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惺惜惺惺，好漢識好漢”

                          

    在《水滸傳》中，“江湖義氣”是個既大而又抽象的題目，要將它說清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它是伴隨著藝術(shù)形象和精彩故事而產(chǎn)生的，如果從這個角度切入，似乎還比較好辦。

    一百二十回的《水滸傳》，幾乎回回都提到了江湖義氣；一百單八位江湖好漢，幾乎人人都在高唱江湖義氣的調(diào)子。宋江很看重江湖義氣，在按照江湖義氣辦事方面，他是表率，是模范。他的具體做法就是“仗義疏財”；“仗義”是抽象的，“疏財”卻是具體的。無論什么人——當(dāng)然不是貪官污吏、豪強(qiáng)惡霸——只要向他伸手，他都會大把大把給人送銀子。所以宋江得了個“及時雨”和“呼保義”的好名聲。

    《水滸傳》第2回，寫九紋龍史進(jìn)和少華山的強(qiáng)人發(fā)生了矛盾糾葛。少華山上聚集了三位好漢——朱武、楊春和陳達(dá)。他們商量，要下山去擄掠些財物供山寨使用。他們都知道華陰縣史家村的九紋龍史進(jìn)十分厲害，偏偏陳達(dá)血?dú)夥絼?，不信邪，點(diǎn)起一百四五十個小嘍羅，就要去打史家村。史進(jìn)也是一條好漢。如今是好漢打好漢，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廝打了一陣，結(jié)果是陳達(dá)被史進(jìn)活捉了。朱武和楊春立即趕下山來，一齊跪倒在史進(jìn)面前，流著眼淚說道：

 

    小人等三個，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當(dāng)初發(fā)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彪m不及關(guān)、張、劉備的義氣，其心則同。今日小弟陳達(dá)不聽好言，誤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貴莊；無計懇求，今來一徑就死。望英雄將我三人，一發(fā)解官請賞誓不皺眉。我等就英雄手內(nèi)請死，并無怨心。

 

此一番言語，讓史進(jìn)大為感動。他在心里想：“他們直恁義氣！我若拿他去解官請賞時，反教天下好漢們恥笑我不英雄。自古道：‘大蟲不吃伏肉’?！庇谑菍㈥愡_(dá)釋放，并且還招待他們?nèi)顺粤艘活D豐盛的酒飯。朱武和楊春使用的“武器”，就是為朋友兩肋插刀、生死禍福與共的江湖義氣，這才使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九紋龍史進(jìn)大受感動。

    《水滸傳》的作者在評論這個故事的時候，引述了一句長期流傳于民間的俗語——“惺惺惜惺惺，好漢識好漢”。剛才還是撕打不開的仇家冤家，在江湖義氣的感召下，立即相互認(rèn)識、相互欣賞、相互崇敬起來，變成了莫逆之交。這江湖義氣的作用，實(shí)在是神極了。

    在梁山好漢的眼里，宋江就是這種江湖義氣的化身。除了“仗義疏財”，宋江還做過許多其它令江湖好漢交口稱贊的“義舉”。晁蓋等人“智取生辰綱”以后，很快就被官府偵破。官府下令立即拘捕晁蓋等人。而晁蓋等人此時還陶醉在勝利后的喜悅之中，對于正在迅速逼近的殺身之禍一無所知。是宋江“擔(dān)著血海也似干系”，親自飛馬報信，這才救了晁蓋等七人的性命。為此，《水滸傳》寫詩一首：

 

        義重輕他不義財，  奉天法網(wǎng)有時開。

        剝民官府過于賊，  應(yīng)為知交放賊來。

 

    宋江自己是不愿做“賊”的，但是他欽佩晁蓋等人是劫富濟(jì)貧的好漢，他們劫奪的 生辰綱是不義之財，所以宋江甘愿冒著殺頭的危險給晁蓋等人通風(fēng)報信。這就是江湖義氣。宋江正是憑著這種感人的江湖義氣，才在江湖上贏得了還名聲，受到江湖好漢的擁戴。

    宋江殺了閻婆惜后，一直亡命江湖。路過清風(fēng)山時，被埋伏的小嘍羅捉住，“捆做粽子相似，將來綁在將軍柱上”，要將他的心挖出來給山大王做醒酒湯吃。剜心用的尖刀拿來了，用來澆涼熱心窩的水也端來了。小嘍羅動起手來，那涼水直澆到宋江的臉上。可能是鬼使神差吧，就在剜心尖刀即將插入宋江心窩的那一瞬間，宋江忽然說道：“可惜宋江死在這里！”山大王燕順、王英和鄭天壽聽說他們用來做醒酒湯的“牛子”，竟然是江湖上聲名赫赫的宋江！不禁大驚失色，連忙將宋江松綁，抱在虎皮交椅上坐下，對他“納頭便拜”。并且說：“聞得賢兄仗義疏財，濟(jì)困扶危的大名，只恨緣分淺薄，不能拜識尊顏。今日天使相會，真乃稱心滿意?！边@應(yīng)該也是“惺惺惜惺惺，好漢識好漢”吧。

    在宋江亡命江湖的日子里，類似的情形還有過多次。在揭陽嶺，宋江和兩個公人被開黑店的李立用蒙汗藥麻翻，正要被剁做人肉餡的時候，幸虧李俊和童威、童猛三人趕來，查明他就是“及時雨”宋江，立即給他吃了解藥，救醒過來，四個人對他“納頭便拜”。在潯陽江上，宋江撞在張橫的手里，正在性命攸關(guān)的時候，李俊等人趕來，說明此人就是“及時雨”宋江，剛才還兇神惡煞似的持刀要?dú)⑺谓膹垯M，便立即換了一副嘴臉，對著宋江便拜，口里還說：“我那爺，你何不早通個大名，省得著我做出歹事來，爭些兒傷了仁兄?！边@些戲劇性的場面，都是在江湖義氣的作用之下導(dǎo)演出來的。

    在江州，李逵第一次見到宋江時，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他愣頭愣腦地問戴宗：“哥哥，這黑漢子是誰？”似乎還有些瞧不起眼前這個又黑又矮的人。一旦他知道眼前這個黑漢子便是他時常要去投奔的“義士哥哥”宋江時，便“拍手叫道：‘我那爺，你何不早說些個，也教鐵牛歡喜?！瘬浞碥|便拜”。大概這就是“好漢識好漢”吧。第一次見面，宋江就送給李逵一個十兩的大銀錠，還一口一聲稱呼李逵為“壯士大哥”，對他那粗魯野蠻的德性完全不計較。宋江就這么幾招，把一個野牛似的李逵馴服得象個乖孩子。不久，劫法場救宋江，李逵舍死忘生，出力最多。后來上了梁山，李逵對宋江一直忠心耿耿，除了兩次誤會外，對宋江從無二心。就連受招安這樣的大事，盡管李逵心里不樂意，但是還是

服從了宋江，而且仍舊忠心耿耿。

    李逵和宋江的關(guān)系，從頭到尾都是江湖義氣在起作用。使得李逵深受感動的，不僅是宋江能仗義疏財 ，而且還有宋江尊重他的人格，待人真誠，對這個在窮困中出生的黑旋風(fēng)的關(guān)懷無微不至。

    宋江對待梁山好漢的所作所為，具體地體現(xiàn)了古代江湖義氣的內(nèi)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