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振澤

縣城北面有條小河，當(dāng)?shù)厝朔Q羊角河。河水淺但不清澈，翻滾著亂石且雜草叢生的河灘比水流寬得多，每年也只有夏季，河水布滿河灘，方能顯出河的浩蕩。所以，如果不是上世紀(jì)60年代初幾乎每個夏夜都有百千之眾在這里捕魚，而且捕魚者大都“早晨歸來魚滿艙”，我可能早已將其忘卻。

這么一條不深不寬的小河能有多少魚可捕？在我初識羊角河時也這樣質(zhì)疑。但隨后發(fā)生的事情，讓我對“水不在深”的真諦心服口服。

一件事是我同寢的幾位同事帶我到廠門口的水溝去抓魚。小溝寬可跨越，深只及膝，里面的水也不過尺把深，但我們僅使用鐵鍬、水桶等工具，采用“竭澤而漁”的方法，一會兒功夫就逮住了十來?xiàng)l鯰魚，還以此為我搞了個接風(fēng)魚宴。另一件事是在一次我上夜班時，從工廠的排水明溝里竟然游上來好幾條大魚，最大的一條有三四斤重，歡蹦亂跳，把當(dāng)班女工嚇出一場大病。

羊角河及周邊小水溝里有這么多魚，自然會引得眾人前來捕撈，但因當(dāng)?shù)氐聂~賣不上價，故以盈利為目的者不多，更多的人只是圖個樂呵，就像現(xiàn)在很多人喜歡釣魚一樣?？墒窃谘蚪呛硬遏~比釣魚辛苦得多，因?yàn)檫@里似乎只出鯰魚，而鯰魚又常常在晚上活動。對這種規(guī)律的所以然，我至今仍不得而知，只曉得要想捕魚，只能晚出早歸，常常要在河里熬通宵。雖然捕魚人幾乎都能早晨“歸來魚滿艙”，但個個都是一身水，一身泥，一身疲憊。

當(dāng)時在羊角河捕魚采用的是一種比較原始，只有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才能看到的方法—叉魚。其工具可自制，只要有一根木桿，在前端綁上用鋼筋或八號線制成的三股或四股叉就得。去叉魚時的用具也很簡單，一只手電筒，一雙高腰水靴足矣。其中手電筒有點(diǎn)講究，最好是能裝四五節(jié)，甚至是六七節(jié)電池的，不僅用的時間長，也比較亮。

我跟同事們?nèi)ゲ孢^魚。入夜，我們穿著水靴，打著電筒，小心翼翼地在水深一尺左右的河灘上搜尋。這里白天只能看到卵石和雜草，但晚上卻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許多鯰魚，它們慢慢地在水中游動，在被手電筒強(qiáng)光突然照射到的瞬間，會不知所措地趴在地上。此刻，手腳敏捷的捕魚者，就能用魚叉將其叉住，并使勁按在水中，等鯰魚奮力掙扎的勁頭殆盡，再用魚叉挑到岸上，或者直接用手捉住，放進(jìn)腰間的魚簍。

我嘗試過這套講給別人時似乎頭頭是道的動作，但卻從未將其轉(zhuǎn)化成生產(chǎn)力，甚至可以說是屢試不第，每每讓魚兒跑掉，從未享受到將魚挑到岸上或裝入魚簍的感覺。不是尚未伸出魚叉，魚兒就逃出了我的視野，就是只聽“咔嚓”一聲，將魚叉扎到石頭上，震得手臂發(fā)麻，而鯰魚卻優(yōu)哉游哉地走了。為提高叉魚技術(shù)，我重溫過光的折射理論，但總是在計(jì)算水深、光源強(qiáng)度，水的渾濁度等因素間的關(guān)系，確定魚叉投擲角度之前，被魚兒不緊不慢地跑掉。

羊角河就在我單位旁邊，即使不去叉魚，夏夜我與同事也經(jīng)常到河邊走走。那時，這里的夜色很美，注滿水的河灘把小河打扮得寬闊舒緩，使其竟然裝得下頭頂那個星稀月朗的夏空。習(xí)習(xí)晚風(fēng)拂面而過，風(fēng)中裹著草香、花香、蟲啾和永不停歇的蛙鳴。平靜的河面上晃動著綽綽人影和點(diǎn)點(diǎn)“漁火”，給倒映其間的銀河注入了活力和生命。這一切常常讓人不由自主地朝河邊走去，嘴里還自然地哼起“馬兒呀，你慢些走，我要把這迷人的景色看個夠”。

幾年前，我遇到了一位來自羊角河畔的朋友，在聊及那里的情況時，他告訴我這條小河現(xiàn)在已近干涸，水中的魚兒也早已絕跡。他的話讓我又想起了羊角河的夜晚，但出現(xiàn)在腦海的再也不是一幅美麗的圖畫，而是一種近于原始的荒蠻。其情景是河里游走著數(shù)以百計(jì)的捕魚者，他們手持鋼叉，肩挎電筒，腰別魚簍，腳蹬水靴，赤膊挽褲，面目猙獰，保持著一種臨戰(zhàn)的姿態(tài)，隨時準(zhǔn)備結(jié)束另一種動物的生命。哎！原來我自以為陶冶情操的行為是如此丑陋。此刻，那忽亮忽滅的手電筒光柱突然變成了飄忽不定的鬼火，而有人叉得魚后的大呼小叫，聽起來就像從墳塋里傳來的野狐悲鳴，讓人毛骨悚然。

羊角河畔的美景和水中的鯰魚沒有了，慚愧的是當(dāng)年我亦曾手持鋼叉，成為早晨“歸來魚滿艙”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