄公與文姜兄妹的淫亂關(guān)系，魯桓公縱容文姜而不防閑，致遭殺身之禍。

《敝笱》：

敝笱在梁，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從如云。

敝笱在梁，其魚魴鱮。齊子歸止，其從如雨。

敝笱在梁，其魚唯唯。齊子歸止，其從如水。

這首詩共三章，均以“敝笱在梁”起句，以“齊子歸止”，對文姜返齊荒淫無恥的穢行予以諷刺。詩中寫文姜回娘家與齊襄公歡會，而其隨從之眾，竟至“如云”、“如雨”、“如水”。

《載驅(qū)》：

載驅(qū)薄薄，簟笰朱鞹。魯?shù)烙惺帲R子發(fā)夕。

四驪濟濟，垂轡濔濔。魯?shù)烙惺?，齊子豈弟。

汶水湯湯，行人彭彭。魯?shù)烙惺帲R子翱翔。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魯?shù)烙惺?，齊子游敖。

全詩四章，以“載驅(qū)薄薄”、“四驪濟濟”、“汶水湯湯”、“汶水滔滔”起句，以“魯?shù)烙惺帯保S刺“齊子”文姜回齊與齊襄公的無恥行徑。詩中寫兩人歡會，居然越過“汶水”，不顧眾“行人彭彭”、“行人儦儦”，卻自由“翱翔”、“游敖”。

《猗嗟》：

猗嗟昌兮，頎而長兮，抑若揚兮。美目揚兮，巧趨蹌兮，射則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儀既成兮。終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孌兮，清揚婉兮。舞則選兮，射則貫兮。四矢反兮，以御亂兮。

全詩以猗嗟“昌”、“名”、“孌”兮，“頎而長”、“美目揚”“美目清”、“清揚婉”兮、“射則貫兮”等句，贊揚魯莊公少年英俊，儀表出眾，射技精良；詩中“展我甥兮”，言其不能制止母親與舅舅之淫亂丑行而無奈。全詩三章，依然是刺淫。

《雞鳴》：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

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詩中寫“雞既鳴”、“東方明矣”，妻子催促丈夫早起朝會，意在諷刺為政者的荒淫怠惰。或?qū)?st1:personname productid="國" w:st="on">國君，或?qū)懜吖伲∮谡?，不肯早朝，把“雞鳴”說成“蒼蠅之聲”、“蟲飛薨薨”，把東方已亮，說成“月出之光”，極具幽默諷刺意味。

《東方未明》：

東方未明，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召之。

東方未晞，顛倒裳衣。顛之倒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則莫。

全詩三章，以“顛之倒之”、“自公召之”、“令之”，寫統(tǒng)治集團政令無常，致使當(dāng)差者難以應(yīng)付。詩中寫他們天未明，就得“顛倒衣裳”，去赴公役。當(dāng)官差，應(yīng)徭役，“狂夫瞿瞿”，受監(jiān)視，“不能辰夜，不夙則莫”，忙得早晚不寧。

《齊風(fēng)》除諷刺詩之外，還有愛情詩。例如《東方之日》：

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闥兮。在我闥兮，履我發(fā)兮。

全詩二章，以“東方之日、月”，襯托“彼姝者子”。寫一個美麗的姑娘，“在我室兮，履我即兮”、“在我闥兮，履我發(fā)兮”，主動找到男方門上，隨著情人，出入其室，繾綣難舍的情景。亦說寫新婚夫婦恩愛，形影不離。

《甫田》：

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思遠人，勞心忉忉。

無田甫田，維莠桀桀。無思遠人，勞心怛怛。

婉兮孌兮，總角丱兮。未幾見兮，突而弁兮。

此詩，一說寫女子懷想“遠人”，思念其久不歸家，徒勞心力；一說少女懷念少年，久不相見，及其相見，已由小孩“婉兮孌兮，總角丱兮”，突而變?yōu)槌扇恕Ｈ娙?，寫一個姑娘，長期不見情人，“勞心忉忉”、“勞心怛怛”，充滿愁怨。一旦久別重逢，見到情人體貌變化，不禁又驚又喜。

《著》：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瓊?cè)A乎而。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瓊瑩乎而。

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黃乎而，尚之以瓊英乎而。

詩中諷刺當(dāng)時在婚禮中，男子不到女家親迎的社會風(fēng)習(xí)。全詩通過新娘親眼目睹，寫新郎的冠戴、舉止、行動。“充耳以素”，“尚之以瓊?cè)A”，為士之服飾；“充耳以青”，“尚之以瓊瑩”，為卿大夫之服飾；“充耳以黃”，“尚之以瓊英”，為君之服飾。士不親迎，“俟我于著”；卿大夫不親迎，“俟我于庭”；君不親迎，“俟我于堂”。說明當(dāng)時社會地位越高，就越不行親迎之禮；越到上層，就越不尊重女性的不合理現(xiàn)象。諷刺具有一定的進步意義。

全詩三章，每章每句的結(jié)尾均綴以“乎而”二字，吳懋清《毛詩復(fù)古錄》認為：“乎而，齊土音，用此為句末嘆美聲?！标愖诱挂蔀橘F族女子出嫁時，女伴想隨歌唱之詞（2）。此詩的復(fù)沓結(jié)構(gòu)是樂歌的典型形式，每句韻腳均在“乎而”之前，由此可見，“乎而”二字為歌唱時眾聲相和的嘆美聲，是眾人和聲唱法在歌詩中留下的遺跡。

《齊風(fēng)》中的狩獵詩，贊美狩獵者，反映了齊人善獵尚武的風(fēng)習(xí)。例如《盧令》：

盧令令，其人美且仁。

盧重環(huán)，其人美且鬈。

盧重鋂，其人美且偲。

全詩共三章，二十四個字。寫的是一位獵人，但卻不寫他如何狩獵，而是贊美其獵犬和他的形貌。每一章先寫他的一群獵犬，脖子上都系著鈴鐺。有的鈴鐺是“重環(huán)”，兩環(huán)套在一起的；有的鈴鐺是“重鋂”，一個大環(huán)套著兩個小環(huán)。以鈴聲、環(huán)套，寫犬之敏捷、迅疾。然后，分別用三個“美”字，極寫獵人之英俊、勇武、威儀：“美且仁”，長得英武和善；“美且鬈”，頭發(fā)蜷曲美觀；“美且偲”，腮上美而多須。詩歌由犬及人、以犬襯人，聲情并茂。

《還》：

子之還兮，遭我乎峱之間兮。并驅(qū)從兩肩兮，揖我謂我儇兮。

子之茂兮，遭我乎峱之道兮。并驅(qū)從兩牡兮，揖我謂我好兮。

子之昌兮，遭我乎峱之陽兮。并驅(qū)從兩狼兮，揖我謂我臧兮。

詩中寫了一對獵人經(jīng)常在峱山打獵、相遇的情境：有時在“峱之間”，有時在“峱之道”，有時在“峱之陽”。二人通力合作，跨馬馳騁，共逐野獸：或“并驅(qū)從兩肩”，或“并驅(qū)從兩牡”，或“并驅(qū)從兩狼”。二人相互贊美，欣然相約：我贊美你“還”－－矯健敏捷、“茂”－－英俊壯美、“昌”－－精力充沛；你贊美我“儇”－－輕捷靈巧、“好”－－青春美貌、“臧”－－技藝高超。他們經(jīng)常相會，以狩獵為業(yè)；他們通力協(xié)作，以馳逐為樂；他們互相贊美，以捕獵為榮。全詩三章運用了復(fù)沓寫法，句式雖多重復(fù)，用字卻富有變化。例如描寫狩獵活動，分別用“還”、“茂”、“昌”、“儇”、“好”、“臧”六字，表現(xiàn)這對獵手的英武、矯健和高超技藝。

《齊風(fēng)》不僅思想性強，而且藝術(shù)性高。

從表現(xiàn)手法看，以賦為主，兼用比興。有的通篇用賦，如《雞鳴》《還》《著》《盧令》《載驅(qū)》《猗嗟》等；有的兼用比興，如《東方之日》《東方未明》《南山》《甫田》《敝笱》等?！洱R風(fēng)》中運用賦的手法，或敘述，或描寫，或議論?！洱R風(fēng)》在運用比興手法上，也是形式多樣且富于變化。

從篇章結(jié)構(gòu)看，基本上是運用反復(fù)重迭的結(jié)構(gòu)形式且富于變化。從句式和押韻看，它以四言為主，雜言次之，有時二者結(jié)合。齊風(fēng)用韻，基本上是一韻到底，中間換韻的比較少數(shù)；逐句押韻的多，而隔句押韻的少。

齊風(fēng)的詩歌節(jié)奏，多為舒緩之體，多用表舒緩、感嘆的語氣詞，這在十五國風(fēng)中有其獨特性。例如，《齊風(fēng)·著》共三章，每章三句，句句結(jié)尾都用了表示舒緩的語氣詞：“乎而”。 “兮”字也是一個表舒緩的語氣詞，在《齊風(fēng)》《猗嗟》《東方之日》《甫田》《還》等詩中，幾乎句句結(jié)尾都用“兮”字。這在詩歌的音樂節(jié)奏上就產(chǎn)生了更加舒緩的藝術(shù)效果。

《齊風(fēng)》的語言優(yōu)美，遣詞造句形象準(zhǔn)確。例如用“突而弁”的“突”字，形容弁冠之高起；用“頎而長”，形容身材之高大，等等，都非常準(zhǔn)確。此外《齊風(fēng)》中還大量地運用了迭字，有的狀寫蟲飛聲“薨薨”、驅(qū)車聲“薄薄”；有的寫人之眾“彭彭”、水之盛“滔滔”；有的形容心情，表示驚懼的“瞿瞿”、表示憂勞的“怛怛”等等。這些迭字地運用，不僅生動形象，同時增強了詩歌的節(jié)奏感、音樂美。

注釋：

（1）《宋書·謝靈運傳論》；

（2）《詩經(jīng)直解》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1983年版。

2004.7.19

張英基 2016-5-19收集整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