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干校六記》

瀞舒凝蘭 2016-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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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七日

陰雨

讀︽干校六記︾

我是小編歌者

《干校六記》是楊絳先生于一九八一年出版的散文集，按時間和內容來看都算是傷痕文學，楊絳先生卻寫得云淡風輕，就算是記述那樣的歲月，筆下也看不到罪惡和丑陋，但字里行間的弦外之音卻足以讓人哀嘆。

所謂六記，分別是下放記別、鑿井記勞、學圃記閑、“小趨”記情、冒險記幸、誤傳記妄。

《下放記別》講的是楊絳和錢鐘書兩人要下放干校，錢先生先遣，楊先生和女兒女婿送他。四人在火車站時等候時，錢先生讓他們回去，楊先生為了“讓他看我們回去還有三人，可以放心釋念，免得火車馳走時，他看到我們眼里，都在不放心他一人離去?！北愫图胰四丶伊?。

后來楊先生給錢先生寄送小木床時又寫道：“小小一只床分拆了幾部，就好比兵荒馬亂中的一家人，只怕一出家門就彼此失散，再聚不到一處去?！?/section>

不久，楊先生也要下放，卻只有女兒來送她，女婿已自殺了。

《鑿井記勞》和《學圃記閑》講得是楊先生在干校的勞動：鑿井種地、種菜和守菜園。工作不艱苦，卻很單調。偶爾夫婦兩人可以抽空相見，卻也是三言兩語又要分別，楊絳卻俏皮地說道： “我們老夫婦就經(jīng)常可在菜園相會，遠勝于舊小說、戲劇里后花園私相約會的情人了?！?/section>

就算是那樣艱苦的歲月里，兩人也總能尋得機會聊以慰藉——有時風和日麗，我們就在窩棚南面灌水渠岸上坐一會兒曬曬太陽。有時他來晚了，站著說幾句話就走。他三言兩語、斷斷續(xù)續(xù)、想到就寫的信，可以親自撂給我。我常常鎖上窩棚的木門，陪他走到溪邊，再忙忙回來守在菜園里，目送他的背影漸遠漸小，漸漸消失。

《小趨》記情是我最喜歡的一篇。“小趨”是一頭黃色的小母狗，在人與人之間難以建立互信的日子，與狗倒能發(fā)展出一段真摯的感情。這頭瘦弱的小狗，因為得到楊絳和錢鐘書的一丁半點食物救濟，就成為他們忠實的朋友。但楊絳卻因為有人以外狗是資產階級夫人小姐的萬物，所以從來都對小趨淡淡的，從不愛撫它。

后來楊絳和錢鐘書搬家，只能與小趨分別，兩人想起它時，常說：“小趨不知怎樣了？” 錢先生猜測：“也許已經(jīng)給人吃掉，早變成一堆大糞了?！睏钕壬鷧s說：“給人吃了也罷。也許變成一只老母狗，揀些糞吃過日子，還要養(yǎng)活一窩又一窩的小狗……”

犬猶如此，人何以堪。

《冒險記幸》，記三次冒險的經(jīng)歷。

其中一次，楊絳在滿地爛泥的雨天只身奔去看錢鐘書?；奶煲暗厮乃?，幾經(jīng)磨難，冒險過河，總算到了錢鐘書的宿舍門口，錢鐘書大感驚訝，急催楊絳回去，楊絳也只是逗留一會，又只身而返，這種情意，平淡而深厚。

《誤傳記妄》：一次錢鐘書聽聞自己將獲遣送返京，結果只是謠傳。楊絳自然十分失望，她想到解放前夕去留的問題，便問錢鐘書：“你悔不悔當初留下不走？”他說：“時光倒流，我還是照老樣?！彼麄兪且坏┻x擇便泰然且從不反復的人。幸而二人最后還是一起獲準返回北京。

照錢鐘書先生所說，《干校六記》理論上該有七記?！拔矣X得她漏寫了一篇，篇名不妨暫定為《運動記愧》”

運動是指干校清查五一六分子的運動，那么為何是記愧呢，錢鐘書在小引里寫道：現(xiàn)在事過境遷，也可以說水落石出。在這次運動里，如同在歷次運動里，少不了有三類人。假如要寫回憶的話，當時在運動里受冤枉、挨批斗的同志們也許會來一篇《記屈》或《記憤》。至于一般群眾呢，回憶時大約都得寫《記愧》：或者慚愧自己是糊涂蟲，沒看清“假案”、“錯案”，一味隨著大伙兒去糟蹋一些好人;或者（就像我本人）慚愧自己是怯懦鬼，覺得這里面有冤屈，卻沒有膽氣出頭抗議，至多只敢對運動不很積極參加。也有一種人，他們明知道這是一團亂蓬蓬的葛藤帳，但依然充當旗手、鼓手、打手，去大判“葫蘆案”。按道理說，這類人最應當“記愧”。不過，他們很可能既不記憶在心，也無愧怍于心。他們的忘記也許正由于他們感到慚愧。慚愧常使人健忘，虧心和丟臉的事總是不愿記起的事，因此也很容易在記憶的篩眼里走漏得一干二凈。慚愧也使人畏縮、遲疑，耽誤了急劇的生存競爭；內疚抱愧的人會一時上推卻以至于一輩子落伍。所以，慚愧是該被淘汰而不是該被培養(yǎng)的感情；古來經(jīng)典相傳的“七情”里就沒有列上它。在日益緊張的近代社會生活里，這種心理狀態(tài)看起來不但無用，而且是很不利的，不感覺到它也罷，落得個身心輕松愉快。

文革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往事也都淡去，可惜我們至今也鮮少讀到有記愧、記悔的文章。

讀《干校六記》是前一段時間的事，書是薄薄一本，文章也寫得易讀，沒有聲嘶力竭，也沒有指責埋怨，只是一如楊絳既往的淡泊從容。讀完卻覺得郁結，若我們身處其中，是受害者，可否還能沉穩(wěn)，是旁觀者，又是否連錢先生所謂的“怯懦”也做不到，而變成一個迫害者。

人性最經(jīng)不住考驗，獨善其身已經(jīng)難能可貴。

在文章的最后，楊絳寫到：“改造十多年，再加干校兩年，且別說人人企求的進步我沒有取得，就連自己這份私心，也沒有減少些。我還是依然故我?！?/se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