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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雷池果 阿興一直等到最后一個人離開，才從自己的小屋里走了出來，拿起角落里的掃帚，開始打掃院子，他從院落中央開始打掃，一徑的不緊不慢。這院子原本不是院子，只是在山頂用圍墻圍住的一片空地，不過在這華山之巔，有沒有圍墻也實在沒有太大差別。 每次武林大會之后，這院子就像遭了劫一般，桌椅破損自是司空見慣，被捏破的茶盞碎片隨處可見，青磚地面上遍布深深淺淺的腳印，每根廊柱上都有用指頭寫下的字跡，筆法各不相同，環(huán)院的幾棵松樹也東倒西歪。來參加武林大會的各路豪杰泰斗都是謙謙君子，彼此絕不輕易交手，即使有睚眥尋釁，也多改為暗地的較量，無非是讓器具建筑吃些苦頭，不損半點顏面。阿興一邊感嘆，一邊拾掇修補，不知不覺，已經(jīng)夜幕沉沉。 “三峰卻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開。白帝金精運元氣，石作蓮花云作臺?！币粋€男子聲音低低吟起。 阿興自顧自打掃，頭也沒抬，他感覺聲音是從左手邊第二棵樹上傳來，卻不知是哪門哪派的武林中人。這些好漢們都有一樣的習(xí)慣，都喜歡先躲起來再說話，說得聽者一愣一愣后再姍姍現(xiàn)身，好像早現(xiàn)身就會吃大虧一般；躲的地方也中規(guī)中矩，人少的時候多數(shù)躲在樹上或檐下，人多的時候多數(shù)混跡人群。 “年復(fù)一年，你就一直這樣打掃么？”那個聲音又問。 阿興本來險些脫口一句：“哪路好漢，不妨現(xiàn)身說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類話他在這里聽得太多，幾乎可以不假思索拿來用，不過他雖然是個做灑掃的雜役，卻也不肯拾人牙慧。 “是的?！卑⑴d想了想，回答了兩個字。 那人嘿嘿笑了：“看你如此認(rèn)真灑掃，莫非能尋到寶么？” “寶是尋不到，不過趣處倒是不少?！卑⑴d還是頭也不抬。 “愿聞其詳！” “這次武林大會，少林方丈與西域蕃僧較量少林大力金剛指，結(jié)果是不相上下，其實那西域蕃僧用的根本不是大力金剛指，而是陀摩手。大力金剛指捏破的茶碗，碎片斷痕光滑齊整，而那蕃僧捏破的茶碗，斷痕處有發(fā)絲一樣的裂紋。這卻瞞過了一眾的武林高手，難道不是件有趣的事情么？” “哈哈哈哈，的確有趣！” “吳越浣紗門劍挑峨嵋派，兩派劍法都以輕靈見長，峨嵋自命為使劍門派的龍頭老大，此次比劍也的確勝出，可惜眾人不知，事實是浣紗門技高一籌?！?/div> “此話怎講？” “打斗之中，殃及條凳無數(shù)，但凡峨嵋派劈開的條凳，干脆利落，絕無毛刺，浣紗門劈開的卻七零八落?！卑⑴d撿起一根歪扭的條凳腳，“這是浣紗門劈開的，模樣難看了些，但是——”他輕輕一捏，凳腳頓時碎裂成木片，灑了一地。 “怎么會這樣？”那人驚訝地問。 “很簡單，浣紗門劍法貌似輕靈，可招招都有內(nèi)功灌注，可惜他們太不自信了些，否則斷然不會輸給峨嵋派?！卑⑴d把手中的碎木片丟進(jìn)竹簍，彎腰繼續(xù)打掃。 那人笑道：“看不出你一介灑掃雜役，卻能從中看出這些門道，還能以此為樂，難得，難得?！?/div> “不僅為樂，而且一些武林的小秘密，也瞞不過我的眼睛?！卑⑴d指著不遠(yuǎn)處的兩棵被打斷的松樹，“如果丐幫前任幫主在世，看到現(xiàn)任幫主使的降龍十八掌，恐怕要氣出病來。” “那兩棵松樹都一個被齊腰擊斷，正是降龍十八掌里面的‘亢龍有悔’，另一棵樹頂被擊得碎裂，正是降龍十八掌內(nèi)的‘飛龍在天’，有什么不對么？” “亢龍有悔，貴在有悔，十分力道用六分，才能顯出悔意，這攔腰而斷的樹，視其斷口邊緣，至少中了至少九分的掌力；那樹頂被擊得粉碎的樹，用的則完全不是降龍十八掌，而是五虎幫的看家絕技‘盤古開世’，丐幫新任掌門竟然用別家的功夫參加武林大會，傳出去不是要讓別人笑掉大牙？” “的確不錯，不錯！”那人的聲音開始透出陰森，“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div> “我知道的還不止這些，唉?！卑⑴d嘆了口氣，把桌上一個茶盞湊到鼻尖聞了聞，搖了搖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丐幫的傳功長老恐怕將不久于人世，可惜這位劉長老一世英名，竟然毀在一個渾小子的手里。” “你說……什么？”那人的聲音發(fā)起顫來。 “五虎幫盤踞華北，一向視丐幫為眼中釘，這次他們派心腹用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坐上了丐幫掌門之位，自然要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在此事上功不可沒的劉長老，怕是活不過今天晚上啦！” “你……你憑什么……這么說？”那人的嗓音開始嘶啞。 “這茶壺里的毒，有茉莉花一般的香氣，發(fā)作時人死得毫無痛苦，所以被稱作‘素手佛心’。十年前五虎幫曾用此毒殺死丐幫某位長老，所以令我記憶猶新……” 阿興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到沉重的撲通一聲，從他左手第二棵樹上掉下一個人，這人是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背上掛著九個破口袋，落地時他已經(jīng)斷了氣。 “何必如此，何苦如此。”阿興長嘆一聲，低下頭邊掃邊吟，“云臺閣道連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明星玉女備灑掃，麻姑搔背指爪輕……”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華山依舊是武林大會的傳統(tǒng)會場，那里也一總有那么個矮小佝僂的灰色身影，阿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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