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組合與審美空間 苗雨時 詩的空間是審美空間。與自然時空不同,它不是實在的,而是創(chuàng)造的。英國哲學家雷諾茲說過:“詩的生命在于它脫離真正的自然而獲得自由?!痹姷目臻g是詩人超越于自然時空之上的一種心靈的自由創(chuàng)造?!坝^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時間的濃縮,空間的挪移,都凝聚在詩人一剎那的情感狀態(tài)之中。內空間開張,必然引動和催發(fā)外空間的變形,于是完成詩歌藝術空間的創(chuàng)造。 意象是詩歌空間的構成的主要支柱和實體元素。關于意象與詩的關系,詩人鄭敏曾做過精彩的比喻,她說:“詩如果是用預制板建成的建筑物,意象就是一塊塊的預制板”,又說:“意象象一個集成線路的元件,……它對詩的作用好象一個集成線路的元件對電子儀器的作用”。意象技巧之所以成為詩歌的重要技巧,正是構筑詩人心靈審美空間的需要。意象的單體性和脫節(jié)處理,常適合擺脫生活原樣的局限,在更廣闊的虛幻空間中多側面、多層次地聚合詩人的主觀心態(tài),使詩人獲得更大的創(chuàng)作自由。 意象組合方式,變幻無窮,多種多樣,如果就意象間的關系看,至少有下列幾種: 意象派生。在意象組合系列中,從一個意象演化出另一個意象,層層蛻變,輾轉相生。這一過程,自由聯(lián)想起著催化和促發(fā)的作用。例如,江河的《祖國啊,祖國》中有這樣一節(jié): 在這是,“長城”作為基本意象,是中華民族的象征。“鎖鏈”、“身軀”的意象都由“長城”派生而出?!跋鯚煛庇伞伴L城”聯(lián)想而來,“白骨”、“白云”、“鴿子”又均由“硝煙”依次衍化而成?;疽庀笈缮鲆幌盗械葍r意象(派生意象不是對基本意象的修飾)。這種從個別到繁復的網絡狀意象結構,有力地表達了詩人對人民從苦難到抗爭,從過去到未來的歷史渾厚繁重的思緒。這是單純就長城寫長城的詩所不易做到的。 意象串連。與意象派生不同,它不是從一個意象生發(fā)出另一個意象,而是一些意象按照事物邏輯和情感邏輯串連起來,組成意象鏈條,以開拓詩歌空間的縱深。例如,裘小龍的《在圖書館里》: “缺水的水瓶”隱喻求知的饑渴,找到了“水源”暗示了人們終于如愿以償,然后在過去與未來的歷史座標中寫事業(yè)的艱難——“大漠”,意志的高聳——“孤煙”,以及“無限”美妙的前景。這一系列的意象有明顯的詩意線索貫穿,形成一個有機整體,象征地表達了人們求知的熱情和理想。這種寫法比直白地表露和實寫更耐人深思和尋味。 意象并置。把幾個表面上并不關聯(lián)的意象完全靠心靈的粘合力,拼并組織在一起,在矛盾交織的境界中,呈現(xiàn)詩人繁復的情懷。有點類似電影時空“蒙太奇”。例如,舒婷的《思念》: 四個意象分別寫出了思緒的紛亂、思念的無著、回憶的苦況和向往的無望。這些意象表面上看,猶如散放的四顆精美的珍珠,彼此毫無關系,但由于情感的內聚力,這些珍珠的光芒從四面投射到一個聚焦上。這樣,就蒸騰起了濃郁而深摯的“思念”,形成了多義性和朦朧性的情感結構。 意象迭加。一個意象投影到另一個意象里,兩個意象迭印而產生一個新的意象。正如赫爾姆所說:“兩個視覺意象構成一個視覺和弦,它們結合而暗示一個嶄新面貌的意象?!倍@個新意象又不完全喪失兩個原意象的特征和功能。例如顧城《眨眼》中的一節(jié): 這有點類似龐德的《地鐵車站》,由“臉龐”幻化為“花瓣”。不過它隱沒了幻化過程。此處由“紅花”幻化為“血腥”,兩者同在,相互迭印,彼此閃映,這就造成了一個外美內丑的新意象,同時暗示了它們的內在轉換。正是這錯誤年代產生的“錯覺”,寄寓了詩人對時代錯誤的譴責,意蘊十分深遠。 意象組合的目的是為了架構詩的藝術空間,傳導詩人審美的情思意緒,同時為讀者提供“第二度創(chuàng)造”的契機。因而,意象構成必須遵循藝術結構的一些規(guī)律和原則。 第一,整體性。任何一件藝術品都應該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梢噪s多,但必須整一。詩也如此。詩的意象組合不能是一堆破碎的彩色玻璃片的零亂反光,它必須在一定詩性意圖的統(tǒng)攝和導引下,在構思過程中,對各種意象做有序化處理,通過調節(jié)使其趨向既定目標。意象組合與情感定向是一致的。詩中的單個意象不能處于孤立狀態(tài),溢出整體之外,它的意義和作用不在于自身,而在于同其他意象的聯(lián)系和結合,也就是形成詩的意境。詩的藝術價值是整體價值。所以,一首詩的勝利,是整體美學的勝利,是意境的高標。 第二,疏密適度。既然意象組合產生的是整體效應,那么詩歌蘊含的深厚度,就不單純在于單個意象排列的多少,而在于意象的選擇和構成。為了造成詩歌的深遠意境,產生一定的空間感,不僅要選取根植于詩歌意蘊底層的典型的意象,而且在組合中要做到疏密適度、虛實相間,注意留有藝術空白,充分發(fā)揮意象脫節(jié)的功能,在意象間離中造成無物之象,以供讀者聯(lián)想和想象。單純強調象象的數(shù)目,是對意象密度的表面膚淺的理解,真正的意象密度在于意象綜合的彈性和張力。一篇優(yōu)秀的詩篇,總是以簡馭繁、單純而豐富的。一片密不透風的森林,只會令人無路可走,迷失方向,空手而歸。 高爾太說:“美是自由的象征?!倍鴦?chuàng)造,是人生命自由的主要形式。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意象架構開啟人們的心靈,而心靈的審美躍動又投影于意象建構,兩者相摩相蕩,相濟相生,拓展和升華出一種深致悠遠的空間感,而繆斯的精靈則如一朵流云在廣闊的藝術天宇里,自由漫游,幻化出千姿百態(tài),五色繽紛。這正是詩歌藝術所追求的極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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