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情結,全世界都有,但唯獨“天仙配”情結,好像中國最甚。許仙白娘子、董永七仙女、牛郎織女、田螺姑娘等等神話傳說,都講述的是一個要啥沒啥的男人,忽然邂逅要啥有啥的仙女或妖精,女方還對他情有獨鐘、死心塌地,他們經歷一番磨難以后,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你看織女,本就是天上尊貴的仙女,僅僅因為下凡洗了個澡,就被心術不正的牛郎偷了衣服,接著冒天庭之大不韙,義無反顧下嫁給這個只有一頭牛的農夫,還施展自己的超能力(比如織錦)給丈夫帶來了豐厚的物質生活。 牛郎何許人也?出身農村,父母死后被兄嫂欺凌,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除了一頭會說話的牛之外,一無所有。他擁有的最大的優(yōu)點,便是善良、淳樸,勤勞、忠厚,連“帥氣”都談不上。 說句不中聽的話,有這樣“優(yōu)點”的男人多如牛毛,一抓一大把。而牛郎的缺點,顯而易見: 比如懦弱、沒血性,不敢跟兄嫂對抗,只能一步步窩窩囊囊地往后退讓;比如,沒主見,連偷拿織女衣服的餿主意都是老牛替他想出來的;比如,啥本事沒有,卻很會耍流氓,偷人衣服、逼人就范,手段下作。比如,投機心理卻挺嚴重,相信天上真會掉下一個仙女,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熱之中。 仔細分析牛郎織女的故事,背后的故事情節(jié)讓人內心發(fā)毛:一個出身貧窮、沒學歷、沒顏值只是有點苦命的孩子,被哥哥嫂嫂嫌棄給趕了出來,無依無靠,只有個老黃牛跟著他,卻未見他從此發(fā)奮圖強,靠自身努力強過哥哥,而是就這么苦哈哈地熬日子,熬到老黃牛都看不下去了,給他出了個餿主意:偷織女的衣服。 牛郎把織女的衣服偷到手后,織女找他要,他不給,他讓她答應給自己當老婆才給??椗疅o奈,想著自己也不能裸體在空中飛呀,織女何等尊貴的身份當然丟不起那人,于是被迫跟了牛郎,被迫生了兩個孩子。 愛情是什么?不該是互相欣賞和吸引么?怎么可以這般脅迫?你牛郎要是真愛織女,就應該尊重她的隱私、意愿和人格,拿出自己的魅力去征服她。比如,唱首山歌給織女聽,你把織女比母親;比如,跳個舞給織女看,氣死邁克杰克遜;再不濟,表演“胸口碎大石”,讓織女覺得你力氣大,自覺穿上衣服跟你回家。這才是愛情,這是兩情相悅。 牛郎通過流氓手段霸占了織女,還連生了兩個娃。當了爹以后的牛郎依然懦弱無能、不思進取,依舊住著那間破屋,牛卻越來越老了??椗荒苷境鰜?,靠紡布貼補家用。日子明明過得苦哈哈,人們卻非要美化成“你挑水來我澆園,你織布來我耕田”。深諳婚姻本質的王母娘娘看透了這一切,派人把織女接了回去。 小的時候,我看這個故事,總覺得王母娘娘是個壞人,把這樣恩愛的夫妻生生拆散?,F在在想:這明擺著是一個白富美遭遇大渣男的故事好嗎?王母娘娘所為,才是真正解救自己的掌上明珠于水火之中。 偏生這個故事大概是男人們想出來的,于是,傳說里的織女回到天上以后日日以淚洗面,思念她心愛的牛郎,所以王母娘娘大發(fā)慈悲,準許他們每年七月初七相見。 中國人最悲哀的是擅長那些最殘忍、最無聊、最丑陋的東西美化成經典,千百年謬傳。本來是一個無所事事、一無所長的農村潑皮無賴,一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牛郎,只能是一輩子打光棍的料,非得整出個天仙般的織女和他成婚配,并且吃了織女一輩子的軟飯,這也值得謳歌?每年還搞出來一個七夕節(jié)去紀念? 要知道,西方童話故事里,美麗的姑娘或者落魄的公主(比如白雪公主),都是給王子們準備的。小矮人再善良,也拿不到追求她的入場券。而三觀不正的中國神話里,美若天仙的仙女是給患有直男癌晚期的屌絲男享用和糟蹋的。 你再看看《白蛇傳》。白素貞,一條千年修煉的蛇精,為了許仙,受盡千般苦楚、萬般磨難,不單資助他開了醫(yī)館,還為救其性命,不惜挺著大肚子盜取靈芝草。 許仙何德何能呢?懦弱無能、不辨是非。僅僅因為他年少時救過白蛇一命所以得此福報?好吧,這也算說得通。只可惜,在法海的點撥下,許仙最后還是遲疑了、懷疑了,挑端午佳節(jié)給白素貞灌了一杯雄黃酒。 白蛇縱然給了他全世界,他還是會嫌她出身不好。 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里的許仙,算是《白蛇傳》所有版本中最有情有義的了。偏生到了后期,他不負丈夫、父親的責任,遁入空門出家而去,把爛攤子扔給自己的姐姐姐夫,比起白娘子為救夫君大戰(zhàn)法海、為救百姓勇挑千斤重任、獨自在雷鋒塔下苦渡黑暗,你許仙真是懦弱得可以。 田螺姑娘的故事大家更不陌生:一個孤苦伶仃的青年農民,靠給地主種田為生,撿拾到一只能化人形的大田螺,就有了香噴噴的米飯、美味可口的魚肉蔬菜,并進而得以發(fā)展仕途,中舉當上縣令。我說這田螺姑娘,是腦子進水,把同情當愛情了吧? 還有舉世聞名的梁祝的故事。其實整個愛情戲都是祝英臺一人在獨撐,而梁山伯則更像配角,起的是烘托作用。三年來,傻不啦嘰的梁山伯對于祝英臺的性別從不懷疑。十八里相送時,祝英臺的種種借物喻人,都像是對牛彈琴。搞不好,梁山伯還以為祝英臺有斷袖之癖,我真為祝英臺冤得慌。 這里最冤的不是祝英臺,而是馬文才,自己新婚妻子跳入梁山伯的墳墓殉了情,他啥事兒沒做卻莫名其妙成了臭名遠揚的“男小三”。 梁山伯在權勢面前,直接就被嚇尿了,沒有半點抗爭,平常又不好好鍛煉身體,遇到點打擊直接就郁郁而終,而祝英臺不愛紅妝愛自由,為追求男女平等和幸福婚姻,勇于挑戰(zhàn)封建傳統,女扮男妝求學,發(fā)生愛情后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用自己柔弱的身體撞向封建禮教堅硬的墓碑。作為堂堂七尺男兒的梁山泊在九泉之下,會不會感到無地自容? 《聊齋志異》里,蒲松齡塑造了一系列動人的“狐貍精”形象。那些如花似玉的女性,在男人孤寂的時刻翩翩而至,演繹了一段段纏綿的情愛?!都t玉》是其中描寫對愛情奉獻最徹底的篇章,說是一個寒門落寞男人馮相如,夜遇美女紅玉,這位美艷的女人不但以身相許,在他們緣分已盡時,還掏出銀子贈與他并幫他娶了妻子。后來馮先生的老婆被強人搶奪,馮生被捕,妻離子散。出獄后,他家徒四壁。這時,又是紅玉帶著他的兒子出現了,讓他們父子團聚,并留下來幫他重建家園。 《聊齋志異》里這樣的女子一抓一把,她們知道什么時候該來,什么時候該消失。男人寒窗苦讀的時候,她們跑出來端茶送水、輔導功課;男人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的時候,她們絕對不會跑出來搗亂。即便和這位郎君不能終成眷屬,也絕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而是含笑離去、光榮引退。 每次讀到這里,我都想捶胸頓足高呼:蒼天啊,大地啊,中國古代男人們可真敢意淫??! 這些故事,無一不體現落魄男人們這樣一種狐仙情懷:在一無所有的時候,他望眼欲穿希望天上同時掉下仙女和餡餅! 正因為有這種情結,司馬相如才敢在一事無成時,公然引誘卓文君私奔,一曲《鳳求凰》寫成的所謂佳話,引得眾多窮酸秀才艷羨不已。實則如何呢?卓文君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閨閣小姐,不得不高挽袖子當街賣酒,并最終使父親礙于面子資助司馬相如??删瓦@樣一個靠老婆起家的男人,多年后,竟厚顏無恥想再娶新娘,“過河拆橋”的本事長進不少。 也許就是因為現實生活中這樣的故事太多了,所以元明清時代的小說中在講起這類故事來,對女性的悲劇命運開始有了關注。 比如《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這個故事里,杜十娘本來就是京中名妓,怎樣騙男人是她的拿手好戲。當她有本錢從良時,卻將終身錯托給了老實人李甲,可偏偏就是這個怯懦無能的男人,給了她最狠的一刀。在孫富的幾句浮言下,他客串了人販子,把剛剛獲取自由的她,重新推向了火坑。 還有《王寶釧》這個故事,講的是唐代落魄書生薛平貴,被宰相之女王寶釧招親的繡球擊中。后來,王寶釧放棄優(yōu)越的相府生活,為了愛情跟家人決裂,跟隨薛平貴住進窯洞。為獲取功名,薛平貴毅然參軍,十八年后,終成大業(yè),還順手娶了個公主,然后衣錦返回寒窯探親。 看到曾經的相府千金變得又老又丑,他不是憐惜,不是愧疚,不是感動,不是自責,而是要試探一下她,看她是不是一直守節(jié)。他回來,假扮成一個官員,故意調戲王寶釧,心想只要王寶釧有半點不貞,就殺了她。不料王寶釧果然是忠貞不二,薛平貴這才和她相認。 王寶釧與薜平貴夫妻相認,和公主共事一夫,簡直就是千古美談。可惜,十八天后,王寶釧死了,沒能將這種虛偽的美滿進行得更為天長地久。而這十八天的榮華富貴,對薜平貴來說,是卸下了良心上的一個枷鎖——如果他還有良心的話。 九十年代唱遍大江南北的流行歌曲《小芳》,只不過是又一個版本的始亂終棄。當年聽這首歌覺得旋律不錯,但每次聽到“謝謝你給我的愛,伴我度過那個年代”,我心里不覺感動,反而充滿鄙夷,因為,這首歌最感人的結尾高潮,恰恰揭示了一個最可悲的現實:城里知青搞了好看又善良的鄉(xiāng)下姑娘,最后為了回城跟鄉(xiāng)下姑娘分手,還唱著這樣的歌表達對姑娘的感謝和祝福。 你能從首歌里聽出城里男人的深情么?不,我只聽到偽君子式的虛偽。 有一個很火的段子,描述了這樣一群男人的心態(tài):少年時,他想碰到一個聶小倩,拼了命地愛一場,天亮前帶著她的魂魄遠走他鄉(xiāng)。青年時,想碰到一個白素貞,家大業(yè)大,要啥有啥,吃完軟飯一抹嘴,還有人把她關進雷鋒塔。中年了,來一個田螺姑娘,溫婉可人,賢惠萬狀。到老年,搞也搞不動了,愛也愛不起了,就想讓白素貞和田螺姑娘變回原形,加干辣椒,花椒,姜,蒜片,淋入香油,起鍋裝盤。 所有中國古代的這些傳說故事里,只有《嫦娥奔月》和《孟姜女哭長城》似乎有那么一點不一樣,有那么一點平權意識。 后羿是這些傳說故事中,少見的好男人。天上有十個太陽、燒得草木,莊稼枯焦,后羿為了救百姓,一連射下九個太陽,從此地上氣候適宜,萬物得以生長。他又射殺猛獸毒蛇,天天出去打獵,給嫦娥換口味,民間因而奉他為“箭神”。偏生這位心懷天下蒼生、對妻子又好的勇士,娶了一個想要永葆青春、長生不老的嫦娥,嫦娥奔月后,只剩下他獨自留在人間。大概是人們覺得嫦娥一個月呆在廣寒宮太寂寞,還給他安排了一個猛男:吳剛。 孟姜女跟丈夫青梅竹馬、情深意切,可惜好景不常在,新婚不久丈夫就被抓去修長城。孟姜女千里尋夫,最后只找到夫君的尸骨,隨后崩潰大哭,哭倒了萬里長城。這個故事里給我們傳達了這樣一種價值觀:什么國家安防、什么千秋大業(yè),也不及我的愛情、我的夫君重要。我的小家,在“國家”面前,一樣舉足輕重。 這兩個傳說,都產生在先秦時期,所以里面的女性顯得都比較正常,未被意淫成“圣母婊”。可惜,這樣的傳說,相比前面講的只是個案,大部分中國古代愛情傳奇故事中,依然洋溢著濃濃的直男癌氣息。 現如今,也有很多男人還在做著這樣的清秋大夢:娶妻娶“賢”、納妾納“色”。自己各方面條件平平,卻要對著待嫁的姑娘們唱: 你要是嫁人 不要嫁給別人 一定要嫁給我...... 嫁給他還不行,他們還要求你這樣: 帶著你的妹妹, 帶著你的嫁妝, 駕著那馬車來...... 他們總幻想娶到一個具有奉獻精神的姑娘帶上豐厚的嫁妝成為他的妻子,幫他打理好后院,滿足他對“妻賢”的需求,讓他好騰出手來去職場廝殺。縱然他們真有好運娶到了這樣的姑娘,總覺得也還不夠,待功成名就之后,他還需要一個像狐貍精一樣極具誘惑性的“妹妹”,滿足他對“妾色”的需求。 可惜這只是一場美夢,也只是有點資本的男人才玩得起的游戲。大多數男人,等啊等啊等,再等幾年,終于等來了你命中注定的容嬤嬤。 好吧!姐姐我祝你們幸福! 作者簡介:晏凌羊,女,80后,出生于云南,京城上大學,研究生學歷,現居廣州。沒法靠臉吃飯,只好假裝自己有點才華,自詡空想家、偽善家、廢話師。胸無大志卻有溝壑,想做一個溫柔而有趣的人,到文字筑成的城堡里安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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