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箱雜記（宋）吳處厚青箱雜記－卷八

DonaldKing2589 2016-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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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箱雜記

卷八

　　文章純古不害其為邪，文章艷麗亦不害其為正。然世或見人文章鋪陳仁義道德，便謂之正人君子；及花草月露，便謂之邪人，茲亦不盡也。皮日休曰：“余嘗慕宋璟之為相，疑其鐵腸與石心，不解吐婉媚辭。及睹其文，而有《梅花賦》，清便富艷，得南朝徐庾體?！比挥嘤^近世所謂正人端士者，亦皆有艷麗之詞，如前世宋璟之比，今并錄之：乖崖張公詠《席上贈(zèng)官妓小英歌》曰：“天教摶百花，摶作小英明如花。住近桃花坊北面，門庭掩映如仙家。美人宜稱言不得，龍腦薰衣香入骨。維陽軟縠如云英，亳郡輕紗似蟬翼。我疑天上婺女星之精，偷入筵中名小英。又疑王母侍兒初失意，謫向人間為飲妓。不然何得膚如紅玉初碾成，眼似秋波雙臉橫？舞態(tài)因風(fēng)欲飛去，歌聲遏云長且清。有時(shí)歌罷下香砌，幾人魂魄遙相驚。人看小英心已足，我見小英心未足。為我高歌送一杯，我今贈(zèng)汝新翻曲?！表n魏公晚年鎮(zhèn)北州，一日病起，作《點(diǎn)絳唇》小詞曰：“病起厭厭，畫堂花謝添憔悴。亂紅飄砌。滴盡胭脂淚。　　惆悵前春，誰向花前醉？愁無際。武陵回睇。人遠(yuǎn)波空翠?！彼抉R溫公亦嘗作《阮郎歸》小詞曰：“漁舟容易入春山。仙家日月閑。綺窗紗幌映朱顏。相逢醉夢間?！　∷陕独?，海霞殷。匆匆整棹還。落花寂寂水潺潺。重尋此路難?！庇衷薰帕⒊钐?hào)剛方蹇諤，常見池上有所似者，亦作小詩寓意曰：“荷葉罩芙蓉，圓青映嫩紅。佳人南陌上，翠蓋立春風(fēng)?！睏顪洝对~說》載溫公《西江月》詞云：“寶髻松松梳就，鉛華淡淡妝成。輕煙翠霧罩娉婷，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可似無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明人靜?！薄稏|皋雜錄》云：“世傳溫公有《西江月》一詞，今復(fù)得《錦堂春》云：‘紅日遲遲，虛廊轉(zhuǎn)影，槐陰迤邐西斜。彩筆工夫，難狀晚景煙霞。蝶尚不知春去，謾繞幽砌尋花。奈狂風(fēng)過后，縱有殘紅，飛向誰家？　　始知青鬢無價(jià)，嘆飄蓬宦路，荏苒年華。今日笙歌叢里，特地咨嗟。席上青衫濕透，算感舊、何止琵琶。怎不教人易老，多少離愁，散在天涯。’”《盧仝集》《有所思》及《樓上女兒曲》、《自君之出矣》、《秋夢行》等篇，皆艷詞也。陶淵明亦有《閑情賦》?！盾嫦獫O隱》云：“余閱《宛陵集》，見《一日曲》，其詞乃為南陽一娼話離而作，然則謹(jǐn)厚者亦復(fù)為之耶？其曲云：‘妾家鄧侯國，肯愧邯鄲姝？世本富繒綺，嬌愛比明珠。十五學(xué)組紃，未嘗開戶樞。十六失所適，姓名傾里閭。十七善歌舞，使君邀宴娛。自茲著樂府，不得同羅敷。涼溫忽荏苒，屢接朝大夫。相歡不及情，何異逢路衢。昨日一見郎，目色曾不渝。結(jié)愛從此篤，暫隔猶云疏。如何遂從宦，去涉千里途。郎跨青驄馬，妾乘白雪駒。送郎郎未還，別妾妾仍孤。不如水中鱗，雙雙依綠蒲。不如云間鵠，兩兩下平湖。魚鳥尚有托，妾今誰與俱？去去約春華，終朝怨日賒。一心思杏子，便擬見梅花。梅花幾時(shí)吐，頻掐闌干數(shù)。東風(fēng)若見郎，重為歌《金縷》。’”《侯鯖集》又有《花娘歌》、《翡翠詞》?！洞祫︿洝份d范文正守饒，喜妓籍一小鬟，既去，以詩寄魏介曰：“慶朔堂前花自栽，便移官去未曾開。年年長有別離恨，已托春風(fēng)干當(dāng)來?！苯橘I送公。王衍曰：“情之所鐘，正在我輩?！币苑豆荒苊??；圻h(yuǎn)曰：“順境如磁石，遇針不覺合而為一。處無情之物尚爾，況我終日在情里作活計(jì)耶！”張衡作《定情賦》，蔡邕作《靜情賦》，淵明作《閑情賦》，蓋尤物能移人，情蕩則難反，故防閑之。

　　王安國作詩多使酒樓，嘗語余曰：“楊文公詩有一‘酒樓’：‘江南堤柳拂人頭，李白題詩遍酒樓。’錢昭度詩亦有一‘酒樓’：‘長憶錢塘江上望，酒樓人散雨千絲?！釉娪袔住茦恰?？”余答曰：“吾詩有二‘酒樓’。”安國曰：“足矣?！鄙w余有《題九江琵琶亭小詩》云：“夜泊潯陽宿酒樓，琵琶亭畔荻花秋。云沉鳥沒事已往，月白風(fēng)清江自流?！庇钟辔裟陣L送客西陵，亦作小詩曰：“若耶溪畔醉秋風(fēng)，獵獵船旗照水紅。后夜錢塘酒樓上，夢魂應(yīng)繞浙江東。”

　　安國俊邁而貌陋黑肥。熙寧中與余同官于洛下，嘗謂余曰：“子可作詩贈(zèng)我?！庇嘁蛟P戲之曰：“飛卿昔號(hào)溫鐘夔，思道通俯還魁肥。江淹善啖筆五色，庾信能文腰十圍。只知外貌乏粉澤，誰料滿腹填珠璣。相逢把酒洛陽社，不管淋漓身上衣。”安國由此不悅。

　　畢文簡公之婿曰皇甫泌，少時(shí)不羈，唯事蒱博。時(shí)畢公作相，累諭不悛，欲面奏其事，使加貶斥。方啟口云：“臣有女婿皇甫泌”，適值過庭有急報(bào)，不暇敷陳。他日又欲面奏，亦如之，若是者三。值上內(nèi)逼，遽引袖起，遙語畢曰：“卿累言婿皇甫泌，得非欲轉(zhuǎn)官耶？可與轉(zhuǎn)一資?！碑吂桓肄q，唯而退。泌即轉(zhuǎn)殿中丞，后累典大郡，以尚書右丞致仕，年八十五卒。

　　嘉祐中，選人鄭可度歷十五考，舉主僅滿五人，內(nèi)一人乃州北李少卿昭選。待次二年余，引見前一夕五更，昭選卒。其日值起居，朝堂中歡言州北李少卿夜來有事。銓吏知之，即以撼可度，愿得錢五千，寢其事，可度不與。吏竟白銓主，再會(huì)問罷引，可度遂老死選調(diào)。

　　又選人張方平賦性剛介，嘗以事忤上官，為所羅織，以贓罪廢絕，無改轉(zhuǎn)之望，后為臨潁令。時(shí)賈安公知許州，憐其無辜，即為奏雪罷任，舉主亦僅滿磨勘入甲，待次余二年將引見。又丁家艱，及服除，謂舉主雕喪已盡，則闕會(huì)問，乃并存，轉(zhuǎn)著作佐郎，至今無恙，此又與鄭可度不侔矣。

　　樞密孫公抃生數(shù)日，患臍風(fēng)已不救，家人乃盛以盤合，將棄諸江。道遇老媼，曰：“兒可活?！奔磁c俱歸，以艾炷灸臍下，遂活。

　　海有魚虬，尾似鴟，用以噴浪則降雨。漢柏梁臺(tái)災(zāi)，越王上厭勝之法，乃大起建章宮，遂設(shè)鴟魚之像于屋脊以厭火災(zāi)，即今世之鴟吻是也。

　　《春秋左氏傳》稱三叛人以土地出求食而已，賤而書名，蓋甚之，則以其無廉恥之至也。故今倡家謂之求食，蓋本乎此。

　　唐以前館驛并給傳往來，開元中務(wù)從簡便，方給驛券。驛之給券，自此始也。

　　曲有《錄要》者，錄《霓裳羽衣曲》之要拍，即《唐書·吐蕃傳》所謂《涼州》、《胡謂》、《錄要》、雜曲，而今世語訛謂之“綠腰”。

　　梁高祖為宣武節(jié)帥，及受禪，乃升汴州為開封府。其詔曰：“興王之地，受命之邦，集大勛有異庶方，沾慶澤所宜加厚。故豐、沛著啟祚之美，襄、鄧有建都之榮。用壯鴻基，且旌故里?！眲t汴州為開封府，自朱梁時(shí)也。

　　天清寺繁臺(tái)本梁王鼓吹臺(tái)，梁高祖常閱武于此，改為講武臺(tái)。其后繁氏居其側(cè)，里人乃呼為“繁臺(tái)”，則繁臺(tái)之名，始于此也。

　　《左氏傳》曰：“魏大名也?！惫饰焊?hào)大名府。

　　《考工記》：桌氏掌攻金，其量銘曰“時(shí)文思索”，故今世攻作之所號(hào)文思院。

　　蘇有姑蘇臺(tái)，故蘇州謂之蘇臺(tái)；相有銅雀臺(tái)，故相州謂之相臺(tái)；滑有測景臺(tái)，故滑州謂之滑臺(tái)。

　　王禹偁徙蘄州，到任謝上表曰：“宣室鬼神之問，敢望生還；茂陵封禪之文，已期身后?！崩钍绲胶又懈?，謝上表曰：“長安日遠(yuǎn)，戴盆之望徒深；宣室夜闌，前席之期不再。”王陶再來河南府，謝上表曰：“田園僅足，二疏那見其復(fù)來；羽翼已成，四皓寧聞?dòng)谠倨??！比硪庖?，同到任未幾皆卒?

　　景德中，河朔舉人皆以防城得官，而范昭作狀元，張存、任并雖事業(yè)荒疏，亦皆被澤。時(shí)有無名子嘲曰：“張存解放旋風(fēng)炮，任并能燒猛火油。”存后仕尚書，并亦仕至屯田員外郎，知要州卒。

　　慶歷丙戌歲，春榜省試，以“民功曰庸”為賦題，題面生梗，難為措詞。其時(shí)路授、饒瑄各場屋馳名，路則云“此賦須本賞”，饒則云“此賦須本農(nóng)”。故當(dāng)時(shí)無名子嘲曰：“路授則家住關(guān)西，打賞罵賞；饒瑄則生居浙右，你儂我儂?！?

　　本朝大官，最享高年者凡三人，曰太傅張公士遜、樞相張公昇、少師趙公概，皆壽至八十六。又二人次之，曰陳文惠公堯佐，至八十二；杜祁公衍，至八十一。又一人次之，曰富文忠公弼，壽至八十。余皆不及焉。故文惠致政，以詩寄太傅曰：“青云歧路游將遍，白發(fā)光陰得最多。”蓋為是也。

　　太傅張公，光化軍人，生百日，始能啼。襁褓中喪其父母。少孤貧，讀書武當(dāng)山，有道士見而異之，曰：“子有道氣，可隨我學(xué)仙?！惫挥?，道士亦弗強(qiáng)，曰：“不然，亦位極人臣?！惫源净陮O何榜下及第，久困選調(diào)，年幾五十始轉(zhuǎn)著作佐郎，知邵武縣。還朝，以文贄楊公大年，比三日，至門下，連值楊公與同輩打葉子，門吏不敢通，公亦弗去。楊公忽自窗隙目之，知非常人，延入款語。又觀所為文，以為有宰相器。未幾薦為御史，尋充壽春王友，由此附會(huì)，遂登臺(tái)輔。然公寬厚長者，記存故舊，嘗與邵武姓魚一僧相善，及貴，猶不忘，為魚奏紫方袍，弟子守仙亦沾錫服。晚年致政，猶時(shí)時(shí)遺守仙物不絕，答書皆親筆，書語皆稠疊勤拳，其敦篤如此。

　　公性喜山水，宰邵武時(shí)多游僧舍，至則吟哦忘歸。常至西庵寺，題詩曰：“西庵深入西山里，算得當(dāng)年少客游。密密石叢盤小徑，涓涓云竇瀉寒流。松皆有節(jié)誰青蓋，僧盡無心也白頭。欲刷粉牌書姓字，調(diào)卑官冗不堪留。”又公嘗至寶蓋巖寺，亦留題曰：“身為冠冕留，心是云泉客。每到云泉中，便擬忘歸跡。況茲寶蓋巖，天造清涼宅。稅車官道邊，誰知愿言適?！庇止珖L公牒至建寧縣，道洛陽村而山路險(xiǎn)峭，穹絕不可名狀，亦題二韻于村寺曰：“金谷花時(shí)醉幾場，舊游無日不思量。誰知萬水千山里，枉被人言過洛陽?！比首诤V師傅恩，遇公特厚，致政后每大朝會(huì)，常令綴兩府班。公時(shí)已八十余，而拜跪尚輕利，仁宗悅，乃飛白“千歲”二字賜之。公遽進(jìn)歌以謝，優(yōu)詔答之。雖漢顯宗之遇桓榮，不是過也。

　　樞相張公昪字杲卿，陽翟人。大中祥符八年蔡齊下及第，仕亦晚達(dá)?；实v中自潤州解官時(shí)已六十余，語三命僧化成曰：“運(yùn)限恰好，去未得?！蔽磶壮逃分s事，不十年作樞相。退歸陽翟，生計(jì)不豐，短氎輕絳，翛然自適。乃結(jié)庵于嵩陽紫虛谷，每旦晨起焚香，讀《華嚴(yán)》。庵中無長物，荻簾、紙帳、布被、革履而已。年八十余，自撰《滿江紅》一首，聞?wù)吣荒狡鋾邕_(dá)，詞曰：“無利無名，無榮無辱，無煩無惱。夜燈前，獨(dú)歌獨(dú)酌，獨(dú)吟獨(dú)笑。況值群山初雪滿，又兼明月交光好。便假饒、百歲擬如何，從他老。　　知富貴，誰能保？知功業(yè)，何時(shí)了？算簞瓢金玉，所爭多少。一瞬光陰何足道，但思行樂常不早。待春來攜酒殢東風(fēng)，眠芳草?！?

　　少師趙公概字叔平，天圣初王堯臣下第三人及第。為人寬厚長者，留滯內(nèi)相十余年，晚始大用，參貳大政。治平中退老睢陽，素與歐陽文忠公友善。時(shí)文忠退居?xùn)|潁，公即自睢陽乘興挐舟訪之，文忠喜公之來，特為展宴，而潁守翰林呂公亦預(yù)會(huì)。文忠乃自為口號(hào)一聯(lián)云：“金馬玉堂三學(xué)士，清風(fēng)明月兩閑人?！眱砷e人，謂公與文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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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DonaldKing2589 > 《四庫全書類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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