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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秋月入詩篇，白日清宵是散仙。空卷珠簾不曾下，長移一榻對山眠。 ——魚玄機：《題隱霧亭》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魚玄機：《贈鄰女，寄李員外》 唐末著名女詩人魚玄機，表面看來，是個十分簡單明了的女子。但處在末世的一個嬌弱女子，倘要活得簡單明了，卻也并不大容易，更須一定的胸懷氣度和人生奇遇方可。總之，魚玄機，還是頗有不凡之處。其實從她的詩作內(nèi)涵觀照，再對照著她的不凡天資和曲折的人生命運、以及奇怪的人生結(jié)局來看， 好像真的有一些“玄機”暗藏在里面。 決定魚玄機一生命運的著名男人有兩個。一個，就是唐末放蕩才子詩壇 花間派鼻祖溫庭筠；另一個，是唐宣宗朝的狀元郎李億。 前面說過，溫庭筠雖然才高八斗半，但他的人生際遇十分不幸，幾乎落迫終生；很可能，與早年陷于唐文宗立嗣問題的政治泥潭之中有關(guān)。到唐宣宗時期，大唐末世將臨，早已危機重重。唐宣宗這個皇帝的繼位，就十分不合宗法和禮法，乃是后宮閹黨一手操縱而成。 唐宣宗，名叫李忱，原是唐憲宗的兒子，也是唐穆宗的弟弟，又是他之前三個皇帝敬宗、文宗、 武宗的皇叔。唐宣宗的生母，原是鎮(zhèn)海節(jié)度使李锜的侍妾鄭氏；李锜謀反失敗被殺之后，鄭氏及杜秋娘等一干江南美女，被唐憲宗全部接收。入宮之后的鄭氏和杜秋娘，因美艷聰慧無比，先后受到唐憲宗的寵幸。鄭氏生下的皇子李忱，終于經(jīng)過四代皇帝之后而繼位，李忱就是宣宗。 皇叔接了三個侄兒的班，這些不合宗法與禮法的名堂，以及憲宗、 穆宗、敬宗三位皇帝的先后暴斃，究竟與杜秋娘、鄭氏等原節(jié)度使府里的美女是否有關(guān)？不得而知； 我以為，應(yīng)該很有點瓜葛。諸位看清了吧？晚唐李家的這些家事，比紅樓賈家的家事還亂。這里面，牽扯著七八門子的話呢。 晚唐皇室和后宮的復(fù)雜、以及末世的政治腐朽，可能就是蓋世才子溫庭筠放蕩不羈、游戲人生的主要原因。不過也好，這些方方面面的因素，倒為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奠定了基礎(chǔ)。花間派的詩人和詞人，如魏晉名士們一樣，就把自己無法實現(xiàn)的政治抱負和滿腔幽怨，全都寄托給流落在世間的美女，和他們筆下綺麗的文 字；從而，創(chuàng)立了晚唐文壇的花間詩詞一派，并為以后宋詞的興盛，開創(chuàng)了斬新的局面。 魚玄機的詩文特征，就是溫庭筠親身指導(dǎo)的結(jié)果。魚玄機，大約生于844年前后，原名魚幼薇；玄機是她的道號。她的父親，原也是一名飽讀詩書、終生不得志的書生。魚幼薇幼時即會吟詩作詩，少年時即稍有才名；從而有幸與溫庭筠建立了師生關(guān)系。魚幼薇的父親逝世后，她家的經(jīng)濟陷入困頓。不久，十五六歲的她，即逼迫在樂坊以詩詞交結(jié)文壇名流。說白了，就是過著“半詩半妓”的文化生活。在此期間，由溫庭筠介紹，結(jié)識了來長安求取功名的世家子弟李億。李億，算是一個才貌具佳的翩翩公子，很快兩人便成露水夫妻。 此前，李億已有了家室，原配乃大唐名門裴氏之女。李夫人裴氏生性妒悍，很快就拆散了他們一對野鴛鴦。不過，李億還算有點良心，他暗中捐資到長安城東南的咸宜觀，把魚幼薇寄存在那里，金觀藏嬌。自此，魚幼薇取道號玄機。 大唐的思想觀念，相對自由開放了許多，初唐的武周時代及玄宗時代以來，像道觀這類地方，其實就是上流社會的權(quán)貴美女們修行、學(xué)習(xí)、交際、風(fēng)流之所在，里面產(chǎn)生了無數(shù)的風(fēng)流故事和文壇香艷新聞。唐玄宗的兩個妹妹，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以及之后的美人楊玉環(huán)，都是當(dāng)時著名的美女道姑。 到晚唐時代，開始相對較為清靜的咸宜觀，自從魚玄機的光臨，也熱鬧了起來。此時的魚玄機，十六七不到二十歲，正是烈火一樣的豆蔻年華；復(fù)加內(nèi)秀外媚，如何能耐得寂寞與冷清？她像薜濤那樣，制作了一種小紅紙箋，上面寫著情意綿綿的詩詞，就貼在門外，幽雅而熱情，引得長安各界風(fēng)流才子和權(quán)貴公子紛紛惠顧。于是，魚玄機聲名大震，經(jīng)濟也有了充分的保障。 春花秋月入詩篇，白日清宵是散仙。 魚玄機應(yīng)該是得了溫庭筠的真?zhèn)?，?nèi)心像女神一樣的逍遙自在；并且她把自己的女兒情懷，化作文字傳遞給世間的有情人。 空卷珠簾不曾下，長移一榻對山眠。 她時常把門上的珠簾卷起，不許它遮攔自己觀賞門外景色的視線；春天的傍晚，她在院中放下一張竹床，半躺在上面，對著悠悠終南山吟唱。這是怎樣的一種愜意與春意？哪里像一個了斷塵緣、心灰意冷了的道姑呢？這就難怪當(dāng)時的風(fēng)流才子對她都懷著一份仰慕。 但魚玄機的小紅箋，應(yīng)該是有門檻兒的；除非你才可比宋玉，富可達王昌，方能逾越。其間，應(yīng)該是溫庭筠在仕途上有了轉(zhuǎn)機的最好時期，他官至國子助教，主持吏部監(jiān)考，位列國輔之屬；李億，也中了榜首狀元。從這些幽雅又浪漫的詩作，可以看出魚玄機在咸宜觀里，渡過了平生最為美好的一段時光。 可是僅幾年之后，溫庭筠逝世，李億出任揚州不辭而別。這對多情幽雅、個性孤傲的魚玄機來說，簡直就像人生的災(zāi)難。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可以看出，此時的魚玄機，情緒特別不好。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她的客人中，應(yīng)該有位權(quán)貴要人。但老師溫庭筠的逝世和李憶的無情而別，也讓她有了被命運捉弄之嫌。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她似乎喪失了人間的情感寄托，懷念起自己的啟蒙老師溫庭筠。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可以明說，溫庭筠與魚玄機之間，就是一種師生兼情人關(guān)系。但溫庭筠邂逅豆蔻年華的魚玄機之時，已經(jīng)將近五十歲；他無愧于文壇君子，就將妙齡少女的魚玄機，介紹給風(fēng)華正當(dāng)年的李億，或許還能為她謀得一個較好的前程；但李億已經(jīng)成家。魚玄機與李億之間，以當(dāng)今的眼光來看，則更像他的二奶。所以魚玄機表現(xiàn)得十分清醒，她并不怨恨李億的無情；而仿佛只把自己的情懷寄托給詩詞，來紀(jì)念自己曾經(jīng)那份真摯火熱的情感。 后來的魚玄機，雖然結(jié)識了當(dāng)時一些才子和富商，但他們之間都沒有比起溫李二人更深的感情。 大唐時代長安的咸宜觀，原本就是個香艷、風(fēng)流兼是非之地。最初，咸宜觀是盛唐時代唐玄宗的女兒咸宜公主的修行之處。咸宜公主，是繼太平、長寧、安樂公主之后，又一個比較牛叉的大唐千金；唐玄宗很喜歡這個女兒，給了她許多額外的封賞。可是，咸宜公主的感情生活很不順利，嫁了兩個丈夫都不如意。后來，咸宜公主學(xué)習(xí)兩個姑姑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出家修道。說白了，就是借以修行的名義，來尋求情感上的慰藉，順便私會自己如意的才郎。 盛唐時代，皇家和上層社會女性形成的這一風(fēng)氣，客觀地講，倒為文化的繁榮作出了一定的貢獻。故而，咸宜觀也因咸宜公主的名聲而成為名貴的游覽交際勝地；從盛唐到晚唐，不知有多少才子才女在此幽會，生出許多文壇凄美艷事。不消說，魚玄機也因溫庭筠和李億二人，得到了如此的名貴際遇。 之后的魚玄機并未消沉，她收養(yǎng)了幾個貧苦丫頭做為侍 婢，順便教她們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此間，她邂逅相遇了一些文化名流，與當(dāng)時一個琴師，有了不錯的感情。就是這段情感，為她帶來了毀滅。她因發(fā)現(xiàn)一個婢女背地里與這個琴師偷情，一怒之下杖殺了她。事發(fā)后，魚玄機被處死，終年二十七歲。這就是傳說中，魚玄機因妒殺女童被正法的人生結(jié)局。 但我總覺得，此事不大可信，尤其是她因情妒殺婢女的動機。 因為從她的代表作《贈鄰女寄李員外》來看，她不可能對溫、李以外的其他人，產(chǎn)生如此深厚的感情。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通俗的說法，魚玄機是因情而妒才杖殺了婢女。自從離別了溫、李二人，她的情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歸宿。但卻讓自己的婢女偷偷奪愛即惱羞成怒殺之；情理上貌似可以講得通。但若深究末句之“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眳s另有一番滋味。 宋玉，戰(zhàn)國時楚國的著名才子，即創(chuàng)作《高唐賦》的那位；屈原死后，他的文采蓋世無雙，成為后世才子的代稱。宋玉，又是中國政壇上有名的大清客，即專為當(dāng)局出謀劃策的人物。顯然，該詩里，魚玄機拿宋玉比作自己的老師兼情人溫庭筠。 那么，王昌，這個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唐詩中的人物究竟是誰呢？ 一般認(rèn)為，他是魏晉時代某個東平王府里的一位官員，名叫王昌；風(fēng)流多才，卻因早死而為世人惋惜；故而，在唐詩中被時常做為薄情郎的代稱。此說略能自圓。但奇怪的是，如此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似是而非的才子，他憑什么與宋玉并駕齊驅(qū)？ 因此，我認(rèn)為，在唐詩中頻頻出現(xiàn)、并被作為女性心中白馬王子的這個王昌，應(yīng)該是指西漢中山靖王劉勝的兒子——中山哀王劉昌。據(jù)說，這個劉昌風(fēng)流多才，加之劉勝的爵位僅次于皇帝，故而，劉昌就是當(dāng)世和后世女性心中真正的一位白馬王子。 以劉昌在一國之僅此于皇家太子的地位，與宋玉在文壇上僅次于屈原的地位相較，即可匹配。 但不幸的是，劉昌短命而早死，繼承中山王的爵位，只有兩年。因此說，相較那些已經(jīng)嫁給劉昌、如同王妃一樣的女子來講，不得不說，是一個美中不足之人生遺恨。何必恨王昌，表達的就是心中的無可奈何；何必，就是既認(rèn)命又不服命之意。 那么，魚玄機心目中的王昌，會是那個薄情郎李億嗎？李億雖為狀元郎，卻并沒有多少特別的才華，更不是什么王子；他很像千年之后那個對李香君負情的所謂“愛國公子”侯方域。因此說，李億是魚玄機心目中的那個王昌，總有可疑之處。就魚玄機詩作中表達的坦然情懷而論，也不大能講得通。 我們不妨再順著劉昌的思路，繼續(xù)深挖。 中山靖王劉勝，就是當(dāng)今被挖出來、穿著金縷玉衣而葬的那位西漢王爺。劉勝，是漢景帝的兒子、漢武帝劉徹的哥哥。漢武帝繼位后，因擔(dān)心諸王謀反，曾欲削藩，想除掉劉勝等人。劉勝得信后，嚇得趕緊與諸王一起向漢武帝泣表忠心，才得到漢武帝諒解，并獲得特別封賞；富可敵國。劉勝又被特許，各個兒子可以繼承王位。 劉勝，后來一直沉迷酒色，以示并無反叛之心；他有一百二十多個兒子；劉昌，是最為得寵的一個，又兼風(fēng)流多才。因此，劉昌自然就被想做王妃的女子們?nèi)找顾寄?；成為?dāng)世或后世女性心目中名副其實、最為得意的白馬王子。 由以上的歷史信息為據(jù)，再對照前面探明的一些信息、以及晚唐政壇當(dāng)時的狀況來判斷：溫庭筠，很有可能參與了晚唐皇室的廢立大事。因為敬宗到宣宗的六朝晚唐皇帝，他們的不明死因、和廢立確定結(jié)果，特別奇怪。再進一步推斷：在長安城外咸宜觀－－這個上層名流與王孫公子的交際場上，以才女魚玄機的特殊身份而論，她的客人中，很可能出現(xiàn)過一位晚唐真正的白馬王子。 或許，是因為那個婢女，意外地知道了她與那個客人之間的一些秘密或機密之事，故而才遭遇不幸。事發(fā)后，以魚玄機只求速死的坦然態(tài)度來判斷，完 全有這種可能。這個意外事故，或許更有可能打破了魚玄機像杜秋娘那樣也曾想母儀天下的“治國美夢”。 我之所以來做此推斷，因為對一個才女和她身邊那些晚唐才子們、以及他們詩作所體現(xiàn)出來的博大胸懷與大愛情結(jié)來說，只有這樣的“理想”，或者才有可能不會辜負自己的才華和抱負。古代中國的女性英杰，她們的這種夢想，并不是什么多余的奢望，而是一個美麗才女自發(fā)的自醒情結(jié)。 千年之后，曹雪芹同樣付予筆下美女薜寶釵以這種才能和夢想，來表達自己追求“男女平等”的強烈意愿。但要強調(diào)的是，即使魚玄機沒有遭遇那些意外事故、而成就了自己的所謂“治國美夢”，但她和杜秋娘一樣，依然無法挽救那個腐敗透頂?shù)膶Ｖ仆醭?；最終，同樣會給自己帶來更為凄慘的人生結(jié)局；因為她只是皇帝制下的一介弱女。 魚玄機就義之后，不到四十年，大唐王朝從中國歷史上徹底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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