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04 19:52

摔琴謝知音

上
聽到木門一聲輕響，看看窗外微明的天色，斜在西天的圓月，無涯咳了一聲，“徽兒，是你么？餓壞了沒？”說著披上衣服下榻來，“我去燒水做飯。”
鐘子期一邊放下背著的柴，一邊忙說：“父親繼續(xù)休息吧，我已經(jīng)用過飯了，天還早，父親不用著急起床。”
“徽兒，雨是昨日亥時(shí)就止了吧？”
“是的，父親。是兒子不好，害父親為兒子擔(dān)心了。”
“平安回來就好，沒想到中秋時(shí)候下這么大的雨，怕那路途泥濘濕滑，跌倒摔壞。又想也許你會稍微多等一下，雨停停路 干些再回來。”
“半夜雨停的時(shí)候我正在江邊，忽然聽到江上有人在彈琴，琴聲清越，頗有功底，我很好奇，就近前去聽。不想那琴弦忽然斷了一根，彈琴的人命隨從上岸搜拿賊人，我不好再藏形跡，就現(xiàn)身對話，說我在聽琴，不是賊人。那彈琴的先是不信，詰問幾句，然后又彈奏兩曲試我，高山流水，意象尚可，我道破后引我為知音，款我以酒飯，坐談至寅時(shí)，我看天將放曉，他的船也將遠(yuǎn)行，這才告辭回還。”說著懷里取出黃金兩鎰，“這是伯牙大人給您的甘旨之奉。”
鐘無涯擺擺手，“哦，原來你遇見的是伯牙，他怎么會路經(jīng)此處？”
“父親識得伯牙大人？大人是出訪楚國，路經(jīng)此地，因遇風(fēng)浪暫避，也是雨住了，月出欣喜，才撫琴一曲的。”
“想必你又賣弄了？”
“兒子不敢。”
“他可曾邀你同往？你以老父在堂為名推脫？”
“是，父親明察。”
“那你因何受他金銀？”
“他，他與我結(jié)拜……”
“糊涂，他是上國大夫，你是山野樵民，如何結(jié)拜？”
“我們因琴樂而交，正當(dāng)結(jié)拜。”
“徽兒，我來問你，你聽出他的琴意，他很欣喜？”
“是。”
“但他卻不曾聽你撫上一曲？”
“我不諳撫琴啊。”
“他可曾問過你會不會撫？”
“這……倒也未曾。”
“也就是說他只需要一個聽琴知意者！你恰逢其時(shí)，會當(dāng)其沖。”
“也許是……不過……”
“他可曾約下時(shí)日，你倆再相會？”
“他邀我去訪他，我未敢輕諾，他道明歲中秋再來，我許他定在江邊侍立拱候。”
“徽兒啊，倘若他再延請我父子同往你何處？他再饋金銀你何處？倘他再撫一曲你聽不出又將何處？”

星期四 2011年3月24日上午 11:32:04

下
一年后的八月十六，江邊一丘新墳。
伯牙呆立墳前，靜聽鐘無涯在一旁緩緩說道：“徽兒自去年八月十五采樵歸晚，遇伯牙先生，講論之間,意氣相投,臨行贈黃金二笏。吾兒買書攻讀，老拙無才，不曾禁止。旦則采樵負(fù)重，暮則育讀辛勤，心力耗廢，染成怯疾，數(shù)月之間，竟亡故了。”
伯牙道：“賢弟呵，我昨夜泊舟，還說你爽信，豈知已為泉下之鬼！我何薄于天，天如此待我！”命童子把瑤琴取來，放于祭石臺上，盤膝坐于墳前，揮淚兩行，撫琴一操。琴韻鏗鏘，引三五看者，聞罷鼓掌大笑而散。伯牙問無涯：“老伯，下官撫琴，吊令郎賢弟，悲不能已，眾人為何而笑？”鐘公道：“鄉(xiāng)野之人，不知音律。聞琴聲以為取樂之具，故此長笑。”伯牙道:“原來如此。老伯可知所奏何曲?”鐘公道：“老夫幼年也頗習(xí)。如今年邁，五官半廢，模糊不懂久矣。”伯牙道：“這就是下官隨心應(yīng)手一曲短歌，以吊令郎者,口誦于老伯聽之。”鐘公道:“老夫愿聞。”伯牙誦云：
憶昔去年秋，江邊曾會君。今日重來訪，不見知音人。但見一抔土，慘然傷我心！傷心傷心復(fù)傷心，不忍淚珠紛。來歡去何苦，江畔起愁云。子期知我音，千金無處尋，此曲終兮不復(fù)彈，三尺瑤琴聊伴君。
言罷起身告辭，不復(fù)取琴。
鐘無涯喚道：“伯牙先生的琴！”
伯牙回答：“子期已逝，何人聽懂琴意？此琴應(yīng)伴知己者，留與令郎賢弟，以慰我心。”
無涯道：“伯牙先生與徽兒相識之前不亦撫琴？今不過回同往昔一般無二，何至于此？”
“回同往昔？從未有過和得到又失去是一般無二么？唉，就此別過！”

伯牙等人身影不見了，鐘子期從墳后繞出來，滿臉淚水，蹲下身去，輕輕撫摸著瑤琴。
無涯笑了，展衣袖揩了兒子的眼淚，叫聲“癡兒！”
子期問道：“剛才伯牙大人撫琴，悲情四溢，眾鄉(xiāng)鄰因何發(fā)笑？”
無涯道：“有稚齒蒙童，習(xí)學(xué)詩文，咬音賦韻，即使是做悼文墓銘，是不是也要鼓掌勵之贊之？”
子期惘然懵懂。
無涯取過瑤琴，調(diào)了調(diào)弦試試音，開始彈奏起來。
琴聲一起，清風(fēng)徐來，天上云更淡而薄高，風(fēng)中甜香細(xì)細(xì)；流暢的琴音，旋律無調(diào)而有情，高低抑揚(yáng)，隨心自然。不知從何處飛來無數(shù)禽鳥，落在附近樹枝上，還有前邊那墳頭上，地面上，在琴周圍，偶爾啼鳴一聲，若符音節(jié)。江上的游魚浮出水面，向這岸邊聚集，水聲潺潺。
鐘子期早已入迷失神，合不攏嘴巴，待得余音裊裊，停歇半日，眾鳥振翅飛去，他才回神驚問：“父親，這，這是什么曲子？”
無涯笑笑，說句“果然一把好琴。”然后起身，“徽兒，把這琴埋了吧，伯牙先生贈了于你，就讓它陪在那空墳里吧。”
子期急急道：“父親，那你以后操何琴給徽兒聽？”
“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
子期似有所悟，忽然拿起瑤琴，就石上一摔！
無涯拍手笑道：“好，好！徽兒此一摔琴，或許日后訛傳，成就一段佳話也說不定。”
子期笑道：“高山流水？貽笑大方！”
父子攜手離去，唯留一把破碎的名琴在新墳前。
星期五 2011年3月25日下午 09:16:46