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惟敏散曲賞析（之一） [2005/5/18 7:49:00 | By: zyj]

作者：張英基

關(guān)鍵字：明代 馮惟敏 散曲 《海浮山堂詞稿》

    馮惟敏一生科考屢屢受挫，后來雖然出仕十馀年，但官小事雜，仕途不暢，頗不得志。他在散曲中抒寫了憤世、樂閑的情懷，他的“歸田小令”，大都寫得真摯、質(zhì)樸。其散曲，享有“曲中辛棄疾”之贊譽，堪稱“明代散曲第一大作手”。其散曲能跳出前人曲作言情寫景、吊古傷今、往來贈答、談禪歸隱、林泉逸興、男女風情等之窠臼，將散曲題材拓展到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極大地豐富了散曲的思想內(nèi)容。

    馮惟敏現(xiàn)存散曲集《海浮山堂詞稿》四卷，共收套數(shù)近五十套，小令約一百七十題，四百馀首。他具有進步的人本觀、執(zhí)政觀、價值觀，李維楨說他任淶水知縣時，“縣民富者為將軍，為校尉，為力士，為執(zhí)金吾，為中貴人，兼并地無算而逋租契。惟敏摘其最負者懲之，貧民以為德，而豪右謗四起矣”(《大泌山房集·馮氏家傳》)。在他的散曲中也說：“俺也曾宰制專城壓勢豪，性兒又喬，一心待鋤奸剔蠹惜民膏。誰承望忘身許國非時調(diào)，奉公守法成虛套。沒天兒惹了一場，平地里閃了一交。淡呵呵冷被時人笑，堪笑這割雞者用牛刀”（《海浮山堂詞稿》卷一【仙呂點絳唇】《改官謝恩》）。因此，他接二連三遭到謗議、貶斥。明穆宗隆慶六年(1572)，辭官歸里，在故鄉(xiāng)海浮山下度過了他的晚年。

    馮惟敏散曲的題材極為廣泛，涉及到明代中、后期社會生活中政治、倫理、經(jīng)濟、軍事、文化等各個領(lǐng)域，寫物敘事，詠史感時，描繪了官、民、儒、醫(yī)、相、卜、巫、妓、百工諸色人等之音容笑貌、喜怒哀樂。甚至不惜以曲折筆致，托言冥鬼、神仙，觀照社會人生，其社會現(xiàn)實意義均極為深刻。其散曲，能以細致的筆觸、激憤沉郁的感情，描繪明嘉靖、萬歷年間封建社會進一步趨于腐朽沒落的現(xiàn)實生活景象，一反元大都曲家僅寫景言情、往來贈答、吊古傷今、談玄詠物之俗套，而把揭露社會弊端、鞭撻政治黑暗、諷刺官場丑惡、反映民生疾苦等積極的社會內(nèi)容融入了散曲之中，從而極大地拓寬了散曲藝術(shù)再現(xiàn)社會生活的空間，極大的增強了散曲文學的戰(zhàn)斗性與生命力。

    首先是馮惟敏的那些暴露社會弊端、鞭撻政治黑暗、諷刺官場丑惡的散曲作品，最有社會價值與借鑒意義。

    一是諷刺統(tǒng)治集團腐敗無能、顛倒是非曲直的曲作，諸如小令：

    【清江引】（八首）《八不用》其一：“烏紗帽滿京城日日搶，全不在賢愚上。新人換舊人，后浪催前浪，誰是誰非不用講?！逼淙巴咸鞄档臎]顛倒，總是虛圈套。一條死牛皮，幾塊生牛角，拖拉的有上梢無下梢。”（卷二）

    【玉江引】（四首）《紀笑》（汪本作《悼世》四首）其三：“有眼無睛，何曾識好人。側(cè)耳聽聲，強將假當真。舉世見錢親，窮胎為禍本。滿口胡云，休言清慎勤。一味貪嗔，休嗔我笑君。我笑君貪財不顧身，晝夜無窮盡。更不辨蒼白，何處尋公論？把英雄折倒的沿地滾”（卷二）。

    【折桂令】（四首）《閱報除名》其四：“看人情世態(tài)偏別，禍福無端，好惡隨邪。歧路亡羊，塞翁失馬，弓影成蛇。拾了個破包頭有何難舍？打了個昏斯迷費盡周折。雖不是豪杰，也不是癡呆。豈不知這樣兒清高，那樣兒巴竭”（卷二）。

    【耍孩兒】《十自由》其十：“膝呵見官軟似綿，到廳前曲似鉤，奴顏婢膝甘卑陋。擎拳曲跽精神長，做小伏低禮數(shù)周。俺如今出門兩腳還如舊，見了人平身免禮，大步搊搜”（卷二）。

    【朝天子】（二十首）《解官至舍》其四：“大牙爪虎威，小魃魎鬼皮，賭什么才和智？世間到處有危機，知足方為貴。兔死狐悲，功成身退，覷通途漆似黑。謝朝簪拂衣，羨山人著棋，再不戀蠅頭利。”其十：“老妖精愛錢，小猢猻弄權(quán)，不認的生人面。癡心莫使出船頭，風浪登時變。扭曲為直，胡褒亂貶，望君門天樣遠。幸身名保全，竄山林茍延，守本分甘貧賤。”其十七：“看炎涼滿眸，聽風聲點頭，人海內(nèi)多虛謬。些兒蝸角也稱牛，真共假誰窮究？尺步繩趨，錦心繍口，苦清貧甘自守。富貴兼五侯，聰明通九流，兩下里難廝湊?！钡龋ň矶?。

    二是譴責貪官污吏敲詐勒索、苛剝罪行的，例如：

    散套【雙調(diào)新水令】《庚午春試筆》：“【得勝令】俺本是白屋下老文學，怎做的黃堂上好官僚？聽斷呵生子怕虧了情法，擬罪呵又子怕差了律條。旱潦了田苗，怎下的惡狠狠追糧料？重并了差徭，誰能勾實丕丕戀土著”（卷一）。

    小令【醉太平】（十八首）《李中麓醉歸堂夜話》其十七：“包龍圖任滿，于定國遷官，小民何處得伸冤？望金門路遠。嚴刑峻法鋤良善，甜言美語扶兇犯，死聲淘氣叫皇天，老天公不管?！逼涫耍骸靶蓦S心作歹，莫倚勢胡歪，須知暑往有寒來，不多時便改。強梁自有強梁賽，聰明反被聰明害，后人又使后人哀，看斑斑史策?！保ň矶?span lang="EN-US">

    散套【雙調(diào)新水令】《十美人被杖》（后記）“十年前暴虐扇禍，以訪捕為一切之政。民無良賤，隸于法率無辜人。十美人一時受杖而出，觀者如堵；而為之奔走前后，不知其幾也。走筆貽羅山甫，憐其剪發(fā)者與焉?！鄙⑻住军S鐘醉花陰】《剪發(fā)嘲羅山甫》等（卷三）。

    三是揭露上層社會爾虞我詐、賢愚不辨的，諸如散套：

    【正宮端正好】《徐我亭歸田》：“【滾繡球】……幾曾見持廉守法垛了個冤業(yè)，都子為愛國憂民成了禍胎，論什么清白？”“【脫布衫】謝天公特地安排，感吾生苦盡甘來。熱還了蠅頭利債，再不把文章零賣?！薄啊臼贰扛呙厮粕?，通途黑似海，鵬程反被蜘蛛礙?！薄啊臼贰抗偾鍤獠婚L，財多福自來，見如今顛倒觀成敗。奴顏婢膝終須貴，義膽忠肝反見猜。俺如今只落得丹心在。打疊起經(jīng)綸手段，展放開風月情懷”等（卷一）。

    【南呂一枝花】《對驢彈琴》：“知音自古稀，感物非容易；名琴偏愛撫，大耳不曾習。思憶顏回，怎入驢肝肺，難通草肚皮。俺這里勾打吟揉，他那里前跑后踢?！薄啊玖褐荨克芍鴥啥溟L勾一尺，俺摩弄著七條絃彈了三回。子見他仰天大叫喬聲氣，諕的宮商錯亂，聒的音律差池。忽的難調(diào)玉軫，兀的怎按金徽？張果老赴不得瑤池佳會，孟浩然顧不得踏雪尋梅。他也懂不的崔鶯鶯待月眠遲，他也省不得卓文君飛凰求匹，他也曉不的牧犢子晚景無妻?？匆?，所為，秋風灌耳空淘氣。不知音不達意，這的是世間能走不能飛，草券一張皮?！薄啊疚病靠戳怂钟薨V蠢村沙勢，似不的禾黍秋風聽馬嘶，怎怪他不解其中無限意。不遇著子期，誰知道品題？俺索把三尺絲桐收拾起”等（卷一）。

    四是對科舉制度之腐朽，表示不滿的，例如：

    套數(shù)【中呂粉蝶兒】《辭署縣印》：“【幺】俺本是山林中貧賤，伴不的臺閣上英賢，逃名躲利怕威權(quán)；芥子似心腸兒小，柳絨般氣力兒綿，掉著那筆尖兒可又早吁吁的喘”（卷一）。

    套數(shù)【雙調(diào)新水令】《憶弟時在秦州》：“【川撥棹】一會價謾俄延，可知我功名薄緣分淺?？偛蝗缧涫指唛e，閉口無言，冷眼傍觀。那答兒鶴長鳧短，且埋頭山水間”（卷一）。

    小令【折桂令】（四首）《下第嘲友人乘獨輪車》其三：“問先生何計存身？束手無謀，舉目無親。何處攀轅、幾時攬轡、甚日埋輪？那壁廂脧不上丟不下殘書亂捆，這壁廂死不死活不活瘦骨嶙峋。才待舒伸，又怕偏陳。受不過硬氣車夫，快不的冷眼家人?！逼渌模骸皢栂壬翁幇残?？剛要寧帖，又上搖車。休說才華，莫談星命，總是饒舌。赤緊的狀元花狀元紅讓了人也，安排著將軍來將軍去怎肯虧折！未了的冤業(yè)，終有個結(jié)絕。投至得卷土重來，那其間再辨龍蛇”等（卷二）。

    五是指斥江湖行醫(yī)、術(shù)士謀財害命、坑騙害人的，例如小令：

    【朝天子】《四術(shù)》（醫(yī)卜相巫）其一：“處心醫(yī)富不醫(yī)貧，慣用巴雙信”、“瀉殺了好人，治活了歹人”（醫(yī)）；其二“睜著眼莽謅，閉著眼瞎謅”（卜）；其三“對著臉朗言，扯著手軟纏，論富貴分貧賤”（相）；其四“扇鼓兒狠敲，背膊兒磣搖，不住的梭梭跳”（巫）等（卷二）。

參閱書目：

    《中國戲曲發(fā)展史綱要》周貽白，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

    《山東史志資料》1982年第一期；

    《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1－10）中國戲劇出版社1980年版；

    《曲論初探》趙景深，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年版；

    《中國古典名劇鑒賞辭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古本戲曲劇目提要》文藝出版社1997年版；

    《列朝詩集小傳》清·錢謙益，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年版；

    《海浮山堂詞稿》明·馮惟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2005．05．18

張英基 2016-11-24收集整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