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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近體 詩 第十五節(jié) 對仗的講究和避忌 15·1對仗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工對，例如以天文對天文，以人倫對人倫，等等，第二類是鄰對，例如以天文對時(shí)令，以器物對衣服，等等，第三類是寬對，就是以名詞對名詞，以動詞對動詞（甚或形容詞），等等，詩人之所以不處處都用工對，自有其修辭的理由，近體詩受平仄的拘束已經(jīng)不小，如果在對仗上處處求工，那么，思想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再者，求工太過，就往往弄到同義相對，如室對房，別對離，懶得慵，同對共等，兩句話差不多只有一句的意思。意簡言繁，是詩人所忌；所以工對最好是妙手偶得之，其次是不妨礙意境的情形之下，盡可能求其工。這雖是屬于技巧的問題，然而形式往往是受了技巧的影響的，不能不略為談及。 15·2關(guān)于工對，我們先舉一些例子來看，下面的一些例子，可說是字字工整，并非像上節(jié)所舉，只有一兩個(gè)字屬對工整而已： 繞堤龍骨冷，拂岸鴨頭香。（李賀同沈附馬賦得御池水。） 向月穿針易，臨風(fēng)整線難。（祖詠七夕。） 轉(zhuǎn)來深澗滿，分出小池平。（儲光羲詠山泉。） 東風(fēng)千嶺樹，西日一洲蘋。（于武陵南游有感。） 南檐納日冬天暖，北戶迎風(fēng)夏月涼。（白居易香爐峰下新卜山居。） 繞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樹一千株。（白居易杭州名勝。） 夢兄亭古傳名謝，教伎樓新道姓蘇。（同上。） 雪蓋青山龍臥處，日臨丹洞鶴歸時(shí)。（劉禹錫麻姑山。） 15·3有些同門類的詞，在文章里常常被用對稱者，如歌舞，聲色，心跡，老病，等等，如果用為對仗，就被認(rèn)為最工，例如： 云帶歌聲揚(yáng)，風(fēng)飄舞袖翻。（張謂早春陪崔中丞宴。） 鶯聲誘引來花下，草色勾留坐水邊，（白居易春江。） 跡避險(xiǎn)巇翻失路，心隨閑淡不因僧。（李昌符秋夜作。） 老添新甲子，病減舊容輝。（白居易除夜。） 15·4有些詞，雖不同門，甚至于不同類，但因常被用為對稱，如詩酒，金玉，金石，人地，人物，兵馬，等等。如果用為對仗，也被認(rèn)為最工。例如： 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杜甫不見。） 見酒須相憶，將詩莫浪傳。（杜甫泛江送魏十八。） 尚憐詩警策，猶記酒顛狂。（杜甫戲題寄上漢中王。） 縈回謝女題詩筆，點(diǎn)綴陶公灑酒鄉(xiāng)。（白居易送蕭處士游黔南。） 罰金殊往日，鳴玉幸同時(shí)。（劉禹錫懷妓。） 殘妝添石黛，艷舞落金鈿。（張謂揚(yáng)州雨中張十七宅觀妓。） 草青臨水地，頭白見花人。（白居易感春。） 雖無舒卷隨人意，自有潺緩濟(jì)物功。（羅鄴水簾。） 磧迥兵難伏，天寒馬易收。（張蠙邊將。） 15·5無和不，一個(gè)是動詞，一個(gè)是副詞，但因它們都是否定詞，所以常被用為對仗，這樣，無字下面自然是名詞，不字下面自然是動詞或形容詞，在詞性上雖不相對，也可認(rèn)為相對。 例如： 牛馬行無色，蛟龍斗不開。（杜甫雨。） 無才逐仙隱，不敢恨庖廚。（杜甫麂。）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杜甫九日。） 不不爨井晨凍， 無衣床夜寒。（杜甫空囊。） 軒墀曾不重，剪伐欲無辭，（杜甫苦竹。） 15·6借對——有時(shí)候，字在句中的意義對起來本不甚工，但那字另有一個(gè)意義卻恰和并行句中相當(dāng)?shù)淖殖蔀轭H工或極工的對仗，這叫做借對。例如： 少年曾任俠，晚節(jié)更為儒。（王維崔錄事。） （年節(jié)之節(jié)，借為氣節(jié)之節(jié)。） 苜蓿隨天馬，葡萄逐漢臣。（王維送劉司直赴安西。） （星漢之漢借為漢朝之漢。） 蒲壘城秦地，莎車屬漢家。（王維送宇文三赴河西。） （莎草名，車，舟車，借為國名。） 白法調(diào)狂象，玄言問老龍。（王維黎拾遺昕見過秋夜對雨。） （玄黑之玄借為玄妙之玄。） 花迎喜氣皆知笑，鳥識歡心亦解歌。（王維既蒙宥罪旋復(fù)拜官。） （氣息之氣借為空氣，運(yùn)氣。） 漫作潛夫論，虛傳幼婦碑。（杜甫偶題。） （夫婦之夫借為潛夫論之夫。） 行李淹吾舅，為誅茅問老翁。（杜甫巫峽敝廬奉贈侍御四舅。） （桃李之李借為行李之李。） 采云蕭史駐，文字魯恭留。（杜甫玉臺觀。） （文采之文借為文字之文。） 開筵當(dāng)九日，泛菊外浮云。（張謂和司空曙九日送人。） 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杜甫曲江。） （八尺為尋，倍尋曰常，借用。） 飄零為客久，衰老羨君還。（杜甫涪江泛舟送韋班歸京。） （君臣之君借為代名詞之君。） 漢苑風(fēng)煙吹客夢，云臺洞穴接郊扉。（李商隱令孤八拾遺陶見招。） （星漢之漢借為漢朝之漢。） 曾是寂寥金爐暗，斷無消息石榴紅。（李商隱無題。） （古石之石，借為石榴之石。） 近日樓臺非甲帳，去時(shí)冠劍是丁年。（溫庭筠蘇武廟。） （丙丁之丁借為丁壯之丁。） 直廬久負(fù)題紅葉，山鎮(zhèn)何妨擁碧幢。（王禹稱寄南潤州趙舍人。） （市鎮(zhèn)之鎮(zhèn)借為鎮(zhèn)守之鎮(zhèn)。） 15·7另一種借對是借音，例如： 偶值乘籃輿，非關(guān)避白衣。（王維酬嚴(yán)少尹見過。） （借籃為藍(lán)，與相相對。） 籃輿亂鞍馬，緇徒換友朋，（白居易山居。） （借籃為藍(lán)，與緇相對。） 事直皇天在，歸遲白發(fā)生。（劉長卿新安奉送穆論德。） （借皇為黃，與白相對。） 滄溟恨衰謝，朱紱負(fù)平生。（杜甫獨(dú)坐。） （借滄為蒼，與朱相對。） 馬騎珠汗落，胡舞白蹄斜。（杜甫秦州雜詩。） （借珠為朱，與白相對。） 野鶴清晨出，山精白日藏。（杜甫陪鄭廣文避何將軍山林。） （借清為青，與白相對。） 寄身且喜滄洲近，顧影無如白發(fā)何。（劉長卿江州重別薛六。） （借滄為蒼，與白相對。） 借音多見于顏色，至于其他的對仗，就不太顯明了。 15·8本來，對伏很難字字工整，但只要每聯(lián)有一大半的字是工對，其他的字雖差些，也已經(jīng)令人覺得很工，尤其是顏色數(shù)目和方位，如果對得工了，其余各字就跟著顯得工，這是仔細(xì)體會得出來的。 15·9鄰對雖比工對略遜一籌，也還算是近于工整的一方面的。一般的鄰對，大約可分為二十類，第一，天文與時(shí)令，第二，天文與地理，第三，地理與宮室，第四，宮室與器物，第五，器物與衣飾，第六，器物與文具，第七，衣飾與飲食，第八，文且與文學(xué)，第九，草木花卉與鳥獸蟲魚，第十，形體與人事，十一，人倫與代名，十二，疑問代詞及自相等字與副詞，十三方位與數(shù)目，十四，數(shù)目與顏色，十五，人名與地名，十六，同義與反義，十七，同義與連綿，十八，反義與連綿，十九，副詞與連介詞，二十，連介詞與助詞?，F(xiàn)在分別舉例如下： 1，天文與時(shí)令 年來一夜玩，君在半天看。（歐陽詹太原和嚴(yán)長宮玩月。） 曉來江氣連城白，雨后山光滿郭青。（張籍寄和州劉使君。） 2，天文與地理 山從人面起，云傍馬頭生。（李白送友人入蜀。） 陰崖常抱雪，枯澗為生泉，（王昌齡送薛明府謁聰上人。） 3，地理與宮室 海云迷驛道，江月隱鄉(xiāng)樓。（李白寄淮面友人。） 瑤臺含霧星辰滿，仙嶠浮空島峽微。（李白送賀監(jiān)歸四明應(yīng)制。） 4，宮室與器物 虛牖傳寒析，孤燈照絕編。（歐陽詹除夜長安客舍。） 暗淡屏幃故，凄涼枕席秋。（白居易贈內(nèi)子。） 5，器物與衣飾 獨(dú)坐親雄劍，哀歌嘆短衣。（杜甫夜。） 付母悲香褓，君家擁畫輪。（王維恭懿太子挽歌。） 卷衣悲畫翟，持翣待鳴雞。（王維故西河郡杜太守挽歌。） 6，器物與文具 得意紫鸞休舞鏡，能言青鳥罷銜菚。（劉禹錫懷妓。） 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付車。（李商隱籌筆驛。） 7，衣飾與飲食 衣縫紕颣黃絲絹，飯下腥咸白小魚。（白居易即事寄微之。） 斷粞作飯終年飽，大布裁袍稱意寬。（陸游冬夜讀史有感。） 8，文具與文學(xué) 滿紙傳相憶，裁詩怨索居。（劉禹錫令狐仆射與余投分素深。） 兵書封錦字，手詔滿香筒。（張籍老將。） 9，草木花卉與鳥獸蟲魚 鵲辭穿線月，花入曝衣樓。（李賀七夕。） 青菰臨水撥，白鳥向山翻。（王維輞川閑居。） 10，形體與人事 淚逐勸杯下，愁連吹笛生。（杜甫泛江送客。） 晴郊別岸鄉(xiāng)魂斷，曉樹啼烏客夢殘。（王初送王秀才。） 11，人倫與代名 魚鱉為人得，蛟龍不自謀。（杜甫江漲。） 物外無知已，人間一癖王。（盧仝自詠。） 悲君隨燕雀，薄宦走風(fēng)塵。（杜甫贈另何邕。） 憐爾解臨池，渠爺未學(xué)詩。（王維戲題示蕭氏甥。） 才士得神秀，書齋聞爾為。（杜甫和江陵宋大少府。） 12，疑問代詞及自相等字與副詞 誰言斷車騎，空憶盛衣冠。（王維故太子太師徐公挽歌。） 煙塵怨別唯愁隔，井邑蕭條誰忍論？（李嘉佑秋曉招隱寺東峰茶宴送內(nèi)弟。） 得無中夜舞？誰憶大風(fēng)歌？（杜甫傷春。） 從容非所羨，辛苦竟何功？（呂溫青海西寄賓三端公。） 丹經(jīng)如不謬，白發(fā)亦何能？（李洞送人之天臺。） 戲馬臺荒年自久，斬蛇人去事空傳？（賀鑄九日登戲馬臺。） 莫話故園空矯首，相逢逆旅足開顏。（張?jiān)臃钏突尾蠚w。） （自相二字用如副詞，最易了解，至于誰何等字，現(xiàn)代語法家無認(rèn)為副詞者，而中國詩人則往往視同副詞，此與分們把代名詞之字認(rèn)為助詞同為不合理論，然而習(xí)慣如此，不可不知。） 13方位與數(shù)目 爽氣中央滿，清風(fēng)四面來。（呂溫道州夏日郡內(nèi)北橋新亭書懷。） 巫峽中心郡，巴城四面春。（白居易感春。） 含星動雙闕，伴月照邊城。（杜甫天河。） 夜雪未知東岸綠，春風(fēng)猶放半江晴。（方干敘錢塘異勝。） 14，數(shù)目與顏色 相隨萬里目，總作白頭翁。（杜甫寄賀蘭鈷） 15，人名與地名 殷王期負(fù)鼎，汶水起垂竿。（李白送梁四歸東平。） 亡國秦韓代，榮身劉項(xiàng)年。（徐九詠史。） 16，同義與反義 城池經(jīng)戰(zhàn)陣，人物恨存亡。（張謂別雎陽故人。） 省拋雙旆辭榮寵，遽落丹陽起愛憎。（李紳過鐘陵。） 老樹稀疏影，驚禽斷續(xù)聲。（劉敞月夜。） 17，同義與連綿 池邊轉(zhuǎn)覺虛無盡，臺上偏宜酩酊歸。（高適同陳留崔司戶早春宴蓬池。） 一自分襟多歲月，相逢滿眼是凄涼。（劉禹錫贈同年陳長史員外。） 18，反義與連綿 雁行斷續(xù)晴天遠(yuǎn)，燕翼參差翠幕斜。（劉兼春晚聞望。） 鞅掌未能逃物役，乾坤何處托身安。（孔平仲西行。） 19，副詞與連介詞 來往皆茅屋，淹留為稻畦。（杜甫自襄西荊扉且移居?xùn)|屯茅屋。） 聞道故人當(dāng)邂逅，便臨近館為盡留。（沈構(gòu)過冀州。） 20，連介詞與助詞。 暢以沙際鶴，兼之云外山。（王維凡前陂。） 15·10寬對，只要詞性相同，便可相對，現(xiàn)在只簡單地舉出幾個(gè)例子，如下： 津人空守纜，村館復(fù)臨川。（王昌齡沙苑南渡頭。） 黃鶯啼就馬，白日暗歸林。（綦毋潛送章彝下第。） 飲馬魚驚水，穿花露滴衣。（元稹早歸。） 下藥遠(yuǎn)求新熟酒，看山多上最高樓。（張籍書懷寄王秘書。） 15·11有些對仗，看來頗象寬對，其實(shí)是工對或鄰對，因?yàn)橄仍诔鼍淅镉貌⑿姓Z作為頗工的對偶，然后在對句里也用并行語作為頗工的對偶，這樣，即自對而又相對，雖寬而亦工。例如： 笛聲喧沔鄂，歌曲上云霄。（李白寄王漢陽。） （沔與鄂相對，云與霄相對。） 草木盡能酬雨露，榮枯安敢問乾坤。（王維重酬苑郎中。） （草與木對，雨與露對，榮與枯對，乾與坤對。） 江山遙去國，妻子獨(dú)還家。（高適送張瑤貶五溪尉。） （江與山相對，妻與子相對。） 風(fēng)煙今令節(jié)，臺閣古雄州。（歐陽詹九日廣陵同陳十五先輩登高。） 暫輟洪爐觀劍戟,還將大筆注春秋。（劉禹錫奉和裴侍中。） 骨肉清成瘦，芮蔓老覺膻。（盧仝自詠。） 楚宮臘對荊門水，白帝云偷碧海春。（杜甫奉送蜀州。） （楚宮對荊門，白帝對碧海。） 人稀地僻醫(yī)巫少，夏旱秋霖瘴瘧多。（白居易得微之到官后書。） （人稀對地僻，夏旱對秋霖，醫(yī)對巫，瘴對瘧。） 上文所述同義字相對，反義字相對，同義反認(rèn)相對，都是這一類，至于并行語與連綿字相字，也和這一類性質(zhì)相近，例如： 魚龍潛凍水，蟋蟀有哀音。（劉敞觀魚臺。） 此外，還有某一些借對，是可以認(rèn)為這一類的。例如： 萬里鳴刁斗，三軍出進(jìn)陘。（王維送趙都尉赴代州。） （井陘，地名，但陘字有阪義，井與陘，自為對，借此以與刁斗并行語作對仗。） 15·12對聯(lián)（喜聯(lián)，挽聯(lián)，楹聯(lián)，春聯(lián)等）在原則上須用工對（包括借對和詩酒一類的對立語），不大可以用鄰對，更不能用寬對，但如果上聯(lián)句中自對，則下聯(lián)也只須句中自對，上聯(lián)和下聯(lián)之間不必求工。例如：前人集蘭亭序的一副對聯(lián)： 清氣若蘭，虛懷當(dāng)竹。 樂情在水，靜趣同山。 （蘭與竹為工對，水與山為工對，至于蘭與水相對，竹與山對，則不必求工。） 甚至于上聯(lián)和下聯(lián)之間幾乎完全不象對仗，只要句中自對是一種工對，全聯(lián)也可以認(rèn)為工對了，例如，另一副集蘭亭序的對聯(lián)： 流水長亭，春風(fēng)靜宇。 幽蘭一室，修竹萬山。 （幽蘭與修竹，為工對，長與靜，一與萬為工對，水與風(fēng)為準(zhǔn)工對，室與山為鄰對，因?yàn)閿?shù)目字相補(bǔ)，故亦頗工，流字動詞作形容詞用，春字名詞作形容詞用，對仗較為欠工，但因系集字聯(lián)語，標(biāo)準(zhǔn)可略從寬。） 15·13但是，在詩句里，不工的對仗也并不是沒有，有時(shí)候，工整的對仗和高雅的詩意不能兩全的時(shí)候，詩人寧愿犧牲對仗來保存詩意，例如： 幾度聽雞過白日，亦曾騎馬詠紅裙。（白居易寄殷協(xié)律。） 逐北自諳深磧路，長嘶誰念靜邊功。（儲嗣宗驄馬曲。） 塵埃一別楊朱路，風(fēng)月三年宋玉墻。（唐彥謙離鶯。） 吾道憑溫酒，時(shí)晴付擁爐（唐庚除夕。） 15·14上半句或前四字用對仗，下半句或末字不用對仗的情形較為常見，這類然受了韻字的影響，因?yàn)橐喉?，有時(shí)候不能不犧牲對仗。例如： 不待金門詔，空持寶劍游。（李白寄淮南友人。） 夜久應(yīng)搖佩，天高響不來。（梁锽七夕泛舟。） 幾年同在此，今日各驅(qū)馳。（張籍送友生游峽中。） 遙知楊柳是門處，似隔芙蓉?zé)o路通。（劉威游東湖。） 箸撥冷灰書悶字，枕陪寒席帶愁眠。（來鵬除夜書懷。） 這里儲嗣宗，唐彥謙，李白，梁锽，張籍，劉威的句子都是用于頷聯(lián)的。第十三節(jié)里說過，頷聯(lián)偶然可以不用對仗，那么對仗差些更是不礙事了，至于首聯(lián)，本以不對仗為正例，如果對仗的話，更可以不十分講究。例如： 中宵天色凈，片月出滄州。（歐陽詹旅次舟中對月寄姜公。）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杜甫偶題。）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崔顥黃鶴樓。） 鶯飛遠(yuǎn)樹棲何處，鳳得新巢想稱心。（劉禹錫懷妓。） 15·15如果首句入韻，首聯(lián)共有兩個(gè)韻腳，更不容易屬對，當(dāng)其用對仗的時(shí)候，半對半不對的情形更為常見。例如： 子月過秦正，寒云復(fù)洛城。（李頎送相里造入京。） 西寺碧云端，東溟白雪團(tuán)。（歐陽詹太原和嚴(yán)長官。） 君游丹陛已三遷，我泛滄浪欲二年。（白居易夜宿江浦聞元八改官。） 天幕沈沈淑氣溫，雨絲輕軟附云根。（韓琦次韻和子淵學(xué)士春雨。） 15·16對仗，自然以相當(dāng)?shù)淖窒鄬檎ㄈ绲诙峙c第二字為對，第四字與第四字為對）；但是詩人偶然也用一種錯綜對，就是不拘位置，顛倒錯綜，以成對仗。例如： 于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李商隱隋宮。） （以螢對鴉，以火對暮。） 裙拖六幅湘江水，鬢聳巫山一段云。（李群玉杜丞相筵中贈美人。） （以六幅對一段，以湘江對巫山。） 這種對仗，往往是因?yàn)檫w就平仄，若云于今腐草無火螢，終古垂楊有暮鴉，非但火螢不成話，平仄亦不調(diào)，又如說，裙拖六幅湘江水，鬢聳一段巫山云，在意思上很工的對仗，在文理上也同樣通順，但是平仄仍嫌不調(diào)，所以仍非顛倒過來不可。 15·17上面所說的是明顯和錯綜對，此外，還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錯綜對，首聯(lián)即沒有對仗的必要，于是詩人多數(shù)不用對仗，但是，在錯綜變化之中，仍然往往用些似對非對的字眼，這似乎是詩人修辭的秘決，所以不見有人談起過，例如： 朝來又得東川信，欲取春初發(fā)梓州。（白居易得行簡書聞欲下峽。） （朝與春對，東川與梓州對。） 歸鞍白云外，繚繞出前山。（苑咸留別王維。） （以外對前。） 禪宮分兩地，釋子一為心。（儲光羲題虬上人房。） （以兩對一。） 江上巍巍萬歲樓，不知經(jīng)歷幾千秋。（王昌齡萬歲樓。） （以萬對千。） 不獨(dú)避霜雪，其如儔侶稀。（杜甫歸燕。） （以霜雪對儔侶。） 上方鳴夕磬，林下一僧還，（劉禹錫宿北山禪寺蘭若。） （以上對下。） 江海相逢少，東南別處長。（劉禹錫江州留別薛六柳八二員外。） （以逢對別。） 十里云邊寺，重驅(qū)千騎來。（宋祁再游海云寺作。） （以十對千。） 綠發(fā)郎潛不記年，卻尋丹灶味靈篇。（楊億寄靈山觀舒職方學(xué)士。） （以綠對丹。） 方瞳玄發(fā)粉闈郎，絳闕齋興奉紫皇。（錢惟演題同上。） （以玄對絳，以粉對紫。） 天入虛樓寄百層，四方遙謝此登臨。（宋祁擬杜子美峽中意。） （以百對四。） 神兵十萬忽乘秋，西磧妖氛一夕收。（王硅聞種諤脂米山大捷。） （以十對一。） 霸祖孤身取二江，子孫多以百城降。（王安石金陵懷古。） （以二對百。） 孤城縱目盡南東，山轉(zhuǎn)溪回翠萬重。（彭汝礪城上。） （以孤對萬。） 汴水日馳三百里，扁舟東下更開帆。（韓駒夜泊寧陵。） （以三百對扁。） 15·18普通的對仗，都是并行的兩件事物，衣原則說，它們的地位是可以互換的，即使出句換為對句，對句換為出句，意思還是一樣，但是，偶然有一種對仗，卻是一意相承，不能顛倒，這叫做流水對。例如： 一從歸白社，不得到青門。（王維輞川閑居。）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為容？（杜荀鶴春宮怨。） 聞報(bào)故人當(dāng)邂逅，便臨近館為遲留。（沈過過冀州聞介甫送遼使當(dāng)相遇。） 鳳皇詔下雖沾命，鸚鵡才高卻累身。（紀(jì)唐夫贈溫庭筠。） 15·19以上所說的對仗，都是出句和對句相對的，此外，還有兩種對仗與此不同，第一種是上一聯(lián)的出句和下一聯(lián)的出句相對，對句亦與對句相對，這種對仗叫做隔句對，中原音韻論曲時(shí)稱為扇對，此類非常罕見，現(xiàn)在只能舉出一個(gè)例子： 夜聞箏中彈瀟湘送神曲感舊 白居易。 縹緲巫山女，歸來七八年。 殷勤湘水曲，留在十三弦。 苦調(diào)吟還出，深情咽不傳。 萬重云水思，今夜月明前。 （縹緲對殷勤，巫山對湘水，七八對十三。） 15·20第二種是句中自對，而另一句不再相對，這種句中自對，和同義以反義的連用字稍有不同，它至少用兩個(gè)字和另兩個(gè)字相對，如系五言，往往是上兩字和下三字相對，如系七言，往往是上四字和下三字相對，這樣，雖然在字?jǐn)?shù)上不相等，在意義上卻是頗工整的對仗，當(dāng)然，這種句中自對的辦法只能用于首聯(lián)的出句或?qū)?，但是它是詩人最愛用的形式，有時(shí)候和錯綜對配合起來，（如上文所舉彭汝礪城上），更顯得別有風(fēng)趣[注二十八]。例如： 細(xì)草綠汀洲，王孫耐薄游。（李嘉佑送王牧往吉州。） （細(xì)草與綠汀洲為對。） 虜近人行少，憐君獨(dú)出城。（李嘉佑送從侄端之東都。） （虜近與人行少為對。） 憐君孤垅寄雙峰，埋骨窮泉復(fù)幾重?。▌㈤L卿雙峰下哭故人李宥。） （孤垅與雙峰為對。） 白雪樓中一望鄉(xiāng)，青山簇簇水茫茫。（白居易登郢州白雪樓。） （青山簇簇與水茫茫為對。） 山吐晴嵐水放光，辛夷花白柳梢黃。（白居易代春贈。） （山吐晴嵐與水放光為對，辛夷花白與柳梢黃為對。） 能文好飲老蕭郎，身似浮云鬢似霜。（白居易送蕭處士游嶺南。） （能文與好飲為對，身似浮云與鬢似霜為對。注意：句中自對不避同字。） 三伐漁陽再渡遼，骍弓在臂劍橫腰。（王涯塞下曲） （三伐漁陽與再渡遼為對，骍弓在臂與劍橫腰為對。） 15·21在對仗上有一種避忌，叫做合掌[注二十九]。合掌是詩文對偶意義相同的現(xiàn)象，事實(shí)上就是同義詞相對，整個(gè)對聯(lián)都用同義詞的情形是罕見的，我們也很難找出完全合掌的例子，但是，近似合掌的例子則是有的，那就是文心雕龍所謂正對，文心雕龍說，反對者，理殊趣合者也，正對者，事異義同者也。所謂事異義同，就是說典故雖然不同，但是意義相同，作者舉張載七哀詩為例：漢祖想分榆，光武思白水。七哀詩雖不是律詩，但是這兩句話顛倒過來有點(diǎn)象律詩的句子，可以借此說明問題。詩句的對仗正是應(yīng)該避免這類的情形。文心雕龍說，反對為優(yōu)，正對為劣。正對即然被否定，合掌更應(yīng)該否定了。紀(jì)昀的評文心雕龍說，丁卯浣花詩格之卑，只為正對多也。（丁卯集是許渾詩集，浣花集是韋莊詩集。）紀(jì)昀這話，大約也是指的許渾韋莊有不少近似合掌的詩句。 15·22上一聯(lián)的對仗方式和下一聯(lián)的對仗方式完全相同，那也是詩人所極力避免的，對仗上避免兩聯(lián)雷同，頗象平仄上避免失粘（參看上文第十節(jié)），因?yàn)槎际潜苊庑问缴系闹貜?fù)呆板，對仗雷同既然是詩人所極力避免的形式，所以他們極少違犯。現(xiàn)在只能舉一個(gè)勉強(qiáng)可以算是兩聯(lián)對仗雷同的例子： 春日游張堤園池 徐璣 西野芳菲路,春風(fēng)正可尋。 山城依曲渚,古渡入修林。 長日多飛絮,游人愛綠陰。 晚來歌吹起,惟覺畫堂深。 中兩聯(lián)每句第一第二兩字，山城，古渡，長門，游人都是名詞仂語，第四第五兩字，曲渚，修林，飛絮，綠陰也都是名詞仂語，第三字依入愛都是動詞，多字形容詞和愛字是不工的對仗，因?yàn)榭梢运闶菍φ汤淄睦印?/span> 15·23另有一種情形表面上象雷同，實(shí)際上并非雷同。例如： 江漢 杜甫 江漢思?xì)w客，乾坤一腐儒。 片云天共遠(yuǎn)，永夜月同孤。 落日心猶壯，秋風(fēng)病欲蘇。 古來存老馬，不必取長途。 中兩聯(lián)的每句第一第二兩字，片云，永夜，落日，秋風(fēng)，都是名詞仂語，第三字天月心病都是名詞，第四字共同猶欲都是副詞（共同在這里帶副詞性），第五字遠(yuǎn)孤壯疏都是形容詞，所以很象雷同，但是片云天共遠(yuǎn)，應(yīng)該認(rèn)為片云共天遠(yuǎn)的倒裝，永夜月同孤應(yīng)該認(rèn)為永夜同月孤的倒裝，所以這一聯(lián)和下一聯(lián)的對仗并非雷同，不過，初學(xué)的人對于這種形式還是避免的好。 15·24有些意思本來是容易雷同的，就應(yīng)該在形式上求其變化，例如上文第五節(jié)里所舉的白居易的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里有這樣的幾句： 高上慈恩塔，幽尋皇子陂。 唐昌玉蕊會，崇敬牡丹期。 笑勸迂辛酒，閑吟短李詩。 儒風(fēng)愛敦質(zhì)，佛理尚玄師。 慈云塔，皇子陂，唐昌觀和崇敬寺是四個(gè)地名，辛立度（迂辛），李紳（短李），劉敦質(zhì)和庾玄師是四個(gè)人名，這樣，一個(gè)不當(dāng)心，就有對仗雷同的可能，白氏讓它們錯綜變化，這是他的技巧過人的地方。 15·25還有一種避忌，就是同字相對，古體詩是沒有這種避忌的，近體詩里，通?？傇O(shè)法避免，甚至于避免同一個(gè)字見于出句和對句，但是，有些詩人偶然也不計(jì)較這個(gè)。例如： 一批指應(yīng)法，一聲聲爽神。（常建聽琴秋夜贈寇尊師。） 汝書猶在壁，汝妾已辭房。（杜甫得舍弟消息。） 這是關(guān)于對仗上的避忌，至于其他方面的同字避忌，等下文有機(jī)會再談。 [注二十八]句中自對，有時(shí)候和兩句互對配合起來，杜甫送李八秘書赴杜相公幕：南極一星朝北斗，五云多處是三臺。仇注：南北，三五句中自對，一星，多處，兩句互對，見詩法變化。 [注二十九]合掌，仇兆熬認(rèn)為是上尾的一種，他說，又如杜秋興詩：西望瑤池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guān)。云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圣顏。王母，函關(guān)，宮扇，圣顏，俱在句尾，未免疊足，亦犯上尾，若林花著雨胭脂落，水荇牽風(fēng)翠帶長。龍虎新軍深駐筆，芙蓉別殿漫焚香，前聯(lián)拈落長二字于句尾，后聯(lián)移深漫二字于上面，便不犯同矣。也叫做合掌。不過仇氏不叫合掌而叫上尾，叫上尾不妥，因?yàn)槁曊{(diào)犯同才叫上尾，詞性犯同應(yīng)叫合掌。紅樓夢七十六回?cái)⑹鲋星锫?lián)詩，林黛玉聯(lián)道，人間廣寒奔，犯斗邀牛女，湘云也望月點(diǎn)首，聯(lián)道：乘槎訪帝孫，盈虛輪莫定，黛玉道：對句不好，合掌，這是說，牛女和帝孫的意義重復(fù)了，合掌指的是同義詞相對，不是上聯(lián)的對仗方式和下聯(lián)的對仗方式完全相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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