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道家:豁達率性的風格
各位書友好!昨天我們從向秀和郭象的角度重新理解了莊子的思想,魏晉新道家都追求一種“自然”的宇宙觀和人生觀,而向秀和郭象是新道家“理性派”的代表。理性派通過對宇宙萬物的原理做出理性的解答,從而讓自己得以理性的方式認識到萬物流動不居、無時不變的規(guī)律,認識到萬物都可以“是”,也都可以“非”,都在“有限”的領(lǐng)域里以獨有的自性存在著。在理性派的方式下,忘記有限和無限,忘記自我和他物,達到與宇宙萬物合一的“無我”狀態(tài),就自然的把時間的長短、事物的大小、是非的區(qū)別、生死的界限徹底消除了,此時的人成為了一個“真正獨立”的人,他可以逍遙游于宇宙萬物,打破任何界限,達到絕對的自由。這是一種“以理化情”的方式,獲得超越各種束縛的“自然”。
今天我們來認識新道家中“任情”的一派,這一派雖然也懂得莊子的思想,但是更傾向率性釋放感情的方式來達到生命中“自然”,這種率性而為,卻又并非物質(zhì)享樂,而是在很高的境界上為宇宙和人生而動情的生命狀態(tài),馮友蘭先生稱之為中國文化獨有的“風流”。
名士之“風流”,類似于西方語言下的“浪漫主義”,但卻又不完全等于“浪漫主義”。在中國文化的語境下,能配以“風流”的名士,并不僅僅是在情愛上“浪漫”,而是能體悟到人生和宇宙的大美,并能把自我的身心融入到宇宙之中獲得一種更高的快樂。這樣的“浪漫”有著很高的品味和獨特的審美,有著哲學的認知和感情的率真,它已經(jīng)超過了英語“浪漫主義”原本的含義,只有“風流”這樣的漢語才能表達它的無窮意蘊。
漢朝獨尊儒術(shù)了幾百年,儒家的禮樂教化已經(jīng)發(fā)展到非常規(guī)范的地步,過度的規(guī)范往往也使得本來源于自然的儒家理念變得僵化死板。在魏晉時代,儒家的“名教”似乎顯得束縛人的自由,壓抑人的追求,很多新道家對“名教”的批判形成一股潮流。“越名教而任自然”成為新道家的時代追求。在這個潮流下,“任情派”的名士在感情噴發(fā)之時,常常有奇特而又俊雅的言論和行為。這種言行和對自由浪漫的追求,并不是楊朱那種粗鄙的享樂主義。但是馮友蘭先生在這里專門重提楊朱,是為了說明楊朱那種不為他人而活,只聽從自己內(nèi)心,為自己內(nèi)心追求而活的生命狀態(tài),與新道家對自由的追求是非常相似的。
對于超世感覺和追隨道家修身養(yǎng)生的人,對“快樂”有一種比對物欲享樂更高的需要,也更加敏銳,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藝術(shù)家。馮友蘭先生在這里專門舉了《世說新語》里的故事:劉伶以天地為席,以房屋為衣;王子猷雪夜訪戴,乘興而行,興盡而返;鐘會訪嵇康,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桓子野遇得知音,音樂交流,不語一言,奏罷即去;阮籍飲酒不羈,與豬共飲……這些魏晉名士都以一種高雅的、不同于常人的姿態(tài)展示出他們對藝術(shù)、對生活、對生命、對天地宇宙萬物的言行和生活態(tài)度。他們有個共同的特點便是能夠自在與宇宙之中,能夠“同于萬物”。這正是“理性派”的向秀郭象解的“無我”之狀態(tài)?!叭吻榕伞焙汀袄硇耘伞痹趯Α白匀弧钡淖非笊鲜鞘馔就瑲w的。
正是因為對感情的率性,也能達到超脫常人的圣人境界,王弼才會認為,圣人并非無情,而是與人一樣,具有“五情”。只不過“圣人之情,應(yīng)物而無累于物者也”。王弼認為圣人雖然能夠超越有限,進入無限,與宇宙萬物合一,但這不等于圣人超越了常人的感情,變得無情,而是“有情而無累”。
“有情而無累”、“應(yīng)物而無累于物”,這是新道家推崇的極高的境界。這樣的境界既是感性的,又是理性的,既有深沉的,又是敏感的,既能對個人成敗得失不動情(理性),又能對宇宙人生動情到不能自已(感性)。這是一種更高境界的超越,是真正意義上的名士之“風流”。
“越名教而任自然”是魏晉新道家的主流思想,這是在儒家衰落時期的思潮。但實際上,儒家之“名教”并非是完全意義上的束縛,如果我們回顧孔子和孟子時代的儒家思想,其本質(zhì)是源于人性自然的,無論是“正名”還是“禮儀教化”,都是出于人性自然的需要。“名教”本源于自然,并非隔絕于自然,所以魏晉學者樂廣認識到“名教中自有樂地”,并非一定要以道家的方式脫離名教尋求自由。如果我們再回顧第一章“中國哲學的精神”,會看到馮友蘭先生曾在這一章舉出一例魏晉名士的的對話,其《晉書》原文如下:“見司徒王戎,戎問曰:“圣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瞻曰:“將無同?!崩锨f與孔子之間的思想,既不能說相同,也不能說不同,名教之中有自然,自然之中有名教。跳出魏晉新道家較為脫離俗世的高雅生活,從名教中重新尋找自然與快樂,恢復儒家的道統(tǒng),這便是后來宋代新儒家的努力,“二程學派”即以此開啟了“理學”的先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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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赫一的書館 > 《共讀-中國哲學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